地下交通站

第十六章,跤场的下九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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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涛等他落了座,自己才跟着坐下,回答说:“我有一事要告诉石井君,所以,今天特来贵府打扰。”

石井的老婆给石井也斟了茶,再给刘海涛续茶。石井道:“刘桑有话只管讲,我的,不是军人,不讲那么多守则。”

此时,刘海涛就思忖着,掂量着,想先声夺人,一下子把石井治住,而不能让石井把自己治住。于是,他说:“石井君,你们因为生意上的恩怨,蓦然间将齐有为除掉了,结果给我带来了大麻烦。”

“你的,不诚实的,这件事不会殃及于你的。”

如此说来,石井就上套了——他等于承认除掉了齐有为了。

“石井君,齐有为的家属一门心思认定是我除掉的齐有为,跟我没完没了;先是起诉了我,他们败诉以后又往我身上砍砖头,还把院子里里邻居窗玻璃砸了。你是始作俑者,你说说看,应该怎么办?”

“你的,始作俑者的话,不确切的;齐有为才是始作俑者。他如果不抢我的业务,我怎么报复他?”

“好了,谁是始作俑者就不去争论了,咱只说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吧。”

“由希,好办得很。你出一笔钱,我找人把齐有为家属做掉就是。”

“做掉不好,问题还没有这么严重。”

“你的,汉代项羽的干活,妇人之仁,不行的。”

“那么这样,你只威胁他们一下,不要将人打伤。”

“可以的,三百大洋。”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刘海涛又找孔德贞和翟小倩借钱,但他没再找郭明振。因为他不愿意听郭明振冷嘲热讽的风凉话。刘海涛把一兜子大洋送到石井家里以后。转过天来,河野满就突然闯进了齐有为老娘的家里。

齐有为的老爸是天津卫有名的富商。齐家本来有很好的日子过。偏偏齐有为在上大学期间被刘海涛的诗名迷住。确切地讲,他迷的不是刘海涛诗歌的内在魅力,而是迷的周围人们谈起刘海涛的那种啧啧称赞。为什么没人称赞我?这是齐有为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扪心自问的话。他不去研究刘海涛为了写好诗歌下过哪些功夫,他只是一味迷恋那种受人追捧的感觉。于是,这些年来,走了一条只有偏执症病人才会走的路。

齐有为家有一拉溜三套三进的四合院,因为第二套和第三套都没有开门,都走第一套四合院的大门,所以,齐家实际等于一套大宅院。

晚上吃完饭,齐有为的老娘刚刚念了半个小时的佛——那年月有钱人念佛是非常时髦的,家庭煮妇的脖子上总是套着佛珠,手里总是捻着佛珠,嘴里总是默默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齐有为老娘正坐在堂屋八仙桌子旁边的太师椅上闭着眼睛捻着佛珠念着阿弥陀佛的时候,河野满突然一个鱼跃从一人高的墙头翻了过来,悄没声地落在地面,然后轻捷地走到堂屋门前,卷着一股冷风推门而入。

齐有为老娘感觉这股风不对劲儿,便突然睁开了眼睛,啊,她大吃一惊,一个嘴上戴着黑口罩的陌生人正站在面前!但齐有为的突然死亡,已经让老太太长了见识,增强了心里承受能力。此时,她就强忍着心脏的怦怦乱跳,语气沉着地开口道:“请问先生,你不请自到,是不是要说说齐有为的事情,讨几个零花钱?”

河野满不由分说走上前去,“啪”的一声,就是一个大嘴巴。“巴嘎!你的,知道我是谁,胡乱猜疑什么?我只为几个小钱而来吗?”

老太太被打得头晕目眩,两眼冒金星,心里却一下子就明白了,眼前的飞贼是日本人。她赶紧离开座位,向河野满半蹲着作揖行礼,按照老的礼节,那是道了“万福”。然后她指着八仙桌子另一边的椅子说:“先生您请坐!”又回头招呼佣人:“徐嫂,给客人看茶!”

河野满坐在椅子上,与老太太隔桌相望。两只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她。这时,被叫做“徐嫂”的一位中年女人端着茶盘走了进来。见椅子上确实坐了生人,就把茶盘里的茶盅给生人放下一盅,再给老太太一盅,就退了出去。

河野满没有喝茶,他掏出手枪,对着屋里墙根立着的两个半人多高的大瓷瓶,“啪啪”就是两枪,两个大瓷瓶的侧面耳朵便被打飞。其准确性让人瞠目结舌。老太太吓得手里便是一抖,而手里捻着的佛珠便哗啦一响。河野满抬手又是一枪,老太太手里佛珠的细线应声而断,深褐色的玛瑙珠子满地乱滚。老太太吓得再也不敢动了,两条腿只有哆嗦的份儿。

“老女人,你的听好,齐有为因为截了石井君的业务,所以被我除掉,与刘海涛桑毫无干系。如果你再去刘桑那里捣乱,我就打瞎你的两只眼睛,你的明白?”

“明白,明白。”

“你们中国人的,只会窝里斗,自己人跟自己人没完没了;还靠我们日本人了结你们的恩怨,没出息的干活!”

“对,没出息,没出息。”

河野满将手枪插进腰里,信步开门而去,走到院子里,一个鹞子翻身,就从围墙上翻了出去,像一片雪花飘走,无声无息。齐有为老娘急忙喊出徐嫂给她捡地上的珠子,然后就嚎啕大哭,边哭边骂徐嫂不懂事,关键时刻不过来挡驾。徐嫂一边将地上的珠子捡起来,一边安慰说:“老太太别着急,别着急,不是没伤着您吗?我把您的珠子穿起来就是。”

老太太道:“呸!说得好听,我挨了一个大嘴巴呐!”

转过天来,老太太带着徐嫂来到杂志社,找到了刘海涛。她把齐有为的日记本摊开在刘海涛眼前,让他看,那上面写着刘海涛家盖房子借钱的数目。而刘海涛一看就火冒三丈,那上面写着刘海涛欠下了一千大洋!竟然是实际花销的十倍!齐有为这个人即使死了,还要狠咬刘海涛一口!而从那日记本的纸张、钢笔墨迹看,根本不是做过旧的,就是原汁原味。

刘海涛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重新睁开,紧紧盯视着老太太道:“您相信齐有为的记述属实吗?我家在海河边的房子只有一明一暗,而且并没有完全倒塌,只是炸掉了一角,全部修好没用掉一百大洋,而我找齐有为借的,就是一百大洋。他为什么要在日记本上写成一千大洋?”

老太太道:“你说的也许是对的。问题是齐有为已经死了,他没法跟你叫这个真儿了。那么,我应该相信活人的话,还是相信死者的话?”

“齐有为这人实在无赖,而您也实在属于无理取闹——假如齐有为在日记本上记了一百块大洋,您也信吗?”

“我自己的儿子,我当然相信。”

刘海涛于万般无奈之中,脱口说道:“看这意思,还是应该请日本人出面,是不是?”

“别,别,一次管够!我今天找你,并不是让你还上那一千大洋。老实说,别说是一千大洋,就是一万大洋,我也只当奉送了。我只是要让你知道,你永远欠着齐有为的人情债。”

“老太太,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就还得请日本人找你。”

“别介,别介!刚才的话,只当我没说!”

老太太拉着徐嫂就走,一回手在门口扔下两块大洋,一拐弯,又扔下两块大洋,再一拐弯,再扔两块大洋。等她们走出杂志社的院子,已经扔下了十来块大洋。翟小倩看到就问刘海涛:“她们这是什么意思?”

刘海涛想了想道:“她们这是为齐有为送葬,每经过一个门口,都要扔钱;每拐个弯,也要扔钱。”

翟小倩道:“拿我们杂志社当什么了?当坟地了?”

刘海涛道:“甭理她们。齐有为死了,她们心里不平衡。”

从此以后,齐家再没有来闹事。而刘海涛兀自感觉异常痛苦和屈辱。他竟然依靠日本人平息了身边同仁齐有为的是非事。唉,怎么会这样!可是,齐家偏偏不服中国人而只服日本人,不这么做又怎么办?刘海涛找不到安慰自己的理由,晚上回到家里以后,买了酒菜叫来了万家铭,两个人狠发了一通牢骚。他对万家铭说:“我至死不理解齐有为,也不理解齐家的所作所为!”

万家铭道:“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你只记住一点:中国人的嫉妒心是最强的,强到什么程度?强到杀人灭口的程度。你不是还没有被杀吗?那说明你还不是被人嫉妒到死的大才。”

可能因为刘海涛太年轻,他对这些话既不能理解,也不能苟同。

这时,他又收到了上线“来稿”,里面嘱咐他要专心致志琢磨药品的运送问题,尽量避免其他麻烦。他不觉一声长叹。类似齐有为这样的人和事,怎么避免?

天阴得沉沉的,西北风不怎么刮了,然而,下起了大雪。这该是今冬第二场雪,却是比上一场大得多的一场鹅毛大雪。铜钱大的雪花飘飘洒洒,纷纷扬扬,漫天飞舞。刘海涛走出屋子,站在门外,看着雪花飘落在地,慢慢形成雪被,心情十分沉重。

他不能不再次打算接近牛万里。他曾经犹豫过,如果把接近牛万里的真实目的告诉孔德贞,她出于民族义愤,会不会出面请孔令诚帮这个忙呢?但孔令诚犹如泥菩萨过河,自身尚且难保,能对自己有多大帮助?而且,孔德贞一家毕竟不是共产党,她们与日军有旧恨新仇自不必说,与共产党也不能说没有冲突。因此,刘海涛不能轻易把真实目的说出来。

刘海涛骑着自行车不知不觉地、下意识地来到了南市三不管跤场。他把自行车锁在一棵树下,就溜达起来。他早就听说这里有个孙家班。原来的班主是孙向荣,他被日本人枪杀以后,他的堂弟孙向阳主持孙家班,天天在跤场撂地打场子赚钱。

三不管,闻名遐迩。关于这块地界儿,刘海涛在《大天津》杂志上曾经做过介绍。早年间八国联军与义和团作战,宫南北大街、估衣街一带,成了一片焦土;老城墙也被拆毁。此时天津海河两岸的外国租界地,已经达到九个之多:英、法、德、美、俄、日、意、奥、比国。此后曾经十分繁荣的“北大关”“估衣街”和“侯家后”便一落千丈。自庚子(即1900年)后,在现南市“东兴市场”原址附近那片洼地(约百余亩),就逐渐形成了低俗露天游乐场所。包括在大洼里“撂地”的,其中有卖“大力丸”和假药的,卖“折罗”(饭馆剩菜剩饭)和小吃的,剃头打辫子的,拉洋片的,摆茶摊的等。在“撂档子”当中,首推四大生意,依次就是“相面”算卦的、说书唱戏的、变戏法魔术的、打把式卖武艺的。这些生意最早是在盐运衙门对岸,相当于估衣街东口那片空地上,后来就挪到大洼来了。人们为什么把这块地方叫“三不管”?一种说法是:乱葬岗子(随便埋死人)没人管;打架斗殴没人管;坑蒙拐骗没人管。另一种说法是:这块大洼在中国管理的天津城区以南,在法国、日本管理的租界地西北,三个国家对这块地界发生的案件都推诿不管,因而叫“三不管”。总之这里是当时警、法管不到的地界儿。随着天津整个市区的繁荣发展,“三不管”的范围日益扩大,后来就形成了“南市”。

南市虽地方也不算大,却是三教九流、“耍巴人儿”的最活跃的地方。原来“侯家后”有什么,这里也有什么。举凡茶园、戏院、饭馆、旅店、鞋帽服装、糕点糖果、大烟管、妓院等应有尽有。而东兴市场附近(原大洼),仍然保存了“三不管”的原貌,是江湖艺人“撂档子”的地方。像练武场、摔跤场、卖大力丸、打弹弓、变戏法、卖羊肠、豆汁的和说书唱曲的,冷不丁还会出来几个“碰瓷儿”的。

由于“三不管”变成“南市”,趋向繁华,地皮价涨,末代皇帝溥仪的岳父荣源、原江西督军李纯等,在辛亥革命后,都在这里低价买进土地,建房出租。从后来的“荣业大街”、“东兴大街”,还可看出与“荣业房产”(荣源等人所有)、“东兴经租处”(李纯所有)的密切关系。南市这个小地方,最多时曾有20多家大小饭馆,十几家影剧(曲艺)院,说相声的侯宝林就是在南市说出的名。白天这里人来人往,叫买叫卖。人夜灯红酒绿,锣鼓喧天。反动军警、特务、流氓都在南市逞凶做恶。杂霸地头子袁三(袁文会)、张八(张春荣,是“增兴德”饺子馆掌柜),横行南市三十年,为各时期反动统治作伥,无恶不作。此为后话。

过去父亲跟刘海涛讲过三不管和南市的情况,嘱咐刘海涛没事别去那里溜达,那不是咱们这些规矩人待的地方。可是此时刘海涛心急火燎,脚底下不由自主就走近了东兴市场。那里的空场子上正有人摔跤。此时大雪已停,天也晴了。耀眼的的阳光照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再反射回来,刺得人睁不开眼。在凛冽的寒风里,雪地被扫出一个圈子,两个赤膊穿褡裢、腰里系着麻绳的摔跤手,正你揪我拽地纠缠着。周围站了一圈揣着手看热闹的爱好者。刘海涛想,围观者必定是爱好者,否则,这么冷的天不会在这儿凑这份子。其实,刘海涛这种人有所不知,这些人其实都是后来所说的那种“托儿”,站这儿是不白站的,过后都有表示。而且,这些人不光站着围观,还要喊好儿,还要在**处往人圈里掷铜钱。刘海涛记得国民政府是在1935年实施币制改革的,金属货币在日伪时期已经不是官方通用货币,但不可否认民间和一些地方仍在间或使用金属币。

刘海涛正看得起劲儿,一个乞丐突然走到刘海涛跟前撞他一膀,然后顺势倒在地上,满地打滚,嘴里叫道:“救命啊,救命啊,这王八蛋撞死我啦!”刘海涛知道,这是“碰瓷儿”的,遇到这种人赶紧给几个钱打发了拉倒,否则就粘上你没完没了。刘海涛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大子儿(铜钱),扔到他脚下,转身就要离开。谁知这时又过来一个乞丐,照方吃药,也是撞刘海涛一膀,然后就地一躺,嘴里妈妈奶奶乱骂。刘海涛只得再掏一把大子儿扔过去。刘海涛暗想,必须赶紧离开,如果再来一个的话,他口袋里已经没有大子儿了。但想走怎么走得了?此时,三四个乞丐已经将他团团围住。他并没有挨他们一下,他们已经异口同声地喊叫起来:“撞死我啦,撞死我啦!活不了啦,活不了啦!”

刘海涛不得不使劲往外闯,想闯出这几个人围成的圈子,但他们手里都有打狗棍,此时见刘海涛想逃就举起棍子劈头盖脸朝刘海涛打来!刘海涛冒着棍棒真的朝一个人猛撞,想撞出圈子逃走,但见这个乞丐一闪身,就扔掉棍子将刘海涛拦腰抱住,其动作十分熟练,老到。想必是吃这碗饭已经不是一天半天了。刘海涛想走也根本走不了了。其他几个乞丐蜂拥而上,将刘海涛按到在地,乱踢乱打起来。这时,突然响起一声断喝:“王八蛋们活腻歪了,来砸我的场子哈!”

几个乞丐立马松开刘海涛,回过身捡起棍子就逃,倏忽间便逃得无影无踪。断喝的人将刘海涛从地上拉起来,问:“打得怎么样?”刘海涛估计自己已经鼻青脸肿了,因为他此时头晕目眩,全身都疼。但他不能装熊,就说:“没怎么样,还好。”

这个人拍拍他的肩膀,说:“行,有点意思。走,跟我上屋里抹点跌打膏去。”

刘海涛赧然一笑说:“我口袋没钱了,买不了跌打膏了。”

这个人拉起刘海涛的胳膊,说:“没关系,你先欠着,回头还给我就是。”便拉着刘海涛离开跤场,走到场外一拉溜小平房的其中一间,推开门进去。屋里黑黢黢的,大白天也点着灯,但灯光也是昏黄的。屋里的一面墙上挂着个书架一样的木格子,格子里都是小药瓶。这个人给刘海涛拧了一个热毛巾把儿,让刘海涛擦脸;然后拿过一个小瓶,拧开盖子,就用手指蘸了跌打膏给刘海涛在脸上涂抹起来。都处理完了,就拿出纸笔,问刘海涛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工作。这时,刘海涛才细看一眼这个人:身穿褡裢,**两臂,肩膀上隆起的肌肉形成疙瘩;五官还算端正,只是眼睛奇小,头发非常蓬乱。这种打扮的人会有文化吗?刘海涛很纳罕。那年月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正在这时,另一个赤膊穿褡裢的人走了进来。这个人三十来岁,膀大腰圆,四方脸膛,想必这是另一个和他捉对厮杀的摔跤手。

“小五子,又兜售你的跌打膏了?外边等你交手呐,赶紧去。”来人很有权威地三言两语就把小五子支出去了。他便坐在小五子刚才坐的椅子上。但小五子忽然返回身推门进来对刘海涛说:“你究竟叫嘛?在哪谋职?我不能白给你抹跌打膏。”

刘海涛正要开口,坐在椅子上的摔跤手“啪”一声拍了一掌桌子:“小五子,你专拣软柿子捏是不是?你是看着人家好欺负是不是?”

小五子见此,便吐吐舌头关上门走了。坐在椅子上这个人说:“我叫孙向阳,是三不管摔跤场孙家班掌门孙向荣的堂弟。我堂兄被日本人打死以后,我一直在这儿撑着门面。这个小五子专干坑人骗人的事,今天他记下了你的名字,明天就跑到你的工作部门去讹钱,给你抹点跌打膏就可能要你十块大洋。你若不给,他便叫人搅和你没法工作还打你的人。”

刘海涛向孙向阳做了个揖,说:“孙大哥为人仗义,小弟我感激不尽,佩服有加。您如果有需要小弟帮忙的事,只管开口。”刘海涛从口袋掏出哈德门,抽出一根递给他。

孙向阳叼上烟,从抽屉里拿出火柴点上,道:“从你的言谈举止看,你是个文化人。三不管这地界儿嘎杂子琉璃球嘛鸟儿都有,不是你这种人待的地方,以后没事多转转劝业场,甭到这儿来。还别说小五子,就是来几个碰瓷儿的,就够你喝一壶的。”

刘海涛也点上烟,抽了一口,然后随手把整盒烟都塞进孙向阳的抽屉,说:“小弟在杂志社工作,是个编辑。但我对摔跤很感兴趣。起因是我们杂志社的日本顾问爱摔跤,曾经把我摔得头昏脑胀两眼冒金星。今天我到三不管摔跤场来,就是想学个三招两式的。”

孙向阳抽着烟,说:“如果是这样,我就教你两招,至少能防身,不会让人把你摔个好歹儿的。走,咱外面说话去。”说着话,孙向阳从一个破柜子里抻出一副褡裢,“你把外套脱了,搁我柜门里,没人动。”

刘海涛便脱掉外套,刘海涛的外套就是那件深蓝色的制服棉袄,里面穿的是衬衣和毛背心。孙向阳帮刘海涛把褡裢穿上,腰上煞上麻绳,便拉着刘海涛来到外面。跤场上,小五子正跟另一个摔跤手走场子,一场较量正要开始。

孙向阳拉着刘海涛另找了一块空地,站定,说:“摔跤讲究摔法,摔法就是在竞技性的格斗中以巧妙的技法使对手倒地的方法。在格斗中,使用什么摔法,一般是视对手而定,前提是必须做到快速果断。因为这是竞技里的格斗,你只有不给对手留下喘息的机会,才能有效地保护你自己。”

刘海涛问:“一般来讲,都有哪些摔法呢?”

孙向阳走近刘海涛,伸出一只手揪住刘海涛的褡裢,刘海涛感到了他的手劲儿很大。他说:“常用的摔法,有‘抱双腿前顶摔’,‘抱双腿过胸摔’,‘抱单腿拉腿摔’,‘抱单腿别腿摔’,‘夹颈过背摔’,‘抱腿过背摔’,‘接腿转压摔’,‘接腿别腿摔’,‘接腿勾腿摔’,‘接腿上托摔’,还有‘接腿涮摔’,‘切摔’等等。总而言之,以进攻为主,防守为辅。”

话音未落,他便快速弯下腰抱住刘海涛的双腿,刘海涛则本能地往下压他的身体,他便迅速屈肘,两手用力回拉,同时用左肩前顶刘海涛的髋腹部,于是,刘海涛一下子便来个仰八叉!

孙向阳把刘海涛拉起来,说:“刚才那个动作就是‘抱双腿前顶摔’。来,再来。”说着话,他便突然又弯腰抱住刘海涛的腿,但这次他只抱了刘海涛的一条腿,刘海涛再次本能地下压他的身体进行防守,他便迅速使右手屈肘,回拉刘海涛的小腿下部,同时用左肩下压刘海涛的大腿根,一下子又将刘海涛摔个仰八叉。他的一连串动作也就四五秒,干脆利索,一气呵成。

他笑呵呵地再次将刘海涛拉起来,说:“这个动作就叫‘抱单腿拉腿摔’。”接着,他又把一条腿腿伸到刘海涛的**,用膝盖顶住刘海涛的膝关节,然后单腿下跪利用自身的重量以及重力的作用,稍稍一用力,刘海涛便是一个仰八叉,毫无还手之力。“记住,这叫‘跪腿德合勒’,是最狠的一手,如果用力再大些,就可能把你的腿骨压折了。这一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刘海涛被摔得气喘吁吁,说:“好的,我记住了。”

“‘跪腿德合勒’这‘德合勒’是满语;就是用自己的右腿锁紧对方之左腿而用力下压,对方必不支而倒。”

“谢谢孙大哥指教。”

“中国式摔跤讲究上、中、下三盘合拢,先要练熟基本功。上盘:支、横、盖、涮;中盘:崴、拽、走、胯、入;下盘:抽、踢、盘、跪、过。中国式摔跤与传统武术不同,武术注重套路的练习,而摔跤则没有套路可言,它是‘土地的文章,现场的变化’,全凭现场形势随机应变使出各种‘绊子’。而这‘绊子’可是不计其数的,实际上没有人能精通所有的‘绊子’,这就需要练就一两招绝活儿。尽可能多地学习各种‘绊子’,为的是有所了解,以便实战中知道如何破解。摔跤不是单纯有力气就行的,而是力量与技巧的统一,‘一巧破千斤,一力降十招’就说明了两者的相互关系。力量跤不延年,延年的是功夫跤,所以摔跤要讲究技巧。要斗智斗勇,还要摔得寸、巧、脆,这样摔出来才叫漂亮。要是单靠蛮力,艺术性就大打折扣了。‘大绊三千六,小绊赛牛毛’,津门摔跤高手技术全面,每个人都有绝活,因此双方对摔,考验的是技术,而不是力量。天津过去讲究‘快跤’,两人见面用手互相一晃对方,瞅准机会,一近身就出招下绊,吃招的一方还没反应过来已然倒地。”

就这样,刘海涛依仗年轻,脑瓜反应灵敏,用了两个小时,弄明白了十来种摔法。但也只是弄明白了,并不能灵活使用。于是,显得很笨拙。孙向阳对此十分理解,说:“摔跤的事是熟能生巧,是一天天磨出来的,绝不是三天两早晨一讲就能奏效的。所以,你需要慢慢来,不要着急。今天就这样吧,哪天你有空了,我再教你。让你在日本人面前少吃点亏。”

刘海涛见孙向阳为人厚道,做事很有分寸,便觉时机已到,就说:“孙大哥,我想拜你为师,你肯收我这个徒弟吗?”

孙向阳呵呵一笑,说:“拜我为师,不敢当,你想学的话,我教你就是。”

刘海涛急忙单腿下跪,抱拳作揖:“孙大哥不要看不起小弟,小弟这厢有礼了!”

孙向阳把刘海涛扶起来,说:“拜师学艺,需要走一套形式,很繁琐;咱繁事简办,一会儿咱哥俩到狗不理喝一盅,你掏钱,就算拜师了。但你不要喊我师父,只喊我大哥就行,不然的话折我的寿。行不?”

刘海涛再次抱拳作揖:“一切听大哥吩咐。”

刘海涛知道“折寿”的含义,老天津卫人是很讲这个的,年岁不大就被人叫师父,未必是好事。他们换了衣服,刘海涛就推上了自行车,刘海涛告诉他,让他先到包子铺坐等,自己随后就到。然后刘海涛蹬上车就往家里尥。他得回家拿点钱。

时值晌午,胡同外面那个日本女人又在喊叫:“阿嘎江,阿路内,一马拿斯斯嘎!”

刘海涛皱着眉头,只觉得非常刺耳,这个讨厌的声音!非常出人意料的是,她见到刘海涛眼下这个样子,突然用生硬的中国话问了一句:“刘桑的脸是怎么弄的?我家里有消炎药的,来用一点吧。”

一下子让刘海涛有十秒钟反应不过来。刘海涛正在措辞要表示婉拒的时候,这个女人的丈夫石井坐着胶皮车来到了跟前,喝斥女人回屋,刘海涛见机立马快步躲开。谁知,石井一把拉住刘海涛的胳膊,气势汹汹地问:“你的,和她说了什么?”

刘海涛发现,很多日本人都会说中国话。可能因为他们到中国来,是有备而来,早就学了汉语;也许是他们文化素质高,适应环境很快。要么,就是中文与日文的接近字很多,学起来不难。刘海涛急忙告诉他:“我脸上受伤了,你媳妇问我是怎么弄的。”

石井说了一句:“由希!你的,应该吸取教训,齐有为的,已经死了!”便傲慢地昂着头径自走了,而且两条短腿紧捯,竟也把刘海涛甩在了身后。于是,在此,刘海涛完全印证了,齐有为确实死于石井之手。

来到狗不理包子铺以后,刘海涛看到孙向阳已经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茶,刘海涛便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说起了刚才的日本人,接着,就诱导他说说堂兄孙向荣是怎么被日本人枪杀的。孙向阳便喝着茶,慢声细语地说起堂兄的闻名遐迩的摔跤技艺,憨厚率直的为人处事和见义勇为的英雄气概。而孙向阳的出类拔萃的摔跤术,就是堂兄汗珠子摔八瓣儿一手教出来的。说着说着,孙向阳眼里就含了眼泪。刘海涛看出来,他与堂兄感情很深。

这时,伙计小跑着,端来了两碟包子。又是那个伙计,他把两碟包子一碟摆在孙向阳面前,一碟摆在刘海涛的面前,照例伸出一只手指着包子说:“先生请慢用。”然后才转身离去。他们并没有点饭菜,而伙计主动送包子,让孙向阳十分不解,说:“不会讹钱吧?”

刘海涛说:“不会,这个伙计是个老熟人,知道我每次只要两碟包子。”刘海涛又招手要了一小碟炒花生和一小壶酒。

刘海涛循着孙向阳的感情脉络,说起自己的家事,老娘被日军炮弹炸死,父亲做生意被日本顾问枪杀,小弟赶大车出城时被鬼子用刺刀扎死然后碾成肉泥。眼下,刘海涛还受着日本顾问欺负。说着说着,刘海涛就声泪俱下。孙向阳按住刘海涛的手,用力摇撼着,牙齿咬得咯咯响。显然,他很受触动。他主动给刘海涛满了酒,和刘海涛碰杯,说:“兄弟,想不到你有这样的深仇大恨。你们家在全天津卫恐怕是头一份了。熬着吧,我就不信中国人没有翻身那一天!”

刘海涛见火候已到,便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传单,一张是《桥本伏击战》,一张是《小野为什么被处决》,交给他看。但孙向阳只扫了一眼题目,就掏出火柴点了,说:“这两份传单我已经看过了,是别人给我的。你不要在身上保留这种东西,太危险。就算你跟鬼子有仇,也不要这样。难道我跟鬼子没仇吗?但我看过这种东西以后立马销毁,不留任何痕迹。你要真想跟我学摔跤,就不能这么大胆,这么心急想着报仇。不然的话,摔跤没学会,倒先让鬼子抓走了。”

刘海涛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全是诚恳,刘海涛说:“这两份传单都是我写的。”

“啊?”孙向阳一下子愣住了。举在眼前的酒杯长时间举着,不知道放下来。刘海涛主动跟他碰杯,然后引着他一饮而尽。孙向阳干了杯,连连摇头,问:“你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

刘海涛说:“我不在党派。我只是个拥护抗日的人。”

孙向阳想了想,说:“你写的那两件事都是真的吗?”

刘海涛说:“千真万确,我可以用人格担保。这是掉脑袋的事,谁能瞎编呢?”

孙向阳说:“你肯定与那些人很接近,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别弄不好把小命搭上。”

刘海涛说:“真到那时候,我也豁出去了。找我爸去,找我妈去,找我弟弟去。”

“唉,”孙向阳一声长叹,“你除了跟我学摔跤,还打算干什么?报仇总不能只是写写传单吧?”

“你问的正是掯儿上,我也正要说这件事。现在冀中那边急需药品,可是,天津这边筹集以后没法运出去。也许,别人有办法,但我这边没办法。现如今不论办什么事,都是‘虾有虾道,蟹有蟹道’,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你想怎么着呢?”

“据说大红桥的码头是洪帮的人马说了算,走大红桥是个渠道。而且,大红桥的洪帮首领牛万里文武兼备,尤其喜欢摔跤。”

“哦,却原来你学摔跤还不是报复日本人,而是要接近牛万里?”

“这不是直接报复日本人,但也是针对日本人。冀中那边主要是因为打鬼子,伤病员特别多,需要医药。”

“可是,就算你学了三拳两脚,怎么可能接近得了牛万里呢?他手下的弟兄个个是摔跤高手,你恐怕连他最差的弟兄也摔不过。”

“可是,我必须接近牛万里啊。你有没有办法?”

“没有。除非我替你上阵。就算我上阵,也不见得把他们洪帮的弟兄个个撂倒。做不到这一点,牛万里就不会把你夹在眼里。甭说求他办事,你送他钱他都不会理你。”

“话说到这儿,我就话赶话把话说了吧,否则我还真是不好意思张嘴:我就是想请你打头阵,咱们俩一起去见牛万里。”说着话,刘海涛没等孙向阳反应过来,就咬破中指,将血滴进酒杯里,然后举到孙向阳的眼前,让他看看,接着刘海涛就一饮而尽。

孙向阳连连摇头,说:“你这是何苦,我肯定跟你去就是。”便抓起刘海涛的手来,把刘海涛的中指伸进他的嘴里吮吸了两口,又从口袋里掏出云南白药(那时候这种药叫“曲焕章百宝丹”)的小药瓶,拧开盖子,往刘海涛的中指上倒了一点白药面,在伤口上涂匀,说:“一个时辰以后伤口就愈合了,别再干这种事了。我肯定跟你去见牛万里。”

事已至此,刘海涛对孙向阳没有什么可避讳的了。有的人交往几个月,你也不能对他说心里话。而有的人,只要通过一两件事的交往,便可把心里话掏给他。前者譬如接了父亲商铺班的郭明振;后者当然就是孙向阳了。刘海涛不吃包子,只是看着孙向阳吃。孙向阳就有些纳闷:“你怎么不吃?”刘海涛道:“我这人不喜欢包子,其实我知道狗不理的包子很好吃。”孙向阳也不勉强他,快速吃着。刘海涛便从一个有裂缝的包子里取出了纸条。展开纸条,见上面写着:“尽一切可能,到上海去。”

为了让孙向阳对自己放心,刘海涛把纸条让孙向阳也看了一眼,然后刘海涛拿过来吞进了嘴里,连同花生咽下去了。孙向阳又摇摇脑袋,说:“你说你不在党派,可你是在组织的,对不?”

“不,我也不在组织。这是真的。”

“不可能,这张纸条说明了一切。”

“错,这张纸条什么也说明不了。我曾经跟一个给国民党干的人在这儿吃过饭,所以,那个伙计误以为我也是国民党的人。其实,我根本不是。”

说着这话,刘海涛就突然想到,张志强这边的人三番五次力劝自己离开天津去上海,这些人办事真是很负责任的。自己如果害怕危险,害怕艰苦,立马脱离组织,去投靠日、蒋、汪的任何一方,或谁都不投靠,只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都是十分便当的事。(若干年后,曾经出现很多因为各种原因脱离了组织,尔后到处找人接续关系的情况。)刘海涛却不想脱离自己的组织,虽然他与商铺郭明振的关系若即若离,若明若暗,但他对上线是时时都在期待和盼望的。因为国恨家仇已经让“全力抗日”这个大目标在他心里深深扎了根。

吃完饭,孙向阳没等刘海涛邀请就主动说:“走,咱们去找牛万里。”

于是,他们来到大红桥码头,孙向阳说牛万里住在大悲院附近,但往大红桥码头跑得很勤。大红桥码头外面有治安军站岗,一般人都不让进出。但刘海涛却可以看到有些人在出出进进。想必那就是与治安军关系密切的洪帮人马了。他们俩在门廊外站定,等待合适的时机。时间不长,走过来一个穿着对襟儿棉袄,腰里扎着麻绳,头戴毡帽的中年人,走过来就“啪”一声给了孙向阳一个脖溜儿。刘海涛急忙说了一句:“哎,你怎么无故打人啊?”

孙向阳便拦住刘海涛说:“没关系,我再让他打一个。”便向对方伸出脖子。对方伸手便打,又是“啪”的一声,结果,声音未落,孙向阳一伸腿,肩膀一顶,对方便突然一个仰八叉,一下子摔出去两米远。刘海涛以为对方会发怒会大骂,谁知对方竟发出哈哈大笑,一骨碌爬起来,说:“狗日的你小子又长进了,学会不露声色了!”便走过来抱住孙向阳肩膀。

孙向阳道:“老张,你喊几个弟兄出来,我跟他们撂两跤。”

老张道:“全都大忙忙的,谁有工夫陪你练跤?你要能让我两分我干脆就陪你来两跤。”

孙向阳道:“好吧,我让你三分。”便把一只手背到身后,只伸出一只胳膊与老张招架。

说摔就摔起来了。就在大红桥门廊不远处。于是,来来往往的人们便停下脚步围观。但见孙向阳只三招两式,就把老张扔在地上。随手又把老张拉起来,然后三招两式又把老张扔在地上。三个回合过来,老张不摔了,他掸掸身上的土,说:“你王八蛋是三不管跤场掌门人,当然摔得过我。别急,我找个弟兄来。”

孙向阳急忙说:“嗨,老张,你甭乱找人,我今天来这儿不是摔跤来的。”

老张真真假假地说:“你甭来这套,你得了便宜想溜?”说着话,老张就走进了大红桥码头。一会儿工夫,十来个精壮汉子走了出来。这些人吵吵嚷嚷地叫着:“老孙来了,是么?跟咱试吧试吧!”

两个站岗的治安军士兵手持步枪,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孙向阳对这些人先打躬作揖,然后说:“诸位弟兄,我来大红桥不是来摔跤的,你们如果想跟我交手,就派一个代表,咱三局两胜,行不行?”

这群人便闹嚷嚷地你推我选,最后,选出一个最魁梧的小伙子。这个人二十多岁,五大三粗,这么冷的天,他二话不说就脱掉了棉袄,光了膀子,露出一身的疙瘩肉,两块雄壮的胸大肌中间深深的沟完全可以夹住胡萝卜。刘海涛只不过是这么想的,老张却像窥到了他的心思,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枚铜钱,塞进了这个小伙子的胸沟。小伙子稍一用力,两枚铜钱发出“嗡儿”的一声,就弹出去了,一下子飞得无影无踪。

老张便问:“两位,我这位兄弟怎么样?”

孙向阳不说话,却鼓起掌来,刘海涛接过来说:“就是不知道跤摔得怎么样,别是中看不中用吧!”

老张对弟兄们说:“嗬,这小子不服,来来,咱们围个小圈,让他们比试,”几个人便站成圈子,老张又转向孙向阳,“老孙,你还端着呀,不支开架子吗?”

此时孙向阳还真端上了,他抱着两肩,脚下稳稳站定,并不像老张说的要“支开架子”,那小伙子却已经支开架子,围着孙向阳走了两圈,便突然发力,猛地推了孙向阳一把。看那力道,纵然是一面墙也该推倒了。但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孙向阳先是一闪,泄掉了小伙子的推力,接着前胸往前一腆,撞了小伙子一膀,小伙子便“噔噔噔”连倒好几步,险些摔倒。此时孙向阳开始脱衣服,他把棉袄脱下来交给刘海涛,方才支开架子。小伙子是赤膊的,孙向阳却穿着一件月白的对襟儿衬衣。小伙子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了孙向阳的肩头的衬衣猛地一扯,只听“嘶啦”一声,便把半只袖子撕了下来。可见其手劲儿之大。众人噼里啪啦鼓起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