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顏色

遲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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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麵包車輕巧地駛到村口老楓樹下,嘎然而止。鄉長跳下車,回頭將一位白發蒼蒼的老頭扶下來。一個老太婆坐在曬坪裏做針線,對麵包車瞟了瞟,又把花白的頭埋了下去。她的身上穿得很熨貼。鄉長小心翼翼地攙著老頭走了幾步,對老太婆呶呶嘴,輕聲道:“林先生,她就是毛丫頭。”

老頭一身筆挺的西裝,布滿長壽斑的臉忽然有些發紅,顫顫巍巍地移到老太婆跟前,說:“毛丫頭,你還認識我嗎?”

老太婆仰起一張老臉。那臉皮皺皺的,很醜。

老頭不由愣了一下。

老太婆上下打量老頭,問:“你是誰?”

老頭說:“我是林來祥啊。”

老太婆想想,搖頭:“我認不得你。”

老頭說:“你仔細看看。”

老太婆眯起眼,仔細地看老頭的臉,但還是搖頭:“真的認不得你。”

老頭感歎道:“是嗬,歲月無情。我們都老了,老得都認不出來了。隻有這棵楓樹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變。莫非你一點都記不起來了麽,五十年前……”

“五十年前?”老太婆說,“那是哪輩子的事嗬。”

老頭點頭:“是嗬,五十年,差不多一輩子,太久了。那還是打日本佬的時候,我們在這裏駐紮了兩個多月。記得你唱的山歌非常好聽……”

老太婆說:“我們這裏人人都會唱山歌。”

“可是你唱的就是跟別人不一樣,有一回我幫你家挑水,因為聽你唱歌,把腳趾頭都踢破了呢。噢,那時你家不在這裏,是在那邊山腳下,屋子也沒這麽好,是茅草房。你總是在打豬草的時候唱山歌,還記得麽?”老頭眼巴巴地看著老太婆。

老太婆說:“記不得了。”

老頭說:“那時你時常幫我洗衣服,你把袖子一挽,兩隻手伸出來像兩根嫩藕。一條辮子黑油油,兩隻眼睛水汪汪,好招人喜歡。隊伍開拔前,我們還見了一麵,你還送給我一個花荷包。我還跟你說,打完日本佬,一定回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