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塚

龍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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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祥生在民國三十四年四月二十八日那天蹲在碼頭的石階上,掬一捧悠河水往臉上澆。擦幹臉抬起頭時,他聞到了一股暗香,立即感到一些熟悉的時光從遙遠之處向他走來。他佇立遠眺,灰色的天底下,悠河水平滑無光,隱隱的印有一些吊腳樓的影子。河岸很低,越過參差不齊的青色屋頂,便能窺見黃家祠堂的半截白牆,和祠堂天井裏那棵古老的廣玉蘭的墨綠色樹梢。他想象廣玉蘭闊大密實的葉簇裏,半隱半現的白瓷茶杯大的玉蘭花緩緩綻開,黃色的花蕊吐出一縷縷隨風彌散的幽香,幽香水一樣漫開,淹沒了鎮子與河穀。嗅著這香氣他有些興奮,自胸腔深處吐出一口長氣,眉棱骨上的條狀疤痕有股燒灼感。他喃喃自語道,時候快到了。

他轉身踏著青石階往街上走,風有點兒熱但很柔,他覺得在溫水裏行走。河穀的寂寥仿佛是一種期待,他想再過幾天這裏就熱鬧起來了的。這麽想著的時候,他瞥見那個叫東山一郎的會說中國話的日本人,坐在半截拴排纜的青石樁上。東山一郎兩手撐著膝蓋,披著件黃軍裝,腰帶上有隻手槍皮套,皮套沒扣,看得見黑鋥鋥的槍把,風不時吹得軍衣衣襟揚起,恍如一隻拙笨大鳥扇動翅膀。東山一郎瞪著遠處發呆,久久不動,這模樣使得黃祥生多看了他幾眼。黃祥生想,這個人在想家了。黃祥生從東山一郎麵前走過去,他以為他不會理他,但東山一郎活了似地轉動了腦袋,凝視著他問,這香味什麽的地方吹來的?

黃祥生住了腳,這日本佬的娘娘腔令人生厭,像個閹人似的。黃祥生說,這是玉蘭花的香氣,我們黃家祠堂裏的玉蘭花開了。

東山一郎點點頭,神情有些迷惘,它飄得這麽遠?

黃祥生說,二十裏外都聞得著,玉蘭花開了,時候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