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交通站

第十九章,年轻人之间的意外较量

字体:16+-

众人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陌生的小伙子万一。牛纤纤率先开了口说:“大家都不认识万一,我先做下介绍哈,万一,是我大学同学,高材生,老师同学都喜欢他,他最拿手的业余爱好是唱京剧,对西皮和二黄的各种板眼耳熟能详如数家珍,不信就让他给大家唱一段!”

牛纤纤快嘴快舌,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就说了一大串万一的好话,而且,把万一的特长亮了出来,打算立竿见影地让万一给大家一个好印象。谁知万一咳了一声,说:“既然大家说到我叔叔万家铭,我就做一下点评。刘云若和我叔叔同为通俗小说作家,有可能我叔叔的读者群更大一些,但若论反映人生的深度,我叔叔赶不上刘云若。我叔叔的东西只是抢眼,好看,当权者喜欢;其实读者是不是真的喜欢,谁都说不清。我在这里要向大家表彰和褒扬的,既不是刘云若,也不是我叔叔,而是翟小倩。翟小倩的小说,粗看是张扬中日亲善,细看则字字血声声泪,发出的是一个弱势女人情感被**的最无奈的哭诉。翟小倩的小说受到追捧,是理所当然的,我叔叔则基本是文字游戏。我建议大家出钱设立一个‘最真挚感情小说奖’,对翟小倩这样的啼血杜鹃进行褒奖!”

大家禁不住热烈鼓掌,为万一的这番演说。没错,万一说的都是实情,在小说界一片对中日亲善的颂扬声浪中,谁还愿意讲实情呢?万一无疑拨动了人们心中那根深埋的恻隐之心和些许良知。牛纤纤热泪盈眶,紧紧挽住万一的手,赞许地频频点头。这一切,无疑被站在对立面的刘海涛看个满眼。他正在想对策,牛万里对他歪了一下头,小声说:“回击他,拿下他!”

刘海涛微微一笑,开口了:“诸位,我以一个杂志社编辑的身份谈谈这几个人。天津人有句俗话,叫做‘儿子是自己的好,媳妇是人家的好’;我既是万家铭的责任编辑,也是翟小倩的责任编辑,我编出的作品,就如同我的儿子;但我还是说刘云若尚在首位。南有张恨水,北有刘云若,这话不错。刘云若小说中众多文化形象的刻画,既深刻地包含了刘云若对现世生活过于麻木、平滑、消沉、懒惰,以及不断破坏人的生命力和斗志的巨大忧怨,又生动地包含了对真切、柔媚的充满生命力的‘至性之人’的热切向往。刘云若可以同时为四五家报刊写小说连载,不打草稿挥笔成章,情节各异互不相混,宛如反复修炼之作,且立等可取。写作也从不受时间地点所限,稿纸五花八门,充满传奇色彩。凡此种种,万家铭和翟小倩都难以望其项背。设立一个‘最真挚感情小说奖’,我没意见,但奖给翟小倩我是不同意的。市公署为翟小倩颁发‘荣誉市民’奖章,已经将翟小倩心里的伤疤血淋淋地揭开了,凡是翟小倩身边的知情人都会感到惨不忍睹;我们如果再把一个最真挚感情奖颁给她,就等于在她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甚至撒了一把碱。”

这次牛万里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也都把热烈的掌声噼里啪啦地一股脑送给了刘海涛。但牛纤纤显然感觉这个话题恰巧落到刘海涛的箭靶上,因为刘海涛是个杂志社编辑,对这些事情最有发言权。于是,她向大家摆手喝止了掌声,说:“我们是学经济的,让万一谈几句关于中国目前经济状况的见解吧,这才是他的专长!”

大家再次鼓掌。但人们显然不知道这里实际在进行较量。万一说:“各位师长、前辈,后生才疏学浅,发言难免挂一漏万,还请不吝赐教。‘七七事变’以后,我们知道日本人规定了不合理的货币兑换关系,人为贬低法币。但不知道他们具体是怎么做的。我在此披露一二,因为涉及衮衮诸公的经济利益,想必大家会感兴趣:当日本人通过发行大量的联银券占领货币阵地时,必然遭遇强大的阻力。因为人们使用法币和大洋已经习惯了。这时候,日本人就开始采取收兑法币和大洋的办法进行了货币战。1938年6月,中国联合准备银行发行联银券,同时,在华北的流通范围内,禁止印有南方地名的法币流通,而规定在华北流通的法币,必须兑换成银联券方可使用。在兑换的过程中,日本人又尽量贬低法币的价值,由‘中央储备银行’悬牌公示新旧币兑换率,接下来,强制推行了‘新旧币’的全面交换。然而还不到一个月,日汪政府又公布了《禁止法币使用办法》,先是在南京、上海禁止使用法币,紧接着,在广州、汕头、杭州、嘉兴、武汉、九江、南昌、宜昌、蚌埠、芜湖禁止法币。为了彻底肃清法币,还在苏、浙、皖及南京、上海两市,在广东、江西、湖北,再实施‘新旧币’最后一次交换。经过两次‘全面交换’,法币终于退出了华中沦陷区流通界。我认为,日汪交换旧币的过程就是掠夺法币的过程,据估算,截至1942年6月,日汪利用‘中储券’在沦陷区内吸收法币至少12亿元以上。”

严肃而又专业的问题,被万一讲得深入浅出,娓娓动听。12亿元,在若干年后可能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数,而在当时,确实是能够左右国民经济的天文数字了。大家在热烈的掌声中对万一的广博知识赞叹不已。牛纤纤挽住万一的胳膊,十分满意。于是,大家将目光集中到刘海涛身上。知道这些问题对他来讲属于弱项,一个杂志编辑即使学富五车、包罗万象,也不可能在经济问题上很专。因为你办的杂志不是经济专刊。要把经济问题谈深了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现实的。于是,大家几乎带着揶揄、带着幸灾乐祸,同时也带着些许同情笑盈盈地看着刘海涛。刘海涛是个聪明人,当然明白,以己之短攻他之长,很难奏效。于是,他笑呵呵地说:“万一说的不错。把日汪在货币战上的方略阐释得非常清楚。没错,中国人在这方面吃了大亏。既然万一把问题说清楚了,我就不要再画蛇添足狗尾续貂了吧?”

谁知众人一叠声道:“不不,我们就想听听你的高论呢!”言外之意,我们就想看看你是怎么出丑的呢!牛纤纤接过话道:“这些问题属于偏科,我们就不难为海涛学兄了,你可以继续谈你的文学问题。”

但牛万里却不认这个账,他接过话说:“不行,大丈夫宁死阵前不死阵后!海涛,来,给纤纤和万一上一课!”

这就再一次把刘海涛逼到了墙角。刘海涛急忙摆手道:“我说倒是可以说,但我可不是给谁上课。我是个北洋工学院的肄业生,连本科都没读完,与纤纤和万一不是一个等量级。但既然大家希望我说,我就接着万一的话题简单说两句。情况是这样,这些年来,不光是沦陷区深受货币战之扰,其他抗日根据地也如此。由于那些地区采取了一系列的高超的货币进攻战略,发行的货币也冲击着日汪的货币;又因为沦陷区被大大小小的根据地所包围,所以,日汪便大批伪造根据地货币,在华北的晋冀鲁豫边区和山东根据地内多次大量发行假钞。前两年,日军在华北进行‘年关扫**’时,推出大量冀钞五元券的假票。仅就平汉路以西和太行山区一带,就出现了大量五元、二元、一元等多种面额的冀钞假票,种类达二三十种之多。此外,日军还以物资战配合货币战。大家知道,物资战也成为货币战的一种表现形式。日军常常以法币为前驱,到非沦陷区抢购物资,法币的回流必将引起非沦陷区的通货膨胀;同时牵动根据地的物价上涨,币值下降,从而达到破坏中国币制的目的。于是,各抗日根据地首先加强了自己的货币阵地,禁止法币在根据地流通,使日军以法币为先锋抢购物资的阴谋破产。国民党方面,则利用货币配合物资战的方法,当日军大量发行钞票提高物价时,国民政府压低伪币的比价,同时吸收重要物资,提高物价,粉碎日军从根据地抢购物资的阴谋。而当日军压低物价时,国民政府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利用手中控制的伪币到敌占区抢购物资。总之,在‘七七事变’以来的这些年,日军实施多种货币战的形式配合其军事行动,妄图实现全面侵占中国的狂妄梦想。为了粉碎日军的这一梦想,国民政府除采取上述措施以外,还逐步建立起战时金融体制,成立四联总处、实行四行专业化、统一代理国库、统一外汇收付、集中保管普通银行存款准备金、统一调剂金融,与日军展开了针锋相对的斗争。而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抗日根据地则针对敌人的阴谋,也相应采取了机动灵活的战略与战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与日军周旋,陷日军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刘海涛已经停止了演说,但屋里的人们全都支着耳朵,等着下文。牛万里道:“海涛,还有呢?”牛纤纤十分吃惊地瞪大眼睛看着刘海涛,她的手已经不再挽着万一的胳膊,而是搓着自己的两个脸颊。显然,脸上在发烧。没错,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三人行,必有吾师。一位抽水烟袋的老者颤巍巍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牛万里便又重复一句:“海涛,下文呢?”

刘海涛一下子胀红了脸,挠着头皮说:“我已经说完了。”

此时,屋里就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连万一和牛纤纤也情不自禁地热烈鼓掌。刘海涛在这掌声里,蓦然间听出了人们对日军的怨气和反感。这些人既不是共产党也不是国民党,甚至他们还反对共产党或国民党,但他们不反对抗日。不是吗?

牛万里非常满意刘海涛的表现,他紧紧握着刘海涛的手,久久不想松开。晚上,牛万里在登瀛楼摆桌,力邀刘海涛。刘海涛思考了一下,便答应了。饭桌上,牛万里拉着牛纤纤和刘海涛坐在自己的一左一右。而万一则悄悄走掉了。

酒过三巡以后,牛万里答应帮刘海涛将机器设备运出去。

……

在刘海涛精心策划下,章均杰将秘密采购的车床、铣床、钻床等机器设备分拆装箱,约莫装了二十多箱,运到大红桥码头,装上了货船。启鈿开船的时候,章均杰站在船头,瘦小的身材威风凛凛。他的眼睛始终摽着站在远处送行的刘海涛。而刘海涛站在呼啸的冷风里,正向他频频摆手。

日本顾问松本狠赚了一笔,于是,感觉刘海涛办事远比齐有为靠谱,打算将刘海涛越级提拔为杂志社社长,就征求刘海涛的意见,刘海涛连连摆手,说:“要不得要不得,我只适合做编辑,不适合做行政工作。”其实,是刘海涛对远社长怀有恻隐之心,人家的工作并没有出现什么纰漏,根本没有理由撤掉人家。

此时,姜其武突然进市了。他来到杂志社找到刘海涛说,庆昌电器厂的杜一朋曾经准备了一部分电讯机械器材,打算送给冀中,但冀中派来的人因为身份暴露,被日本特务开枪打死了。现在杜一朋手里不仅压着这些电讯机械器材,他还利用其与五金店的业务关系,购置了制造步枪枪栓的弹簧、锋钢、钻石钢等特种钢材,购置了炭精棒、石墨、二氧化锰、氯化亚铅、锌皮等制造干电池的原料。这些东西,都是冀中八路军根据地急需的物资。但杜一朋已被日本特务看死,难以脱身。姜其武得知详情以后打算除掉杜一朋身边的日本特务,但需刘海涛打下手进行配合。

杜一朋四十出头,是个具有抗日爱国热情的民族实业家。自己早已家财万贯,但为了支持抗战,暗中为冀中根据地筹划了很多物资。也辗转地与冀中根据地取得了联系,但两个冀中派来取货的游击队员在遇到便衣特务突然盘查的时候,因思想准备不足,说漏了是来购买电讯机械器材的,结果一下子引起特务警觉,立即实施抓捕,两个人与便衣特务夺枪,被双双打死。接下来,日本特务对市里所有的电器工厂都严加看守。在杜一朋的身边安插了一个襄理一个秘书,这两个人都是便衣特务。而杜一朋原来的襄理,天天干着实质性的工作,买进卖出却事事要请示便衣特务。

刘海涛以谈广告业务的名义与杜一朋见了面。现在刘海涛在天津地面上声名显赫,虽然不是市公署承认的那种类似翟小倩一样的名家——其实那样的名家很有争议,未必取得所有人的认可——刘海涛这样的名家虽与青洪帮有染,却是带有民间传奇色彩的边缘人物,因此,他到庆昌电器厂来谈广告,便衣特务没有理由阻挡,甚至不敢阻挡。而且,刘海涛和杜一朋在经理办公室的角落里低声谈话的时候,两个便衣特务都没有凑到跟前来。两个人的声音起初还是很大的。

“杜厂长您好!百忙之中前来打扰,还请多多原谅!”

“不客气,不客气,大家都为业务,理解理解。”

“杜厂长,我们杂志社打算为你们厂做一年产品广告,您没意见吧?”

“意见倒是没有,可是,我们现在资金紧缺,拿不出那么多广告费啊!”

“钱的问题好商量,先赊着也行。但现在你需要给我们的日本顾问表示一下。”

“咱们说话小点声好不好?”

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两个人的说话声渐渐小了下来。坐在另一边的两个便衣特务直盯盯地看着这边,洞若观火,却没有阻止他们。

“请问,你是哪边的人?”

“我和冀中是一回事。”

“怎么证明你的身份?”

“你肯定知道姜其武,对不对?”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我是当厂长的,我知道的人当然很多。”

“你还应该知道周家栋商铺,对不对?”

“周家栋不是死了吗?”

“还有郭明振商铺不是?”

“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周家栋是我父亲。”

“你怎么能这么大胆暴露自己?”

“这一,我父亲已死,无所谓了;这二,我现在名义上是牛万里的人,我什么都不怕。”

“你和牛万里——你也走了黑道吗?”

“谈不上走黑道,但牛万里是我们的朋友。”

“你也曲线救国?”

“可以这么说。听说,冀中那边来了两个人,都出师未捷?”

“是,我很悲痛。”

“我和姜其武要接替那两个人。”

“你们俩能把货物运出去?”

“你要相信我们的活动能量。”

“怎么摆脱屋里的这两个便衣?”

“你在市里找一家可靠的酒楼安排一次酒宴,我们全都出席,特邀两个便衣参加,届时除掉他们。”

“好的,”杜一朋渐渐提高了声音,“刘编辑,你们要的价码太高了!”

刘海涛眨眨眼睛道:“不高,绝对不高!里面有我们日本顾问的费用呢!”

“真让我没办法,”杜一朋转向两个便衣道:“襄理、秘书,今晚我在登瀛楼摆桌,与刘编辑和日本顾问敲定广告费问题,还请你们二位现场把关定向。”

两个人也眨眨眼睛,一叠声道:“好的,咱们一起走。”

眼下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刘海涛离开庆昌电器厂就骑着自行车直奔南门外大街的寓所,叫上姜其武,就来到登瀛楼。刘海涛对登瀛楼经理说:“总瓢把子让我今晚在这儿做掉两个畜牲。你得配合一下。”

经理的眼珠转了一阵,感觉有些为难,但慑于牛万里的威名,勉强答应下来。刘海涛见他不是很坚决,就死死盯住他的眼睛道:“你可记着,这件事处理不好就连你做掉了。”

经理吓得连连点头,说:“我配合,我配合,我不怕看见死人。”

刘海涛便和姜其武在一个单间里喝茶坐等,捱着时间。

晚上六点整,杜一朋和自己的襄理,加上两个便衣,乘坐四辆胶皮车如时赶来。

主客落座,杜一朋坐在正中,左边是刘海涛,右边是襄理;姜其武坐在刘海涛身边,旁边是两个便衣。伙计推着小车将四个凉菜四个热菜加上烤鸭,两瓶茅台酒,及时送上来了。一个便衣问:“刘海涛先生,你们的日本顾问几时到啊?”

刘海涛微微一笑,说:“稍后就到,顾问先生让咱们先吃。”

襄理下座去给大家斟酒,一个便衣问姜其武:“喂,你这位先生在哪儿供职?”

姜其武道:“在下一直往返于市郊之间,倒腾一些日用品,赚点小钱。”

“倒腾日用品怎么跟庆昌电器厂挂上钩了?难道庆昌电器厂还出日用品吗?上峰有令,倒腾电讯机械器材,格杀勿论!”

“你们不要草木皆兵,我不倒腾电讯机械器材。”

另一个便衣突然拔出驳壳枪道:“我看你是从冀中来的吧?”说着就把驳壳枪的大小机头扳开了。屋里的气氛骤然间就紧张起来了。

“我不是冀中人,你听口音还听不出来吗?我是咸水沽人。”

姜其武说着话,就极具警觉地将酒盅攥在手里,他的那种攥法完全是准备把酒盅当飞镖的,而不是捏着准备斟酒的,这个微小的动作被便衣看穿了,他抬手就抠动了扳机!而一直用眼瞟着他的襄理此时就撞他一膀,于是,“啪”的一枪,就打在杜一朋身上了。襄理顺手将手里的酒瓶子猛地砸在这个便衣头上,而那边姜其武也准确地将酒盅掷到另一个便衣脸上,接着就蹿出座位扑过去掐住其脖子,直到掐死。而刘海涛这边也扑过去帮着襄理将持枪的便衣扼住咽喉,直到扼死。这个便衣临死还打了好几枪,都把子弹打在屋顶上了。没出五分钟,两个便衣都解决了。但杜一朋却被打中了胸腔,鲜血涌流不止,转眼就昏迷不醒。

刘海涛赶紧叫来了登瀛楼经理,问他有没有麻袋。经理回答有。便赶紧回身去拿。这边襄理和刘海涛背着杜一朋往医院跑,那边姜其武和经理将两个便衣装进麻袋,扎好口,用运白菜的板车,将其拉到墙子河边,扔进河里。

杜一朋死在医院,暂时存放在太平间。回过头来,他们紧锣密鼓赶紧处理手里的存货。襄理说:“每天晚上,两个便衣都要向特务队打电话汇报情况,今晚如果不能把货物运走,接下来出现什么变化,就不好说了。”刘海涛说:“按计划执行,赶紧办。”

他们把十来箱货物装车以后,趁着暗夜,急速拉到大红桥。此时正赶上圣贤二爷在码头上溜达,见是刘海涛要将货物运走,便拦住说:“什么货物,能不能跟我说说?”

刘海涛给圣贤二爷递过一支烟,说:“这是总瓢把子亲自交待小弟的一笔业务,你知道是谁的东西就行了,甭问是什么了。”

谁知圣贤二爷道:“不行,总瓢把子的东西也不行,必须把箱子打开,让我看看。”

此时,就有值班的治安军士兵走过来。大红桥码头的情况是这样的:青红帮不阻拦的事,治安军士兵也装看不见;而青红帮不放行的事,治安军士兵立马来了精气神,非查个水落石出不行。刘海涛一见这个情景,知道坏事要坏在圣贤二爷手里,脚底下就踢了姜其武一脚,姜其武意会了,便唰一下子掏出了驳壳枪,将枪口抵住了圣贤二爷的肚皮,低声道:“少罗嗦!我们是抗日杀奸团,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硬是将圣贤二爷逼下了船舱,跟着走了。一路上,圣贤二爷向随船的襄理和姜其武磕头作揖,说尽好话,才没有枪毙他,待船行出三十里外,将其逐出船外,任其上岸尥了。结果,圣贤二爷在黑夜里跌跌撞撞跟头把式地走了一宿才回到市里,然后一下子就变得不多说不少道,老实起来了。

事后,刘海涛曾经问起过姜其武:“对圣贤二爷这种人是不是应该除掉?”姜其武说:“暂时留着吧,也许还能用上他。”事实却恰恰相反,此后圣贤二爷一直惦着报复,只是一时找不到机会,此为后话。

刘海涛将自己的手反反复复洗了很多遍。因为,这双捏笔杆的手竟然斗胆帮着襄理掐死一个便衣!细想起来,他倒不是后怕,而是恶心。感觉这双手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晚上,在牛万里家里,小女儿牛纤纤缠住老爸,问:“爸,那刘海涛是不是过去那个青年诗人?”

“是啊。他本来是个诗人,因为近年世事维艰,生存都是问题,所以他不写诗了。实实浪费了他的出色诗才。”

“是个诗人却对经济问题研究这么深,这是为什么?”

“我哪知道。你在饭桌上为什么不问问呢?”

“初次见面,哪好意思问这问那的。”

“我想招刘海涛为干儿子呢,就怕他不愿意撅了我,让我这老脸没出搁。”

“我倒看他对您百依百顺的,您试试呗。”

“我对这件事还有一宗顾虑。”

“是不是您碍于身份不愿意主动张口?那我就替您说去。”

“不是,是咱天津卫有个‘例儿’,收为干儿子了,就不能再做女婿。”

牛纤纤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一会儿,然而,蓦然间她就胀红了脸,一下子扑进老爸怀里,抱住老爸半天不说话,最后在牛万里耳边说:“我不同意你收他为干儿子。”

牛万里哈哈大笑,说:“纤纤,我早就有这个意思,只是不好意思对你直说。因为我不想影响你的初恋,挫伤你情感。”

“我和万一虽说有感情,我很爱他,但他显然还不够成熟和优秀,让刘海涛一比就比下去了。”

“既然如此,你就对刘海涛挑明关系,把心思告诉他。不要藏着掖着。因为刘海涛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接触人非常广泛,五行八作,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优秀女子围着他转这都是有可能的。”

“他若是拒绝我怎么办?”

“这就看你的自身魅力和交际能力了,刘海涛风华正茂,年纪轻轻就做了杂志社的副总编辑,在选择老婆的问题上,一定是好中选优,眼界极高的。”

“爸,让您说得我没有勇气去见他了。”

“哎,不要这样,咱家的做事风格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多往他杂志社跑,多和他接触,自然就了解了他的一切,于是,你就有对策了不是?”

“爸,您真好!”

于是,牛纤纤蓦然间变成了刘海涛的常客,她在工作时间就大大咧咧不管不顾地来到杂志社,在刘海涛的办公室里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全然不顾是不是影响了刘海涛办公。牛纤纤来杂志社的次数多了,门房不可能不问她是谁,她便如实告诉门房,自己是牛万里的女儿。于是,一来二去,杂志社的人都知道洪帮帮主的女儿缠上了刘海涛。

问题严重了不是?

刘海涛周围的人们在观望,在察言观色,然后纷纷来到他的办公室,向他表明心志。而第一个来到他办公室的,就是翟小倩。见屋里没有其他人,翟小倩便喜笑颜开地拥抱了他,说:“我理解你,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还把一枚天津卫极少见到的南方芒果送给了他,说是她妈在医院里一个有钱的病人给的。

马向前来到他屋,对他说:“老弟,我应该和你调换位置了,有了事你得保护我,不能对老哥见死不救不是?”刘海涛道:“你离着死还差得远呢,怎么尽说丧气话?”马向前立即反唇相讥:“你这个副主编已经跟洪帮帮主挂上了,我这个主编离死还远吗?我还不趁早让贤,免得让你加害我?”不管刘海涛怎么劝,都没用,马向前坚持给松本打了报告,要求和刘海涛调换位置。

但松本接到马向前的报告以后没有批准,却变本加厉地又找刘海涛谈了一次话,他说:“我的,刚刚把社长撤掉了。他的,不作为的。你的,以后就任杂志社社长了。”刘海涛坚辞不做,但松本急了,说:“你的,是不是还嫌官小?要么,你来做顾问,我的,去做社长?”一下子让刘海涛无话可说。于是,他就和社长调换了位置,搬到社长的办公室办公去了。但就在当天,松本就拿来一个条子,说有一笔棉布业务,需要运往胜芳。这笔业务是松本亲自操作的,很赚钱,希望刘海涛打通大红桥,届时利润两个人半儿劈。

这时裴玲也来了,她眼里含着泪水说:“海涛,本来我对你还抱有一线希望,特别是我爸挺看好你的,但你现在的表现让他太失望了,我不能不告诉你,我们家的大门以后永远不会对你打开了。”

万家铭在晚上也来到刘海涛寓所,说:“海涛,你这么做可不大对头啊,你的文人风骨哪儿去了?徐悲鸿说过,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你本来是个文人,却跟在青洪帮的屁股后面,你能混出个幺还是混出个六呀?你是精还是傻呀?”刘海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恰巧那天晚上孔德贞也来了,孔德贞说刘海涛只要不做昧心事,加入什么帮倒是无所谓的。把话说得更逼真了,似乎刘海涛已经加入或面临加入青洪帮了。于是,万家铭跟孔德贞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万家铭认为加入帮派,是难以保证个人清白的,帮主指令你去干为非作歹的事,你敢不去吗?你破坏了帮规,帮主能不惩罚你吗?想想看,青帮头子王慕沂、袁文会,他们为虎作伥,欺压百姓,是干人事的人吗?洪帮头子牛万里与这些人能有多大差别?

围绕刘海涛,一下子形成了矛盾的漩涡。形形色色五花三层的问题蓦然间浮上水面。

话说吴友善这些日子已经与老婆办了离婚,空虚无聊,天天在业余时间看报纸打发时光,于是,他便意外地发现刘海涛竟然与洪帮帮主牛万里走到了一起。这件事太让他出乎意料了。其实,他如果联想一下的话,就能够想起来,刘海涛曾经向他打听大红桥码头的事,而大红桥码头离得开牛万里吗?吴友善就感到江河日下,人心不古,连文质彬彬洁身自好的刘海涛都下水了,这天津卫还有什么待头?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河马副处长又来找吴友善的麻烦,他提出要核查吴友善近期开出的出城证有多少没有回来。届时一是要让吴友善说清楚缘由,并写成文字报告;二是要比照回不来的人按数交钱。吴友善粗算一下,至少有二十多人没有回来,如果交钱,一个人按一百块钱算,他就得交两三千块大洋,他往哪儿弄这么多钱去?于是,他就跟河马副处长发生了争吵,两个人都是炮子捻儿的脾气,所以,吵着吵着,就动了手。河马副处长过于肥胖,行动多有不便,而吴友善做过国军参谋,经受过徒手搏击训练,制伏河马副处长易如反掌。于是,没过三个回合,河马副处长便被吴友善扼住了咽喉。本来吴友善只想教训一下河马副处长,并没有想把他掐死。但河马副处长见吴友善下手狠辣,以为自己活不了,便在挣扎中一把掐住了吴友善睾丸。这也是男人的致命之处,吴友善疼得额头冒冷汗,险些晕过去,他便在手上加了力,于是,他倒没死,而河马副处长一命呜呼了。

接下来,吴友善已经别无选择,只有出城了。他开好出城证,就找到表妹孔德贞,诉说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取得了表妹的同意,两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一人背了一个小包袱出城了。他们没有去八路军游击区,而是直奔大后方的重庆去了。两个人一起在国民党军队里谋了职位,孔德贞在一份军队杂志的编辑部做编辑,而吴友善先是做了营长,然后经过集训又提为团长派往前线,结果时隔不久真的战死沙场。

而孔德贞因为失去了表哥,又远离了亲朋好友,内心也十分空虚,便接连不断给刘海涛写信,让他多多关照自己的老爸老妈,说:“海涛,你好好混吧,我爸的业务也隔三岔五要经过大红桥,这事儿就全部拜托你了。想想以往我对你的支持,我爸的事你不能不管吧?”直说得刘海涛十分内疚。自己怎么会不管呢?该管的事是一定要管的。

刘海涛抽空就往孔德贞家跑,办些力所能及的事。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在第三次来孔德贞家的时候,遇到了孔令诚。孔令诚穿了治安军的军服,门外仍旧站了两个岗哨,一个是治安军士兵,另一个是便衣。孔令诚刚刚五十岁,虽目光炯炯有神,却面容憔悴疲惫,头上已然白发苍苍。刘海涛意外遇到孔令诚,便蓦然间计上心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本来打算给孔德贞父亲的传单《当前时局分析》,大大方方地举到孔令诚面前。孔令诚看了刘海涛一眼,将传单接过去,然后认真读了一遍。

“这份传单是你刻印的?”

“没错。”

“你不怕我把你抓起来吗?”

“你是个有良心的中国人,你不会干昧良心的事。”

“我是个被监视的军官,看不到中央的报纸,汉奸报纸又说的全是假话。家里的收音机也被宪兵队收走了。现在我不知道世界上发生了多大变化。传单上说的当前时局,消息可靠吗?”

“完全可靠,我可以用我的人头担保。”

“你的信息是哪里来的?”

“既然你是个有良心的中国人,我就告诉你,这些消息来自共产党和国民党两个方面。有的消息来自毛泽东的文章,你会怀疑毛泽东讲假话吗?”

“毛泽东是个伟人,大敌当前他不会说假话。”

“你是个有头脑的睿智之人,应该早些做出选择。现在德贞和吴友善已经为你这个叔叔做出了榜样。”

孔令诚沉默了半分钟,把刘海涛叫到自己跟前,递给他一根烟,点上以后,压低了声音说:“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是共产党。我对你们是心怀敬意的。我有一事想求助于你,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你能不能把我老婆孩子送出去?”

“送到哪里?”

“走水路,去胜芳,那里有孩子的老姨、老舅。我知道你和大红桥有关系。”

“为什么人们都认为我与大红桥有关系?”

“你与牛万里是那种关系,走大红桥还不是平蹚?”

“你为什么把老婆孩子送走?”

“你是圈里人,对这些游戏规则是明白的。”

“你想反正?”

“甭问这么多,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说办就办。刘海涛让孔令诚的老婆不要带太多东西,以免引起周围的猜疑,只带一个小包袱,里面装一点细软足矣。于是,孔令诚老婆听从刘海涛的安排,就只带一个小包袱挎在胳膊上,已经二十出头的儿子则两手空空,什么都不带。给外人的感觉就是很随便地走一趟亲戚,根本不是出远门。刘海涛把她们安排上了一条跑胜芳的货船,目送她们远去。眼下,大红桥的三老四少对刘海涛无不刮目相看。刘海涛与牛万里的特殊关系让三老四少既羡慕又嫉妒。没办法,牛万里骨子里就是文化人,他硬是喜欢刘海涛,旁人能说什么?至于刘海涛在大红桥走一趟船,送点货出去,或送个人出去,谁还嚼清?别说嚼清,连个“不”字也没人说。

时间不长,姜其武又来到市里,他没有找郭明振,而是直接来到杂志社找刘海涛。现在刘海涛是《大天津》杂志社的社长,有人来找,只需说一声“找刘社长”便畅行无阻。有一次洪帮的一个弟兄来到杂志社,没报找谁,只说自己是洪帮的人,结果吓得传达室门卫张嘴瞪眼半天说不出话来。私下就嚷嚷,咱这社长是不是要把杂志社往杂八地上领,咱们这些人都要入青洪帮啊?但说归说,没人敢拂逆刘海涛。眼下的工作似乎比父亲那个阶段更有成绩了。于是,姜其武也给刘海涛送来一枚“特别英雄”的纪念章。

刘海涛拿着纪念章左看右看,喜欢自是喜欢,但有一个疑问萦绕心头,他便问姜其武:“姜兄,希望你对我实话实说——当初父亲的工作要比我成绩大,为什么他没有得到‘特别英雄’的奖章呢?”

姜其武看着一脸诚恳的刘海涛,问:“你想让我实话实说吗?”

“对,我只想听实在话。”

“好,那我就告诉你。一,你不在组织内部,长久以来,你一直是编外人员,这是你父亲对组织的交待,做父亲的做出这种安排,在沦陷区非常困难的条件下,组织上是没法拂逆的;二,你不是党员,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以共产党的外围组织和党的朋友的角度出现的。说白了,你和翟小倩是一样的,只是共产党的朋友,还不是共产党本身。”

“你是看到过的,我不光配合你杀过小鬼子抢过军马,还在登瀛楼亲手杀过特务,而且,在靶场我还配合牛万里杀过伪治安军。在落实上线指示的历次对敌斗争中我从来没有退却过一步。为什么我就不能入党呢?”

“我已经说过了,这是你父亲的安排。”

“现在,我父亲已经不在了,难道组织上不能重新做出考虑吗?”

“我可以找有关人谈谈,但你也不要在这个问题上太着急,尤其不能因此耿耿于怀影响工作。这确实是对一个人是不是具有赤诚之心的严峻考验。”

刘海涛不说话了。他无话可说。所有的因素构成了眼下的现实。他想起了德国哲学家黑格尔的名言:“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自己如果当年不是小有名气的青年诗人,身边也不会一下子出现很多追随者(包括因嫉妒而伴随左右的齐有为),而又因为身边的人形形色色,各种身份庞杂,让父亲对自己产生很多疑问和担心,加之自己有时候容易感情用事,爱冲动,父亲出于对革命事业负责任的态度,阻止了自己加入党组织。多年来,自己一直干着地下党的工作,却只是党的朋友——说白了,只是统战对象……于是,刘海涛顺理成章地、郑重其事地向姜其武提出:“请你做我的介绍人,我要加入党组织!”

姜其武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好的,我愿意做你的介绍人,回去以后,我就向有关领导反映这件事。请你相信,党组织的大门是敞开的,是不会排斥优秀份子的。只要你优秀,只要你是钢铁而不是草包。”

接下来,姜其武首先和郭明振发生了尖锐的争执。他来到商铺以后,试探性地对郭明振说起刘海涛的入党问题,郭明振道:“眼下我们是有发展党员的需要,组织上也有要求。但我们要考虑吸纳的是成分和社会关系简单明了的积极分子,绝不是刘海涛这样的青洪帮的座上客。周家栋说得没错,对刘海涛这样的进步青年,既要使用,还要监督和考验。党的组织是纯洁的,不能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你不要忘了,去年4月,党中央刚刚发布过《关于继续开展整风运动的决定》,你对这个决定的内容应该清楚吧?中央决定在整顿党的作风的同时,进行一次普遍的审查干部的运动。这个决定对于国民党特务分子的渗入作了令人触目惊心的估计。《决定》认为:‘自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成立与我党大量发展党员以来,日寇与国民党大规模地施行其特务政策,我党各地党政军民学机关中,已被他们打入大批内奸分子,其方法非常巧妙,其数量足以惊人。’《决定》规定:‘整风的主要斗争目标,是纠正干部中的非无产阶级思想(包括封建阶级思想、资产阶级思想和小资产阶级思想)与肃清党内暗藏的反革命分子。’为此,延安召开了两万多人参加的中央直属单位大会,动员反特斗争。《决定》的发布和反特斗争大会的召开表明,原来在延安少数机关学校开展的审查干部工作,已经变成各个机关、学校、部队的群众性反特斗争。我们这些身在沦陷区的人难道不应该提高警惕吗?难道不应该在刘海涛问题上慎之又慎吗?”

一番话说得姜其武无言以对。他立马又找到冀东八路军游击区有关领导,但事情蓦然间却被耽搁了下来。因为刘海涛太知名太显眼了,他的身份和社会关系都太敏感了,组织上要发展这样的人入党,不可能只听姜其武的一面之词;与刘海涛关系最近的郭明振商铺,应该对刘海涛了解得更多。于是,组织上派人找到郭明振了解刘海涛的时候,听到的就全是反面的评价。

但作为当事人刘海涛,该怎么干工作,就还是怎么干。不能闹情绪,不能撂挑子。姜其武是这么嘱咐他的,他也是这么做的。一天下午,孔令诚穿了便装到杂志社找他,两个人在屋里谈了整整半天。刘海涛为了增强谈话效果,十分肯定地告诉孔令诚:“我就是共产党员,你相信我的话吧,没错的。”孔令诚非常信服地频频点头。刘海涛倾其所有,将自己所了解的国际形势、国内形势、两党目前状况一股脑讲给孔令诚,直讲得孔令诚心服口服。最后,孔令诚下了决心,说:“如此说来,我必须离开伪治安军,这身汉奸军服我真的穿腻了。我要弃暗投明!”他请求刘海涛从大红桥将他送出去。

刘海涛想了想,说:“大红桥有站岗的治安军士兵,有可能把你认出来。果真如此的话,你就走不成了。”孔令诚信心十足,说:“我化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