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塚

衝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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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天晴,白秀庭跟著他家的長工大壯走向嵐氣升騰的田野。大壯去耕田,白秀庭去散心,兼曬太陽。大壯趕著牛扛著犁,嘴裏勤快地哼山歌,很快活。大壯的赤腳在濕潤的泥路上踩出半月形的腳印,白秀庭照著大壯的腳印踩,他穿著鞋,可還是填不滿大壯的腳印。大壯的腳實在碩大無比。白秀庭想,大壯這樣快活,是因為他腳大嗎?

到了田邊,大壯邊整理犁軛邊和他講話。大壯有一門本事,就是講痞話不臉紅。

大壯說:少爺的槍還沒使過吧?

白秀庭正色:大壯,你的話總離不開私處。

大壯說:哪個離得開?管你是坐龍庭還是盤泥巴,一世都是為兩巴。

白秀庭問:何謂兩巴?

大壯說:嘴巴和雞巴。

白秀庭啐一口痰。

大壯笑嘻嘻:少爺你是讀書把人讀斯文了,其實呢,嘴裏不說心裏想,比我們這些粗人多了一張皮罷了;書讀得再多,也還是要喂飽兩張嘴巴,哪一張都餓不得。書讀得越多還越挑食呢!少爺的病,隻怕就是餓出來的。

白秀庭甩一塊土坨在田裏,泥水濺上大壯的臉。白秀庭說:你要打野食,叫我爹辭了你。

大壯不慌不忙:我不過圖嘴巴快活,過過幹癮,要辭了我這做工裏手,你全家都挨餓呢。

大壯笑笑,揚鞭催牛拉著犁往前走。

白秀庭在路當中坐下來,聽著大壯宏亮的喝牛聲,感受陽光的撫觸。路麵有些潮,他脫下一隻鞋墊屁股。他一隻手輕按著胸脯——不知從何時起,裏頭有了捉摸不定的隱痛,像梗了個什麽東西。空氣清新,羼雜著泥土和油菜花的馨香,他深吸了幾口,胸部的隱痛似乎減輕不少。他久久凝望著水田,牛蹄踢出的水花在陽光裏晶瑩閃亮,泥坯整齊地從鏵上倒下來,犁尖則猶如一條鯽魚在泥裏遊動。牛順著田埂犁了幾圈,來到他麵前時,忽然舉起尾巴,一邊拉犁一邊拉屎。白秀庭驚訝它同時把兩件事都做得很好。大壯說,少爺,你看這牛拉屎都曉得拉到東家田裏,多明事理,隻怕要讓它會會騷牯子了,貓都叫過春了呢。白秀庭不作聲,盯著大壯交替從泥裏拔出來又踩進去的腿,那腿圓圓鼓鼓結結實實,使他想起洋人的雕塑,但這是活的雕塑。白秀庭欣賞了一會,忽然這活雕塑不動了,如鑄一般,他於是順著腿杆往上看。大壯拉緊了牛繩,側身呆立著,驚奇無比的目光看著他身後某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