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塚

花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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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那個陰沉的暮春的傍晚發現黑影的跟蹤的。那天放學後我獨自在河邊玩得很晚,我在河灘上尋覓到一些很薄的圓形石片,做著稱之為打漂漂的活動。小石片以富於節奏的明快語言在平靜的水麵敘述著一些令人感動的東西。隨著夜色的降臨河水漸漸發黑,石片打出的水花便愈發晶瑩潔白,稍縱即逝,美得不可理喻,令人憂傷。打光所有的石片後我轉身往回走,這時那黑影悄然出現,飄飄忽忽跟在後麵。

我立即判斷那不是我自身的投影,我涉世不深,但經驗告訴我投影必須要有光的照射,而現在天已暗下來了,暮靄已籠罩了整個小鎮。

那黑影肯定是個實體,雖然它模糊不清。這使我感到恐懼。為了壓抑這種恐懼,我故作視而不見,虛張聲勢地哼著歌往前走。河灘上呲牙咧嘴的鵝卵石弄得我趔趔趄趄,我的背敏感到那黑影在移動,在喘氣,不懷好意地變幻其形狀。我縮緊了心,急於擺脫它,它卻仿佛粘在背上。鎮子裏已稀稀拉拉亮起了幾盞燈,遠遠地看來像是關切的注視。於是,我壯起膽,讓一部分恐懼變成憤怒,跳起來衝著後麵喊:天不怕,地不怕,碰到鬼了打一架!

那黑影就不動了,襯著幽波粼粼的河水,清晰地顯出一個單薄的人形,看起來像是用黑紙剪出來的。我彎腰拾塊鵝卵石捏在手裏,又喊:上山耍,下河耍,不怕鬼來咬雞巴!

黑影一晃,似乎被我的叫聲打中了。但它又飄浮過來。我的勇氣快不夠用了,趕緊將石頭猛擲過去,然後拔腿就跑,就像許多次在夢中逃避蛇的追趕一樣,跑得大汗淋漓。

回到家我就把門關上。母親說,小仲你的臉怎麽這樣白。我說天天讀書很久沒曬太陽了。實際上南方已走進梅雨季節,太陽很少露臉,淅淅瀝瀝時斷時續的雨聲總是使人們臉色發白。我埋頭吃飯,對遇鬼之事隻字不提。擱下碗筷時,我發現母親狐疑的注視裏透著一種難言的溫情,一種伸手可觸的擔心。母子之間的情感氣氛早被日常生活的繁瑣衝淡,這種情景顯得罕見而異乎尋常。屋內一片寧靜,燈盞無聲地吐著霧一般的黃光,母親的頭發在燈光裏絲絲閃亮,很有質感。此時想來那鬼影已顯得不太真實,我不能拿一件不太真實的事來煩母親,更不願在母親麵前暴露我的怯懦。我什麽也沒說就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