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弥漫,听得朦胧之间银针吟然一**,紧接着噗嗤两声,宣辉门外两名在雾中左顾右盼的卫备应声而倒,紧接着银针如雨,倏忽之间,奉命前来观风殿支援的十数卫备被人用银针悄无声息地射杀殆尽。
忽地墙头落下几道身影来,一人面目惨白发紫,眼睑如灼红,冷冷地望着地下毒发抽搐的唐兵,冷笑一声,随后扯开步子走进了宣辉门。
毒师陆针身后跟着数名用毒高手,其中一人肩头扛着一名身材妙曼的女子,正是他们从巴蜀大山中虏来的猿师巫小雪,陆针按照乌有先生的指示,往巴蜀捕捉猿师,其意在何处,至今无人知晓,毒师陆针也只能是奉命行事。
一众人射杀了前来驰援的官兵之后,如入无人之境,此时观风殿范围内,大部分的兵卫死的死,逃的逃,城内朝廷兵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观风殿这边已经被控制了,偌大一座城市失去了指挥中心,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此时,观风殿西,骏马齐驰,呼啦啦地朝洛阳城的方向飞驰而来,紧接着,人群中忽有人断喝一声:“开!”
只听得刺啦的展翅声依次响起,一众黑衣武士背上尽皆张开一丈来长的翅膀,接着骑马前冲的惯性,立时飞升到了空中,这股疾驰的力道极大,带着一众人飞上了高空,那些训练有素的骏马见背上的人尽皆飞走,也纷纷停下脚步,领头的一匹黑马高高昂起前蹄,随后转身而走,其他骏马也紧随其后。
这群展翅的武士又借西风在大雾中穿梭,至于观风殿上端,领首之人如灵活的游鱼一般朝下一潜,远远望去,洛阳城的天空中呼啦啦的一片黑影直朝观风殿扑将过去。
一个弹指的功夫后,这众黑衣人乘风落在了观风殿内外,落地之后,当即卸去背上的机关翼,这群黑衣人上下装备精良,左手小臂上有一般长短的弦月弩,黑衣人将将落地时,一种巡逻经过的唐兵正要举兵击杀,还不等他们冲将上前,黑衣人便探出手去触发手臂上的弦月弓弩,将这众巡逻兵士尽数射杀。
利箭破空,寒光一闪,浓雾之中,只听得叮当一声,一只短箭被一柄狭长的唐横刀给斩成两段,落在地上。
“先生小心!”裴直回抽唐刀,同时一把将走在前面的白探微一把拉住,因为力道太大,竟将白探微径直给提起来几分,而后轻轻放下。
此时几人一起朝地上那柄被自己斩断的短箭望去。
与此同时,白探微双耳一颤,听得雾中有一众整体的脚步声正朝这边而来,这种脚步声非常的细腻,明显不是宫中守备的靴声,白探微当即抽出两枚象符,分别贴在裴直与太卜令的身上,两人立时隐没了身形,也在同时,但见一众身着黑色斗篷的怪人朝这边缓缓走了过来。
白探微屏住呼吸,斗篷遮住了这些人的脸面,所以看不出来都是些什么人,但高矮胖瘦各异,脚步也不甚整齐,并不像是专门训练的杀手,而更像是那些临时组建起来的乡勇,但从这些人沉稳的脚步上来看,想必都非泛泛之辈。
正在思考之间,三十个黑衣人已经从眼前略过,末了,白探微长舒一口气。
“先生,这些又是什么人?”裴直摘下象符问道。
白探微摇摇头道:“不清楚。”
“他们去的方向正是观风殿,怕也是贼人了。”身后的空气中冒出一个声音来,是太卜令的声音,因为没有摘去象符,所以并看不见他。
“距离观风殿还有多久。”白探微问道。
“这就到了。”太卜令道。
“多谢阁下了,阁下就此止步吧,再往前走恐有性命之虞了。”白探微谢道,随后与裴直一一起悄悄朝观风殿的位置摸去。
一路只见尸体遍地,大多数都是禁内守备。
白探微与裴直二人三步一探,一路过来竟然没有几个活人,裴直心头一凉,轻声问道:“先生,莫说这圣人已经被贼寇斩下脑袋了?”
裴直回头看了一眼白探微,随后又转过头去,细节之间似乎脸上挂着一抹微笑。
“裴兄,如此不正是遂了你的心愿吗?”白探微道。
“先生还有心思开玩笑。”裴直道,“先生知道这洛阳城一旦没了圣人会怎么样吗?”
白探微没有回答,轻探着脚步向前。
“一旦这个消息传将出去,所有蛰伏的妖魔鬼怪都会纷纷涌出,到时候将是一场蔓延全国的血光之灾。”裴直补充道。
“裴兄放心,他们不会杀武后的,至少乌有先生不会。”白探微说这话时,语气很足。
裴直一听,回想起白探微刚才说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心下一宽,又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多管闲事了。
行了一盏茶功夫,已能在大雾之中隐约看见观风殿的主体建筑了,此时望去内外已经没有了守备,只有方才的那群黑衣行者,他们将观风殿整体围住,随后席地而坐,不知要干什么。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裴直压着声音问道。
“猜得不错的话是在布四象大阵法。”白探微将宽大的方相氏袍子解下,露出自己穿着的白色道袍,紧了紧蹀躞带,将其中的符咒等物什小心翼翼的取出来。
“四象大阵法?”裴直更是一头雾水了。
“此事裴兄也许不知了。”白探微道,“白鹤山道人袁天罡前辈曾在武后身上设下璇玑阵法,传说这璇玑阵法玄妙无比,能将一切幻境反弹出去,乌有先生想要控制武后,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幻术,所以他首先要将袁天罡的璇玑阵法破了。”
“那这么说,这些人应该是乌有先生手下的术师了。”裴直道。
“应该是了。”白探微整理出了八张符咒递给裴直,这八张符咒与白探微以往的吐火罗文符咒不同,这上面写的都是汉文,有乾坤坎兑等字样。
接着白探微道,“裴兄,你一个人能闯将进去吗?”
“先生说的是观风殿?”裴直听罢,心中涌起一股激动,但此时朦胧之中的观风殿里究竟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裴兄怕了?”白探微乜斜着双眼问道。
“哼!我裴某人字典里从无怕字。”裴直也紧了紧腰带,将手中的无常刀摇了摇。
此番前来,裴直不但带了无常刀,还带了娄公赐予的镶金唐刀,那柄唐直刃名为“夫子刃”,裴直自然不解这宝剑名字中的含义,至今也未曾拔出来过,但既然是娄公收藏的宝刃必不会比自己手中的这两柄无常刀差,当是杀敌的不二利器。
“那就有劳裴兄了。”白探微道,“交给你的是阴相符,届时你闯进观风殿之后,将这八张符咒按照先天八方的位置设下,其他的事情就交给小子了。”
“这……”裴直赶紧问道,“先生,什么是先天八方啊?”
白探微淡淡一笑,从怀中摸出了一张先天八方的图纸交给裴直,所谓的先天八方即是乾南,坤北,离东,坎西,兑东南,震东北,巽西南,艮西北。
“按照这个方位将八枚符咒放置好。”白探微道,“四象大阵法是极阳阵法,小子猜测他们是想以此来冲破玄妙的璇玑阵法,小子让裴兄布置的八阴阵法,如此可以抵消四象大阵。”
裴直叹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先生果然是高人,容我多问一句,先生是如何知晓对方要用四象大阵的呢?”
“因为有机会破掉璇玑阵法的只有两种办法,其中一个便是四象大阵。”白探微道,“不过被四象大阵冲击后的人三年之内必死,如果是女子,也许会更快。”
“这又是什么神仙说法?”裴直问道。
“小子也是听说,不知真假。”白探微道。
“那另一种方法呢?”裴直又问。
白探微轻轻一顿,叹了口语气道:“另一种方法是龟兹镜术中的因镜,因镜是人间幻术中唯一不可开解的幻法,即便有璇玑阵法,也阻挡不了因镜的蚕食。”
“因镜?”裴直惊道,“这不是先生的秘法吗?这……难道先生?”
裴直忽然想起此前白探微一系列奇怪的举动,这位从龟兹国远道而来的先生为何要插手自己的事情,又为何要叮嘱自己不要跟他走得太近,凡此种种,曾让裴直疑惑的,现在似乎都看清楚了,龟兹先生的目标似乎也是武后。
两人的目光交错,各有想法。
“先生这是要做什么?”裴直有些担忧,他害怕白探微铤而走险,更害怕洛阳城陷入另一个危机中去。
“寻找一个答案。”白探微沉沉道。
“什么答案?”裴直问道。
“爱与恨,战与和,存与亡的答案。”白探微道,接着白探微简明扼要地将自己来洛阳的目的及其前因后果道来。
“先生这么做岂不是忤逆你的母亲,忤逆你的故国了吗?”裴直听罢道。
“不,他们也许没有找到正确的答案,而小子要替他们找到。”白探微神情一收,“裴兄,事不宜迟,接下去的一番血战,全仗裴兄了。”
裴直沉默,一时思绪复杂。
“裴兄在怀疑小子……”白探微问道。
观风殿内,血腥阵阵。
“段秋,你为何也反朕呐?”大殿之中沉寂已久,继而一个苍老的声音孤独地问道。
这个问题,段秋曾无数度想过,也曾无数次想过如果武后亲口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自己该如何回答,但此时段秋看到了李澈的一举一动,也似乎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不知为何,他忽然感觉自己有那么几分愚蠢,这本不是一个复仇者该考虑的问题,但这股从心底涌起的质疑,也让段秋无法忽视。
十数年前火光缭绕的陈宅浮现在眼前,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如在耳边,父亲陈武那刚毅而又慈祥的脸庞在火光的深处远远地望着自己,那是一种怎样的期待呢?段秋无法回答,是让自己复仇,还是让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就在昨日,段秋还不曾如此的犹豫,而到了档口,却如临深渊般的倒吸一口凉气,这全然不像一个杀伐果断的箭术高手。
“段判官!你在犹豫?”李澈察言观色,洞悉人心,虽然段秋此时只露出一双眼睛,但李澈仍旧能透过那双眼睛看见段秋的犹豫。
段秋眼神一闪,落在了李澈的脸上,两道同为复仇的眼神,此时却截然不同。
世界有时就是这么戏剧,本该抱着慈悲心态的“秋溪高僧”此时却嗜杀如命,而本该杀伐果断的“无禁不良人”此时却犹豫不决。
也许是不同的伪装身份,让彼此长久地压抑在一个不愿久留的捉狭空间里,与其说是身份的错乱,不如说是一种压抑的释放,秋溪僧人压抑仇恨,伪装了太久的世外高僧,而不良人段秋本不喜杀戮,却入了每日见血的杀手组织。
段秋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残酷的回忆渐行渐远,乌有先生还没有到,还容许自己有犹豫的空间。
“圣人还记的绛州五氏吗?”段秋冷冷地问道。
武后一听,微微一怔,也哑然地回想起了十数年前的一张奏折,上书绛州五氏聚众谋乱,请求圣人裁决,而当时武后正值风口浪尖,亟需杀鸡儆猴,看见奏折之后,动了杀机。
想到此处,武后颓然坐下,回想起自己无数个日夜吟诵的佛经,如今才明白“因果”二字的含义,世间的不刊之论都非是在侃侃而谈,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的,武后此时心中一震,如果当时将政权还给李氏,也许就不会惹来今日诸般杀机,但仔细一想,这中间又没有更好的解法,如果再让武后选择一次,武后还是会那么做,不仅仅是武后,换做任何一个帝王都会这么做。
“朕明白了。”武后深吸一口气道,“杀戮也有因果,不过朕是一国之君,朕还未死,你们就当还是朕的子民,朕要一个体面的死法。”
李澈轻蔑一笑,段秋默然,这事情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一国之君,岂能有下人之色!”正在这时,忽然听得清脆的刀身噌然一想,观风殿的大门被力量给生生交叉劈开,随后轰然而倒。
“武后,你莫叫裴某人看不起啊!”接着,一个杀意狂野的声音腾然而来。
众人皆是一惊,转身望去,只见门外手持双刀,腰悬直刃的八尺大汉顶天立地般地出现在大门外。
尤其是李澈,照理说此时禁中高手几乎已经被斩杀殆尽,这神鬼一般的人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半刻钟前,观风殿外。
“裴兄在怀疑小子?”白探微问道。
“先生海涵,不得不让人怀疑。”裴直道。
“何不尝试一次?”白探微露出温暖的微笑。
裴直记得这笑容曾经多次消歇自己内心的杀意,如此一个温暖而理性的人又怎么会做出极端的事情呢?
想到此处,裴直朝前方观风殿紧闭着的大门看了一眼,千钧一发,容不得再犹豫了。
随后裴直深吸一口气道:“自见到先生那一刻起,裴某便将性命交托与先生了,不问因果,不问得失,裴某也无意在历史上留下什么,只是想对得起自己的内心,此时裴某能看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裴直一顿,随后双眼坚定地望着白探微,笃定道:“那就是先生你,希望先生不要让裴某失望。”
说罢,裴直双手中的无常刀颤动不已,跃跃欲试。
白探微无言,但双目中闪射出同样坚定的眼神,更像是一种默契。
随后,白探微取出象符,而后道:“观风殿外那群黑衣人都是术师,裴兄莫要与他们冲突,只需潜进殿内将八枚符咒放好即可。”
裴直点头,问道:“那放好符咒之后该如何办?”
“自由发挥。”白探微淡淡一笑道。
“不愧是先生。”裴直也不再多问,既然白探微敢这么说,就证明他必有把握。
裴直带好象符之后,弓着腰悄悄地朝前摸了过去。
此时白探微将一些法器物什准备妥当,静静等待裴直归来。
此时他想起裴直方才问的问题,忽而有了新的疑惑,按照乌有先生的计划,应该是想利用自己的因镜来控制武后,但乌有先生的计划每每被自己破坏,最后迫不得已让乌有先生采用了需数十个术师才能发动的四象大阵法。
这个动机看似平常,但却藏着某种难以开解的疑惑,乌有先生手下术师如云,发动一个四象大阵并不是难事,为什么他还要费尽心思来笼络自己呢?
如今弄巧成拙的局面也不不像是乌有先生的作风。
此时白探微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两个。
第一,因为四象大阵会对被施术者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也许乌有先生需要武后活着,具体为何如此,暂时还没有想明白。
第二,乌有先生想利用因镜去做更多的事情。
想到此处,白探微心头一松,在昆仑山自己已经将因镜驯化,不再被因镜之力所控制,也许乌有先生也是获得了这一消息之后才转而采用四象大阵的吧。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思维走到这里时,忽听得大雾之中兵刃一响,从中迸射出几点火星。
白探微心中一提,集中注意朝浓雾中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被几个黑衣人团团围住,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裴直。
难道象符不起作用了?白探微自问,象符在夜间、阴暗处还有大雾中都可以起作用,不应该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