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包里睡着十来个人,有男主人的儿子,儿媳,小孙子,加郭三秀五个郭家堡的女子,自然还有男主人。此时估计夜里三四点钟,正是年轻人睡得死的时间。茶几上的煤油灯闪闪烁烁,青烟缭绕,郭三秀正困得抬不起头,突然感到上衣纽扣被解开了,一睁眼,自己已露出半个酥胸,郭三秀便快速掏出了哈把劁猪刀,把皮套褪下,喝了一声:“嗨嗨嗨,都起了,出事了!”
郭家堡的姑娘们是有约在先的,睡觉也很警醒,听得叫喊,一个个从地铺上挺起身来,她们睡觉时是一只手揣在怀里的,其实是握着刀子。此时,一把把刀子、剪子,就直对着男主人了,有两个性急的姑娘按捺不住,已经跳到男主人身旁,将刀子抵住了他的喉咙。男主人的儿子、儿媳都醒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尴尬的场面。
郭三秀左手按住男主人的手,不让他动,右手举着劁猪刀,说:“俺现在只要一声令下,你这位老叔就会立刻见血,不信你就试试!”一个练过搏腿功的姑娘还用脚后跟踢了蒙古包中间的立柱一脚,于是,蒙古包摇摇欲坠,四处稀里哗啦乱响。男主人的手立即抖了起来,轻声叫喊:“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轻举妄动,咱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郭三秀道:“你的表现大家全看见了,这合同你签不签?”
“签,签,我没说不签!”
“哈好,你的手可以收回去了,签合同!姑娘们,一人盯住一个!”
于是,男主人的儿子、儿媳还有孩子的脖颈上都抵住了刀子。男主人非常沮丧,说:“你们哪是来做业务,这是打劫啊!”
郭三秀松开他,让他去拿纸笔,说:“过去俺们村把小鬼子都打得鬼哭狼嚎,就你这德性的,经不住两刀子。你看过电影《地道战》白,俺们村是最早发明地道战的村子,小鬼子来了都有来无回。等你有了时间,到俺们村去,让你看看俺们是怎么在地道里把小鬼子捅死的。”话说得带着血腥味。
男主人不再回话,先把蒙古包里一直封着火的煤球炉子用火钩子钩了几下炉底,见到哗哗地掉下一些烧乏的灰白色煤灰,才算打住。然后拿来纸笔,在茶几上铺排好,起草了合同,其实很简单,只是三五句话,讲明何时供应羊毛,价格,等级,数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等。写了两份。然后签了名字,找来印台,按了手印。郭三秀也签了字,按了手印。两个人分别收起自己的一份。此时,外面天还黑着,人人都没有了睡意。郭三秀道:“俺是个粗人,让俺干细活俺干不了,但买了卖,卖了买,这活俺还是不怵头。既然合同签了,这次俺们就先带一部分羊毛走,不然让你作妖也白作了,是白?”这时,姑娘们也都收起刀子,站在一旁看着男主人做事。可一个个仍然横眉立目。
男主人还是一声不吭,不过,已经开始兑现了,他点起一盏马灯,带着郭三秀走出蒙古包,转到后面,举着马灯让她看,一块硕大的旧帆布,蒙着好大一堆东西,他说这就是正打算出手的羊毛。等级么,算是二级吧。两个人又回到蒙古包,男主人开始熬奶茶,用几块干干的牛粪,点燃了一个不大的炉子,坐上铝锅,将一个木桶的牛奶倒铝锅里一部分,拿出一块茶饼,掰下一角,扔进锅里,再兑点清水。牛粪很容易着,一会儿功夫就烧得很旺,铝锅就咕嘟咕嘟熬了起来。虽然烧的是牛粪,可蒙古包里闻不到牛粪的臭味儿。
奶茶熬好以后,男主人又拿出了哈几个银碗,给大家都倒上奶茶。最后,语气和蔼地请大家喝茶。这时,他儿子儿媳也爬起来了,脸也没洗,口也没漱,跟着喝奶茶。男主人对儿子说:“一会儿你跟着走一趟?”儿子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大家都在喝奶茶,男主人举着马灯,又叫上郭三秀来到外面,从一根柱子上解下一直拴着的一匹马,套上大车,然后掀开帆布,把里面的泵秤推出来,搬下一包羊毛称重量,称完重量装车。让郭三秀记着数量。把捆成一包一包的羊毛往车上搬。郭三秀见此也跟着搬,她感觉这羊毛分量还不轻。很快装满一车,男主人就用绳子将车上的羊毛包揽好。横着、竖着、斜着都揽了绳子。说:“你可以跟车,其他人就要自己走了。”事情也只能这样。天亮以后,男主人的儿子赶车,郭三秀坐在车辕的另一侧,跟随儿子出发,其他四个姑娘则自己解决交通问题,也要打道回府。在这个时点,郭三秀提出,货到付款,否则这货就不要了。男主人摇摇脑袋,似乎感到无奈。
男主人的儿子叫呼尔格。他说老爸是内蒙古人,老妈是陕西人,他这尔格的名字,就是“现在”的意思,就是活好当下,不过多回忆过去,也不过早算计未来。老爸人非常好,只有一个毛病,好色,交下各式各样的女朋友,都帮他卖羊毛。当然,都是有报酬的。郭三秀呵呵笑了:“据说吃羊肉壮阳,莫不是你爸羊肉吃多了白?”
呼尔格说,他还有个弟弟,叫呼斯满,身强力壮,一米八多的大个,带着两匹马,一只藏獒,在草原上放牧几百只羊,会看气象,看星宿,会“断点儿”,也就是会算命。看你一眼,就知道你这辈子是大富大贵,还是凄惨潦倒,或者平平淡淡。他是跟着一个外蒙过来的有名的风水师学的,厉害得很。郭三秀便说:“哈天让他给俺看看白,俺丈夫是大学生,让他看看能不能大富大贵。”呼尔格说:“好啊。”还说,他看中了你们五个姐妹中的其中一个,哈个最漂亮的——你别过意啊,她确实比你好看,我兄弟历来听我的话,让我帮着相一个,我还真相上了。
“郭二惠白,她是俺村老军人郭来福的闺女。你胆真大,哈个郭来福你知道多厉害白?过去杀小鬼子有名咧,他的闺女你敢要?”
“咋不敢要?我们又不是小鬼子。”
“俺看你爸哈个人够呛,说不定几时挨了刀子。”
“哈哈,啥人啥命,谁好谁带着。他还从来没遇过你这样的‘女土匪’。咱这当儿子的管不了老爸的事,咱自己不作就行了。你说是不是?”
“你看俺像土匪昂?”
“乍一看不像,可一打交道,就露出三分土匪相了。”
“你见过真土匪?”
“咋没见过,来抢羊,抢马,都遇到过。好在家里养着藏獒,跟他们豁命,都吓跑了。”
呼尔格很健谈,话匣子一经打开,便滔滔不绝地讲起弟弟呼斯满的经历。牧民的儿子呼斯满因小学非常优秀,被陕西出生的母亲送回娘家,托人烦窍在西安读了初中和中专,因为母亲娘家成分高,安排工作没有希望,呼斯满自1976年18岁中专毕业后便开始“闯世界”,先在内蒙做桶匠,见不赚钱,便到内地陕西、山西、山东等地干衡器修理、镶牙、照像、修电冰箱、批发蔬菜等各种差别极大的营生,刚有点钱就与人合办服装厂,感觉山西市场好,便带了一伙人落脚山西。当发现浙晋布料差价大,又停产服装改为批发布料,赚到钱以后,又回内蒙办公司,先生产家电配件,不久又改为生产燃气灶,发现燃气灶市场已饱和,又“掉头”转产燃气热水器。短短几年间“掉头”多少次连他自己也数不清,但每次都没白干。他的公司组织形式与行家说的“生产岛”差不多,200来人的厂子,竟然不安装流水线和任何专用设备。
呼尔格说,我去过他的厂子,金工车间所有的设备都是通用型的,许多工人各自在通用设备上完成多种工序,没有流水线,也就无需半成品库房;实行以销定产,也就不需要很大的成品库,因此全厂只有原材料库房,呼斯满说这是“后福特主义”的“无库存生产”。工人也“通用”,除一两个专职外,多数管理人员也有一定的生产任务,平时搞管理,忙时便去增援生产一线。呼斯满现在手里有了资金,就又回草原放牧、收购羊毛了。这样的磨练,让呼斯满应变能力极强。他说最近总见东南方有火烧云,说是吉兆,嘿,你们就来了。
郭三秀道:“是个大神儿白,么叫‘后福特主义’哎?”
呼尔格道:“一两句话说不清,以后让呼斯满给你讲。”
两个人就这么说话答理地慢慢往回走,走半天,歇歇脚,吃顿饭,晚上就找小旅馆住下。于是,比较顺利地回到了河川镇。郭三秀把情况向郭向前做了汇报,郭向前亲自出马接待了呼尔格,结了账,还把郭来福叫来,陪他喝了酒。郭来福真是大人大量,听说呼尔格相中了自己的闺女,当即表示,为了发展郭家堡的毛纺业务,愿意两家联姻。郭向前十分感慨,一个退了休的县处级干部,把闺女嫁到草原去,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谁肯这么做?
呼尔格说:“我弟弟可不是一般的牧羊人!他几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讲起市场营销能讲三天,讲起企业管理能讲半个月,他说中国的发展大势已经来了——这一点你们爱信不信,你们不信,我信。我原本也在城里打工,他硬是把我拉回草原,让我跟他干。现在他正在筹办乌兰察布第一家羊毛收购站,是你们用得着的人。除非你们并没想长干,只是三天两早晨的热气,瞎腾腾。我们草原人干事可是一干就一辈子!”
郭向前与郭来福面面相觑。郭向前大脑紧张地思考,郭来福则一个劲向呼尔格敬酒,只说酒话。郭来福是场面上人,知道郭向前在权衡,就留出时间让他思考,在这个节骨眼一句正事不提。好一阵过去,郭向前道:“让二惠嫁到草原上去,俺还真拿不定主意,二惠是个好姑娘,跟着老爸从城市来到咱郭家堡,没有张罗进城找活,而是踏踏实实在村里干。若论来福老叔,革命一辈子,若找到县里、镇里,怎么也得给点照顾,给二惠找个工作算个屁事?可来福老叔没有,一直鼓励孩子踏踏实实在村里干。这一方面也鼓励俺把村里工作干好,否则人家孩子在村子里不是淹浸咧?再一方面,也是一面镜子,天天照着俺,督促着俺。但说来说去,二惠去不去内蒙的事,还要尊重本人意见,要由二惠自己定夺。”
郭来福赞许地点点头,对一直伺候饭局的黄新桃道:“闺女,你去把二惠叫来。”见黄新桃答应一声出去了,遂举起杯与郭向前和呼尔格相碰,说:“中国历史上为了边关的和平,有汉朝的黄昭君出塞,有唐朝的文成公主出塞,可能还有其他的俺说不上来,哈可都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人咧,俺家二惠算不上美人,可也不难看;她去内蒙也不是因为打仗,而是因为业务。如果这件事能成,咱两家、两地就联起手来了,这业务谁还挡得住?”
呼尔格哈哈大笑:“可不是吗,三年五年没人追得上,不信就试试!”
正说笑着,郭二惠进屋了,她不知道是为么叫她,所以,也没有特意装扮,还是日常的灰塌塌的肥褂子,胳膊上戴着干活的蓝色套袖,头发也不够规整。一见桌面这情况,先喊了一声:“向前哥好!”鞠了一躬,又说:“爸,您少喝白,俺看您脸又红了。”然后才对呼尔格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郭来福招了下手,让二惠拿把椅子坐在郭向前身边,也给她斟了杯酒,就讲起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一边讲,就一边观察女儿的表情,只见郭二惠总是往身边的郭向前脸上看,似乎这件事与她无关,倒是与郭向前有关。讲到最后,二惠几乎没有思考,就干脆麻利地扔出一句话:“俺就听向前哥的,让俺去,没有二话;不让俺去,就跟着向前哥在郭家堡干。”
皮球又踢回来了。郭向前不由得发出苦笑:“二惠妹子,俺们为么把你叫来,就是要听你本人的意见,你一辈子的婚姻大事咋要让别人做主?”
二惠想了想道:“俺爸说这事的时候,俺就想起了在东北的时候看过的电影《创业》,张连文、李仁堂主演的,哈个时候,俺就开始思考一个道理:是‘先生活后生产’,还是‘先生产后生活’?这个电影就因为掰扯这个问题而挨了批,还是毛主席给解的围。是白?现在咱郭家堡面临与乌兰察布联合做业务的问题,就是个‘生产与生活’问题,为了巩固关系,把俺嫁过去,值不值?值!只要对方身体健康,不苶不傻,俺就没意见。但有一宗,身体和脑筋不正常,绝对不行,俺要干事,不想要拖累……”
呼尔格急忙打断郭二惠,道:“妹子,你尽管放心,我家二弟你见了就会喜欢,他可聪明剔透,办事爽快;还胸怀大志,这辈子非干出点大‘响动’咧!”
郭二惠不说话了,脸上慢慢红起来,还是看着郭向前。郭向前又看坐在对面的郭来福,而郭来福借着和他碰杯,悄悄点了下头。郭向前明白了,一杯酒掫进嘴里,道:“二惠妹子,既然你这么相信俺这个当家人,好,俺就这么定了,建议你,支持你,去内蒙古。你的一切,咱郭家堡一包到底!结婚办事,生孩子,孩子上学,工作,全交给俺了!有病有灾儿的咱郭家堡全接着你!你就是俺亲妹子!来福老叔,俺现在就认下这个妹子了,您同意昂?”
“咋不同意,俺早就把你当亲儿子看咧!你的事就是俺的事,郭家堡和你是一回事,所以,郭家堡的事就是俺的事!”
事情就这么定了。郭向前、郭来福、郭三秀(媒人)、郭二惠偕同呼尔格一起回了内蒙,见了老呼(没提他对郭三秀动手动脚的事),见了呼尔格的弟弟呼斯满。呼斯满果然如哥哥呼尔格所言,身材伟岸,一表人才,言语豪爽,乐观开朗。看了郭二惠一眼,就要牵她的手,让个郭二惠一下子涨红了脸,赶紧甩开他的手。可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了。哈个郭二惠也正是青春期,对这样朝气蓬勃的帅小伙咋会不一见钟情。正所谓“三头对案”,在饭桌上把所有问题全谈清楚,全摆平了。三方商定,开春三八妇女节这天,给郭二惠和呼斯满办婚事,同时成立“郭呼毛纺公司”,总经理郭三秀,副总经理呼斯满,办公室主任兼财务科长郭二惠,顾问老呼和郭向前。业务分成二一添作五,不偏不倚。但这都是暂时的,以后业务发展了会再行调整。
酒过三巡,老呼借着酒劲凑近郭三秀,向她敬酒道歉,郭三秀笑了笑说:“过去的事,不提了。以后你对外面的女人咋弄俺管不着,对俺郭家堡的闺女、媳妇们可要加点小心,你瞧瞧,坐在你眼前的除了老革命就是军烈属!”“是咧是咧!”老呼连喝好几杯,酒不醉人人自醉,最后竟然把自己撂倒了。但呼斯满毕竟是胸怀大志之人,饭桌上提出,你们现在用手工纺毛线,有点落伍,虽然也能卖出去,但效率低,质量也没有百分百的保证,何不建个机械化的毛纺厂?原料,咱不愁,销售队伍,也不愁,不就是进设备吗?不就是培养一批技术人员吗?这些事难吗?我看一点不难!我还在外蒙有朋友,在苏联(哈时还不叫俄罗斯)也有朋友,咱还可以外销呐!
哇!一桌子人全看着眼前这个高个子内蒙小伙,真是拨亮一盏灯,照明一大片。人们顿时眼界大开,感觉面前的道路竟然如此宽广!郭三秀听呼尔格说过,呼斯满会“断点儿”,就说:“斯满兄弟,俺把这么好的闺女给了你,你高兴白?”“当然高兴。”“你给俺郭家堡断断‘点儿’,以后的情况咋样?”“你们几个人的面相,我都看了,都很好。但向前哥和你们不一样,他以后要承担很大的分量,就必然会有坎坷和纠葛,但他属于大人大量一类,和我岳父是一个类型,百折不挠!”
也许这是他断点儿断的,也许只是客气的吉祥话,此刻已经没人计较。郭来福对呼斯满也很满意,便抿着嘴笑。全桌人都哈哈大笑,感觉呼斯满现在就喊岳父,似乎早了点。但又都陷入对郭向前的担忧之中。农民么,总是希望一帆风顺,一马平川,不愿意三沟两坎的。郭向前道:“斯满兄弟的话,俺信。做任何事都不会一帆风顺。只要咱们团结一致,群策群力,方向明,方法对,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是白?”
“对,这才是大人物的话!”呼斯满很会捧人。
“么大人物哎,咱就是个农民,说句自信一点的话,是有点文化的农民。”郭向前道。
“我不细说了,不然你该说我迷信了,我只点到为止——看一个人,他如果在没洗脸的时候印堂发亮,说明啥?你们随便猜去吧,剩下的话,不用我说。”呼斯满道。
于是,大家面面相觑,互相看起面相。果然,都感觉郭向前的印堂最亮,不光印堂,连前额,颧骨,鼻梁,脸颊,嘴唇,下颚,全都顺畅舒展。该凸起的凸起,该凹陷的凹陷,该平滑的平滑。这可不是一般人都如此的。“这是修来的!”呼斯满一句话做了总结。这些年来,村民们全都跟着报纸语言走,谁还提“修”不“修”的,谁敢提这个字?人们提得多的倒是“修正主义”这个词,可是究竟修正主义是个么,乡下人谁又说得清?
事情全商定好了。郭二惠写出了会议纪要,用复写纸誊写清楚,一式两份,双方各执一份。郭向前方才发现,郭二惠文笔还不错,文字非常通顺流畅,甚至超过了五秀,暗想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太官僚了白?就像黄昭君一样,及至出塞告别之时,才被皇上发现如此美貌,可是已经悔之不及。郭家堡的一干人就要返回河川镇了,呼斯满拦住大家,说,咱商量一下我和二惠的婚事,可行?郭二惠涨红了脸,说怎么着俺也先住在乌兰察布的市里,和你呼斯满聊几天,然后再研究结婚事项,和几时住到你们的蒙古包去,是白?呼尔格忙说弟弟呼斯满在草原上有自己的蒙古包,已经收拾出来,干净利索,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只差一个女主人了。
呼斯满对着郭家堡的各位长辈和同龄人,自信满满道:“咱乡下娶媳妇都有啥讲究?聘金啊,彩礼啊,婚礼啊,啥的,我怎么着也得入乡随俗做做准备吧?”
郭三秀把嘴一撇,道:“你问这个算问着了,俺给你说说俺们村儿的情况白。首先俺们管哈不叫聘金,叫彩礼。别的村咱不提,只说郭家堡——没条件的以百论,有条件的以千论,企业家则以‘随便’论(只多不少)。这还不包括刚兴起的‘三金’(金项链、金手镯、金戒指)首饰和衣服,当然这完全可以双方商量着来的,女方若是有‘品’,嫌俗,不喜欢这些,你不就都省了?其次女方陪嫁,也是依据经济实力,还可以依据男方给的彩礼多少来定,男方给得多,女方就应该多陪送。女方陪嫁一般就是常用家电,也有陪送轻骑、摩托车的,俺想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陪送汽车的。”
郭二惠插话:“你就甭引导咧!”
郭三秀继续道:“关于新房,不论你是在县城买房还是在村里盖,这个必须是男方全权负责,这是男方的责任和义务,要不哈不成了‘倒插门儿’了?第三,按程序提亲,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是白?从两千年前就有了。按‘规矩’,在入洞房之前对象之间是不能见面的,凡事都由媒人穿针引线,由双方家长决定,要不为么新娘要盖个红盖头呢,新娘子保留一点‘神秘感’还是必要的,到时候给你一个惊喜,是白?当然丑闺女蒙起脸来骗人的事也是有的。”
大家哄笑。郭三秀道:“现在的做法是结婚的前一天男女不能见面,当然,像你们俩这样提前见了,也就见了。第四,关于婚宴的钱,百分百由男方出,这个没商量。吃席的宾客送来的礼金,一般是男方的男方收,女方的女方收。像你们俩这样的情况,就有必要办两次婚宴,在内蒙办完再到河川镇办。在河川镇办,就应该二惠出钱。当然,你们俩感情深,你呼斯满愿意出,也随你。婚礼中所有的长辈都会给你们红包,新娘给男方的长辈敬茶揖拜,然后长辈们给新娘红包;而新郎给女方的长辈敬茶揖拜,长辈们也会给新郎红包。哈天你们会发一笔‘小财’。结婚是人生一件大事,既劳民伤财又费心耗神,加上从恋爱到盖房再到入洞房钻了被窝,中间会有多少曲折和风波,你就想去白!当然,像你们俩这样郎才女貌一见钟情的,也可能屁事没有。你们甭看俺说这么热闹,其实,俺自己的事却办得极其简单,哈个时候也穷,没有条件,一通拳打脚踢就解决了,连顿喜面都没吃。眼下只怕二惠太‘秀眯’,不能像俺哈么敢切敢拉!”
郭二惠红着脸道:“你这一大套,说的都对,就是多说了‘钻被窝’三个字,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非要你说出来?”大家哈哈大笑,作为长辈的郭来福急忙给郭三秀解围:“要说要说,荤素搭配,听着不累。”大家又是一通笑。
呼斯满一直眨着眼睛用心听着,见郭三秀彻底说完了,就表态:“甭管二惠‘秀眯’也好,‘敢切敢拉’也罢,我是一切听从二惠安排,她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让我花个底儿掉我也干,反正这个家就是她的。她不心疼就花。是吧?”郭二惠急忙插话:“皮球又踢回来了,呼斯满你多会说话呀。不过,你让俺安排,俺就安排,回头你先给俺盘盘家底。”
一直静听的郭向前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说:“哎,这就对了,这才像做事的。任何时候不能脱离实际,要量入为出啊,咱都是过过穷日子的,刚刚有点钱,不能乱来,是白?”这就等于一锤定音了,于是,一干人齐声叫好。事情就这样了,郭家堡的人终于可以返回了,呼尔格哥俩给每个人的兜子里都装了不少烤肉、烤饼、奶豆腐之类,让大家路上吃,又说说笑笑着把大家送出老远。
晚上,郭二惠在乌兰察布市里一家小旅馆住下了,她开始平心静气想这件事。作为一个年轻人,虽则是个女流,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一辈子做不了什么像样的大事,与父亲当年叱咤风云相比,实在是挂不上飞子(飞子:早先邮件筐上拴的纸质或金属标牌)。可也不愿意过于平庸,混吃等死。老爸最爱说这句话,其实是恨铁不成钢。要想做点像样的事,目前唯有嫁到内蒙,帮着郭向前建起毛纺公司这一件事。说起来有点哈个——靠出嫁,用身体换个名分——不行,俺必须有所作为,必须靠做事站在众人面前,要让人们说:“她是‘大拿’郭主任,而不是‘呼斯满老婆’。是白?”要做大拿,而不是谁谁老婆。做老婆,只是个必经的途径。她还给自己开脱,说哈个女人一辈子不嫁?嫁谁不是嫁?嫁给郭向前当然好,嫁给小项哈样的大学生也不错,嫁给呼斯满也不赖呆呀,他也不是一般人啊,他的见识,只怕不亚于郭家堡的任何人,只是现在他还没有足够的施展空间,是白?
郭二惠在小旅馆吃着晚饭,就把自己说服了,她想尽快进入角色,快马加鞭把这个公司弄起来,届时,她将奔走在郭家堡与乌兰察布之间,两边一起发展,一起赚钱,生活一点不寂寞,是白?正想着,呼斯满来了。他带来很多草原上的吃食,譬如带着血渍的牛肉干,气味很酸的奶豆腐,黑乎乎的肉苁蓉等,这些东西虽然郭二惠并不习惯,也就不会很喜欢,但还是高高兴兴收下,呼斯满婉转地表达了今晚想留宿的想法,她也没拒绝。晚上睡觉,呼斯满搞了一点小小的浪漫,单腿下跪,双手托着一条长长的白纱巾向郭二惠“献哈达”,然后围在她脖子上,还唱起当时非常流行的歌曲《美丽的草原我的家》: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风吹绿草遍地花,彩蝶纷飞百鸟儿唱,一弯碧水映晚霞……一下子把郭二惠的心唱醉了,便抱住呼斯满亲吻起来。
夜里,两个人卿卿我我,郭二惠就说出了自己的理想,呼斯满完全同意。说:“我原本只想娶一个贤内助,帮我料理家务就行,没想到你还有远大抱负,也罢,我就全力支持你。咱们比翼齐飞。我已经料定了,只要跟着郭向前走,咱们的将来就无限光明。最近我经常见到东南方有火烧云,知道是吉兆,我哥带着郭三秀走车哈天,我又看到东南方突然出现一片耀眼的火烧云,还是‘镶金边儿’的,是无缘由冷不丁出现的,就知道那边不一般,但是,周围不远处有一圈灰塌塌的乱云。所以,还是那句话,郭向前要准备承担风险。”
“怪吓人的,啥风险,你能不能说细点?”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天机不可泄露。”
“别吓唬俺好不好?”
“你放心好了,不管郭向前遇到什么沟沟坎坎,我肯定都会冲锋在前。因为,咱们的事业和郭向前是绑在一块的,没有他,也就没有咱。这些年我在好几个省打拼,经的,见的,多到与我的年龄不相称。不是你的财,就不要伸手,连想都不要想,否则不知道有什么沟坎或明枪暗箭等着你。是你的财,也需要你拿出相应的努力去获得,甭指望天上掉馅饼。职场、官场都一个道理。你可以捋捋你们河川镇的过去,是不是这样?”郭二惠因为来河川镇比较晚,再说她对领导层的事也不关心,所以说不上来。呼斯满道:“老婆,以后你就按我说的做,啥事也没有。”“好白。”两个人说够了才睡。内蒙人豪爽,不问郭二惠是不是处女,尽管郭二惠确实是处女,他也似乎并不在意,天一亮就马马虎虎出门了。他热心的都是大事,都是一般人不懂或不在意的事。倒是郭二惠自己抽出身下印着血迹的手巾交给了他。
……
在保定府的医院里住院的黄天厚突然醒了过来。这可能是母亲柴金菱关怀备至的结果。以前柴大霞伺候黄天厚的时候,院方也叮嘱过她要跟黄天厚耳语,讲他最爱听的话,最刺激他脑神经的话。但柴大霞根本不做。她恨不得黄天厚永远别醒。她认为黄天厚这种人醒了就不会干好事。这种人的身上好像有一种发动机,不知疲倦地为了个人利益不管不顾,不讲底线,么事都干。
而柴金菱就不一样了,这是她的心肝宝贝,虽然她还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黄新桃,但他们学历都低,社会地位都不及黄天厚。所以,她每次来医院,都握着黄天厚的手聊家常,讲黄家的“光荣传统”,讲黄国贤怎么对付鬼子汉奸,讲黄选朝怎么韬光养晦,讲黄晋升生地瓜怎么抛妻弃子(其实黄晋升比她养的孩子还多,她只养了个黄天厚,而黄晋升养了三个),尽管黄天厚睡着,一点知觉也没有,柴金菱还是说呀说,没完没了地说,说累了,再回去。因为专家告诉她了,对这类病人要死马当作活马医,你就当他能听得见,说不定哈天他真能触动脑神经而醒过来。柴金菱不在的时候,她找来的护工,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姐,也按照柴金菱的叮嘱,在黄天厚的耳边没完没了地说,她说的内容就和柴金菱不一样了,她就说一个内容:她是怎么爱他,你怎么怎么好,让俺都鬼迷心窍了,看见你就像见了八辈子祖宗,恨不得马上嫁给你,给你生一百个儿子,五十个闺女。看你的长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虽说不是眉清目秀鼻直口方,可也是大概其差不多,你还是工农兵学员,镇上的干部,知识渊博,前途无量,多少闺女、媳妇爱你爱得不行,为你夜里睡不着觉。你快醒白,从哈些闺女、媳妇里选一个最好的白,当然,选俺是最高兴的咧。而且她还把黄洛宾的《达坂城的姑娘》改了词在黄天厚耳边唱:达坂城的石路硬又硬啦,西瓜大又甜呀,俺是哈的姑娘辫子长啊,两个眼睛真飘亮,俺要想嫁人绝不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你,带着百万钱财,领着俺的妹妹,赶着那马车来……
按照柴金菱的叮嘱,怎么肉麻怎么说,俺一个半大老婆子,孩子都上中学了,跟你说这些,扯臊白?可是,说这些给报酬。俺也缺钱咧。家里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捉襟见肘,为增加收入说几句胡扯的话,算个毬毛?哈一天她正胡扯,黄天厚突然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她的手,说话了,像死人诈尸一样,吓得她一下子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就是俺对象,俺就看中你了,就选你了!”专家曾经说过,可能的话,要按摩他的卵子,对他保持性功能有好处,免得醒过来后性功能萎缩了。柴金菱是经常给他按摩的。这个大姐才懒得摸哈玩意儿。柴金菱问起的时候,她就说按摩了按摩了。反正怎么讨好怎么说。惹得柴金菱道:“你按摩可以,不能陷进去,你比俺儿子大这么多,缠住俺儿子可不行。”
这个大姐心说,你拿生地瓜儿子当“宝儿”,是因为他是你儿子,与俺何干?俺有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宝儿”,缠得着你昂?眼下,她几乎是浑身哆嗦着接受了黄天厚醒过来的事实。“你真醒了昂?”
“俺醒了,刚才睡着了,一直做梦,梦见你跟俺拜天地,俺冲着你一鞠躬,就醒了。”
“谢天谢地,不是在被窝里。”
“咱找机会白,俺家有空房。”
“去你个卵子!你知道俺是干么的?是专门拿钱伺候你的,不是你老婆。”
“你说爱俺爱得天昏地暗,不算数了?”
“哈是为了刺激你神经,是胡说八道。”
“俺不信,有一次你说得哈么激动,还哭起来咧。”
“哈是当着你妈的面,做样子的,不这样她不给钱。”
“不论如何,你是俺再造父母,这辈子俺忘不了你——哎,你咋变这么大岁数了?在梦里你是个大眼双眼皮、细声细语的小姑娘咧?”
“去你个卵子,俺本来就是个半大老婆子,历来说话粗门大嗓,几时在你跟前装小姑娘?不是俺连叫带喊,还叫不醒你咧!”
黄天厚作为植物人苏醒,在保定府的这所医院,有史以来是第三例。因为有前茬,所以,人们并没有感觉特别出奇,不过也终归是一件值得去庆祝的好事。于是,医院领导把柴金菱叫来,连同护工大姐,加上黄天厚本人,与院方几十人一起,在医院会议室召开了庆祝会。黄天厚因为长久卧床,两腿肌肉萎缩,需要拄着双拐,在大姐的搀扶下,非常缓慢地一步步走进会场。此前,院方安排专人给黄天厚理了发,刮了胡子,换上一身新的病号服。外表看上去,真的有模有样。
黄天厚又在医院住了两个月,重点恢复体力,吃的药全换了,伙食也全换了。跟随的大姐也跟着享了一点口福。黄天厚好几次提出要跟大姐亲热一次,都让大姐骂回去了。说:“俺跟你说了一百遍了,俺天天在你耳朵边说的话,全是胡扯的,就为了刺激你脑神经,你怎么还当真?”
“你没想过,怎么会说得出口?”
“俺跟你不一样,为了赚点小钱,啥狗屁话不能说?”
黄天厚万分遗憾。真个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两个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黄天厚出院了。大姐拿到了一笔钱,高高兴兴回家了,以后再也没见过黄天厚。不知她想不想他。而黄天厚却经常想起这个大姐。甭管她是不是胡说八道,终归把他唤醒了。在他的一生中,没有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了。又在家里休养了一段时间,黄天厚上班了。
黄天厚上班以后,正赶上镇政府调整各级领导班子,见黄天厚精神面貌不错,把他安排进了镇工商所当所长。毕竟他父亲是副县长,他还有目前镇政府里最高的学历,一论资排辈,便排上了。等于长了半级,成为正股级。就在此时,郭三秀来到镇工商所起照,她带来了郭家堡人写的书面申请,要成立“郭呼毛纺公司”。黄天厚见到这个申请,当时大脑就“嗡”的一下子,想不到郭家堡这么超前,竟然想到成立公司要大干了。这种集体性质的经营单位,以前河川镇都是以“社队企业”面目出现,而以某某私人的名义,况且还是“公司”,还从来没有过。黄天厚当即回答,不行。愿意干的话,叫郭家堡毛纺副业部,不允许叫某某公司。
郭三秀不认识黄天厚,也不知道他是黄晋升的“儿子”,对黄家与郭家的关系虽知道一些,也是懵懵懂懂,只以为镇上的干部对郭向前都是买账的,想不到遭到拒绝。郭三秀说:“这名字是俺大队书记郭向前定的!”“谁定的也不行。再说了,郭向前算个幺算个六哎?”
“你咋这么说话?你问郭向前算个幺算个六,俺且问你算个幺算个六?是谁的裤裆破了,把你漏出来了?”郭三秀柳眉倒竖,嘴里的话就横着出来了。
“说出来吓你个倒仰!但俺不跟你上论,你不就一个乡下丫头?”
“乡下丫头?俺可是HB大学政法系大学生的老婆,俺孩子也一岁多咧,你知道么时候俺丈夫毕业当了领导专门管你?”
黄天厚一下子愣住了。他感觉自己住院才一年多时间,外面世界竟然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化,连这样一脑袋高粱花子的土么呛呛的乡下丫头也敢跟他“叮当”。而且,就她——哈个揍性的竟然嫁了正牌大学生?正是“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他是谁,他是正股级的所长,他接受不了这种“侮辱性”的语言,于是,伸手就给了郭三秀一个嘴巴。
这就捅了马蜂窝了。这些日子以来,郭三秀因为得到郭向前的赏识,正在踌躇满志,信心百倍,一门心思要把这个毛纺公司办起来。她还给HB大学的夫君小项写信汇报了情况,咨询有关方面的知识,而小项也回信对她进行了鼓励,特别告诉她,现在大学领导非常器重他,已经把他列入重点培养对象,将来毕业很可能进入国家大机关工作。这样的消息又让郭三秀更加心气高涨。她现在也明白了小项被重用的原因,于是反过来告诫小项:“你被领导看重,是因为你不嫌弃农村的老婆,你哈一天嫌弃了,你的好运也就到头了。明白昂?”“明白明白。”就这么时常敲打着。郭三秀也想过,若自己不自强,真有被抛弃的一天,就会天塌地陷,而若有了自己的事业,哈就你爱咋咋地,说不定俺还能找到比你更强的。是白?就说哈个郭二惠白,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蔫蔫的丫头,谁能想到一家伙嫁到内蒙去,哈个丈夫是哈么招人喜欢的帅小伙?不就因为有了郭家堡的业务,否则谁认识郭二惠是哈棵葱?
现在,你这个外表人五人六,张嘴就胡吣的生地瓜玩意儿,打算阻止俺们的事业,还不把郭向前放在眼里,俺岂能容你!郭三秀回手就是一个耳掴子,抽在黄天厚的脸上。把黄天厚打了一个激灵。医院里哈个大姐的话经常让他陶醉,哈么多闺女、媳妇喜欢他,哈种优越感经常让他飘飘然。虽然他已经知道哈是大姐为赚点小钱顺嘴胡扯,可扯得让他哈么舒服。眼下,怎么来了不识货的硬茬了——你想干么?他见郭三秀把椅子抄起来了,急忙猫下腰钻到办公桌底下,“救命啊!救命啊!”就叫喊起来。
隔壁的一个中年男人,急忙跑了进来,见是这个场面也吓了一跳,赶紧抱住郭三秀,夺下她手里的椅子,慢声细语道:“大妹子,咱有话好好说,不急,不急,好白?”
郭三秀愤怒地将刚才的情况复述了一遍。说得吐沫星子乱飞,嘴里还妈妈奶奶地不干净。中年男人耐心听完,说:“好妹子,你别急,别急,俺看你是个面善的妹子,这事俺帮你办,好白?刚才所长说得也没错,咱镇上从来没办过这种注册,明天俺亲自到县里去一趟,给你咨询一下,问问这件事咋办,可以昂?”
郭三秀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见事情至此,便就坡下驴,道:“好白,听人劝吃饱饭,俺就听你这老哥的。明天下午三点,俺还到这屋来听消息。”
“好白。不过,明天你不用到这屋,到隔壁俺哈屋就行。”
郭三秀缜着脸,和这位大哥握了下手,就走了。黄天厚方才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也握住大哥的手,说:“谢谢你为俺解了围。现在这乡下女人咋这么难惹?吃了枪药了?”
“你得学会看世界,你贼(一声)过么?凡是有事业的人,不论男女,都气儿粗。甭说你是个小所长,就是县委书记来了,他们也敢‘叮当’。”这位大哥拍拍黄天厚肩膀,拿着郭三秀的资料回去了。
黄天厚坐正了身子,点起一根烟抽着,反省刚才发生的一切,感觉自己太书生气。太单纯。干么说话哈么冲,让对方接受不了咧?如果自己满口答应,而实际就给你拖着不办,不是比这挨个嘴巴,还差点被椅子砸了强得多?看起来,人要学会使手段,奸,滑,算计,这些名词不好听,却有用。必要的话,还可借力。俺不出面,但俺发动起别人替俺出面。得罪你的就不是俺,你就不会给俺扇耳掴子,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