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雪山本象之中。
青泥珠在雪山本象之中受到本象的感召,自动打开了命镜,将白探微曾用黑水海本象吸入的一部分雪山拉出,而与此同时,那只被白探微困在命镜已久的雪山大白猿也顺势而出,此时不由分说,正疯狂地攻击白探微与罗婆寻勒二人。
虽然白探微与罗婆寻勒各自用镜术与法海之术控制了雪山白猿,但没曾想这只雪山白猿力大无穷,竟能从两人的术中挣脱出来,并朝着两点人影呼啸而去。
无奈之下,白探微只得临时使出虫术,准备毕其功于一役,而就在唤出蚀的瞬间,不知何方传来一阵巨大而沉闷的响声,白探微立时分辨出这是罕见的声幻之术,马上收起蚀,紧接着口诵蝴蝶咒,不然自己也会被幻境控制。
此时,那雪山巨猿已经冲到近前,而此声一出,巨猿忽而停住了脚步,朝着四周大吼着后退,似乎在畏惧什么。
而与此同时,那阵沉闷的声响则越来越大,似同一只巨大的佛掌压将下来,有一种令人臣服哭泣的力量,白探微跏趺起诀,集中精神,这般的声幻强大无比,一旦被其控制,后果将不可堪设想。
此时雪山巨猿忽而匍匐在地,而声音越来越大,一如沉闷的狮子吼声,压在人的心头,震撼无比。
此时已经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了,似乎整个世界都被这巨大的声音所笼罩,而雪山巨猿更是捂住双耳,眼中流出了道道泪水,方才那股子莽撞劲儿现在一点也没有了,如同被驯服的野兽一样,俯首帖耳。
素罗汗山,虎峡。
笼罩在天际的沉闷声响源源不绝,而赤练早意识到这般强大的术法应该就是罗婆寻勒写在符咒上的秘术,赶紧让阿扎将军队撤出峡谷范围,奇异的是,仅仅退出去百米左右,方才觉得无边无际的沉闷声响,此时忽而消失不见,虽然心中惊奇,但谁都不敢去一探究竟。
而在虎峡之中,方无礼意识到了危机,立时扯住裴直的手臂不由分说就往峡谷外猛冲,方无礼并不知道这是罗婆寻勒的金刚狮子吼,但他知道,这般巨大的声响,必会引起山体雪崩,如果现在不逃出去,自己与裴直都将会被千斤大雪给活活压死在峡谷之中。
果不其然,方无礼与裴直前脚刚逃出峡谷,后边的虎峡之中就汹涌起了巨大的白色浪花,峡谷两侧堆积的大雪轰隆而下,顷刻之间将虎峡掩埋,前后也不过是几个响指的功夫。
见此情景,裴直直接愣在了原地,以往裴直就是与三五山贼缠斗,至多不过参加过边关剿匪的小型战役,从未见过这般的动静,不禁有些傻眼了。
而此时活着逃出虎峡的只有百余人,大部分随方无礼东出的漕帮兄弟,此时都被大雪永远地掩埋了。
这令一直没有吃过败战的方无礼有些难以接受,瞬乎之间的变数,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但方无礼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将军,调整片刻之后,立马拉起裴直道:“你现在赶紧冲出去通知娄公,让他们赶紧撤退!怕是我们中间出了细作,把……”
正说到这里,忽而天空又传来一阵金雕鸣啼,剩余的将士此时都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了,匆忙提起兵刃,有些没有兵刃的甚至随手捡起了石头。
此时方无礼与裴直正好面朝阳光,看得不是很清晰,只见得天空中似乎有数团乌云般的东西朝这边飞来。
呼吸急促。
待看清时,众人一阵大骇。
只见一只金雕雏儿不知从哪里带来了五只巨大无比的金雕,那五只金雕足有房子大小,张开的羽翼遮天蔽日,呼啦啦地就朝这边冲将过来,猛地掠起一个人,带起一阵砂石呼啸而过。
噼啪一声,一颗头颅紧接着从空中落下。
这下子,饶是漕帮好汉也坐不住了,一个个哪还有主张,发疯了一般地到处乱跑,因为出了虎峡之后便是平原,根本没有可以躲藏的树林,逃跑也是无济于事的,而与此同时,阿扎正领着吐蕃步甲兵冲了过来。
此时那些俯冲而下的大金雕肆意捕杀猎物,须臾之间,雪地之上就落满了人体残骸,一时惨不忍睹,而一向指挥有方的方无礼,此时也没有了主张,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的便是这般无奈的境况,如若是两军相对,还能摆阵僵持,但谁人能想到吐蕃竟引来高原金雕作战,实让人始料未及。
“裴直!今番怕是要折在此处了!”方无礼道,“你还年轻,若抓到生机,你只管冲出去,怕是娄公那一头,也遭遇袭击了。”
“师傅!”裴直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并肩,那便同死,我裴直必不是临阵脱逃之辈,就是要走,也要一起走!”
“哼!糊涂。”方无礼道,“也罢,今番你我师徒便教吐蕃看看我门剑法的奥妙!”
说罢,方无礼一挑长剑,游龙一般地闪了出去。
而愤怒到了极点的裴直一下怒火上来,抽出两柄寒光无常刀,两道剑眉山一般地压将下来。
“今番老子要大开杀戒!”裴直压着喉咙怒吼。
这边,一只巨大的金雕朝裴直的方向俯冲而去,换做别人肯定是转身逃跑,而这金雕不知,眼前之人乃是无常之力的裴直,哗啦一下,裴直脚上发力,猛地朝巨大的金雕反向扑去。
金雕身体巨大,俯冲下来只有一个方向,而哪有裴直灵活,裴直一个闪身,一刀便刺进了金雕的侧腹,紧接着借着这股力往上一窜便上了金雕平坦的背部。
金雕被裴直一刀刺中,哀嚎着扑翅乱飞,直朝阿扎的步甲兵方向滑去。
此时裴直杀心已起,那管这金雕飞去何处,抡起横刀朝着金雕的脖颈便是一下,一股温热的鲜血如雨一般地洒向大地,这巨大金雕的头颅竟被裴直一刀斩断,而这只金雕也顺势而无力地冲向地面,一下把吐蕃军队的阵型冲乱了,这只金雕题型太过庞大,直将雪地豁出一条大口子来,团扇一般的羽翼落得满地都是。
而在吐蕃步甲兵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落地的裴直已经举着双刀开始胡乱砍杀了,那步甲兵的盔甲虽然厚重,但哪里吃得住裴直的力道,但见裴直斜出一刀,直将人从上到下劈开两半,一股子血腥味立时弥漫在四周,试问,在阵中遇见这般杀人不眨眼的阎罗,谁人还敢没命的拼杀。
“这是何人?”阿扎但见满脸是血的裴直,大吃一惊,他从未见过有如此勇猛之人。
此人不像是人,却直像地狱里爬出来的阎罗王。
而在吃惊的同时,阿扎心中涌出的更多是兴奋。
与此同时一边的赤练早已经举起大弓,准备射杀裴直,控弦将发之际,被阿扎挡住,但听得噌然一声,阿扎拔出巨大的古司刀来。
“赤练大小姐,你的弓请对准其他人。”阿扎的呼吸中都带着兴奋与激动,因为已经好多年未曾遇见让自己有好胜心的对手了。
“你疯了吗?”赤练道,“这是战争!”
“唐军败局已定,再让我做一回猎人。”阿扎道,“步甲兵交给你了!”
说罢,不等赤练说话,阿扎拖着巨大的土司刀便朝裴直的方向猛冲而去,这土司刀是吐蕃特有的大刀,长柄宽身,两侧分布多条血槽,刀身巨大而沉重,使用方法主要为拖、扯、撩、扫,招式简单粗暴,有气力者能舞动一炷香时间,而有神力者才能将其当作武器,这土司刀一计下去,能直将马儿劈开,威力巨大。
这边裴直杀得双眼发红,虽上下也受了些伤,但并无大碍,只是对方人马太多,一时砍杀不尽,而漕帮的兄弟没有多少武器,更没有盔甲,在对阵吐蕃步甲兵时,几乎是溃败。
裴直持刀扣住一人脖颈,反向一扯,鲜血迸出,正觉察侧面有风袭来,立马举起障刀去弹,却听得叮当一声,自己手里的障刀一松,被什么人的兵刃给打落在地。
裴直一脚踹开身前的尸体,换做他人,这一下当是先后闪观察,而裴直不同,他的反应快于一般人,不由分说,身体一个下潜,而后旋转刀柄,将横刀刀刃朝上,猛地一撩。
阿扎心中一惊,知道对方厉害,但没想到这般的莽,只得双手一松,往后一跃,顺势将土司刀给抽了回来,而被土司刀压住的障刀也得以脱身。
裴直趁阿扎后退这一瞬,用刀尖将陷在雪地里的障刀挑出。
此时两人相距五步,各自心中都留了一分试探。
“看来阁下是有意单打独斗了!”裴直缓缓将障刀横在胸前,双脚起肩宽马,屏气凝神。
阿扎亦将土司刀挪到身后去,微微弓腰,蓄势待发。
“这般的好手,天下没有几个了。”阿扎不得不感叹裴直的武功高强。
“是吗?”裴直语气中带着一分笑,“在中原,裴某连排名的资格都没有!”
两人看似是在对话,其实是借此松一口气,话音刚落,但见两道人影朝着对方猛然蹿出,一时火花四溅,灵巧的唐刀与巨大的土司刀交错在一起,缠斗数个回合,竟然分不出高下来。
这是裴直已经从方无礼那儿学来了剑法,融进了唐刀的刀法之中,如果不是这样,恐怕裴直难是阿扎的对手。
而阿扎的优势在于其源源不断的神力,吐蕃因为地处高寒,其五脏筋骨强于一般人,虽然不断挥舞着巨大的土司刀,却也不乏灵活,最厉害的是,并未有多少喘息,看来他已经将土司刀的力道摸透了,如此才能运斤成风。
而另一边,方无礼一把长剑七进七出,配合其游龙般的身形,挑翻了十数人,若非吐蕃的步甲兵身上都穿着厚厚的铠甲,方无礼这把长剑少说还能取走十数条性命。
但这毕竟是个人威风,面对敌军数倍于己的情况,不论是裴直还是方无礼,也只能无限拖延,直到气力耗尽的那一刻。
驰援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此番只能是尽力搏杀。
另一头,直在阿史那白马将受伤的火拔仇送至洮水边上时,军营已经是一片混乱了,从素罗汗山两侧的平原,忽然杀出无数吐蕃骑兵来,娄师德与王孝杰虽早有防备,但也没料到吐蕃会在大白天袭击,一时匆忙应战,而这些还未曾适应高寒环境的士兵又哪里是吐蕃骑兵的对手。
王孝杰早与娄师德策划好此战乍败,但绝对不曾想到,这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本的诈败恐怕此时要真败了,无奈之下只得一把烧了军营中所有机密,而后亲自护送宰辅娄师德往洮水东边撤退,随后北上直奔凉州。
一时没有了龙头的武周军队简直是溃不成军,只得任由吐蕃骑兵肆意砍杀,几乎全数丢盔弃甲胡乱逃跑。
阿史那白马见此情形,立马勒马回身,扬起鞭子,策马朝素罗汗山深处疾冲而去。
昆仑山,雪山本象之中。
罗婆寻勒在关键时刻以一招金刚狮子吼震慑住了雪山中的巨型白猿。
而同时,雪山本象之中一切尘埃落定,那颗晶莹剔透的青泥珠仍旧落在了白探微的脚边。
白探微俯身,只见青泥珠上映着自己的脸孔,不由得微笑起来,时隔许久,白探微再次看见自己,既而联想到女丑巫小满,心中不禁愉悦起来。
雪山上的脚步声沙沙而起,一切归于静默。
白探微小心翼翼地将青泥珠放回匣中,而后抬眼四望,阳光下的雪山虽然刺眼,但白探微仍旧贪婪远眺,他的双眼被封印太久太久了。
“阁下术法高超。”白探微淡淡道,“当位列三十六术师吧。”
此时罗婆寻勒站在白探微的背后七步。
“忝列其中。”罗婆寻勒缓缓道,“听说有人将我列在青龙左象,实在惭愧。”
白探微微微一笑,仅凭方才罗婆寻勒的那一计声幻,当之无愧,声幻是为五识幻中最难修炼的,白探微虽然深谙各门术法,但也委实想不出对方究竟是怎么发出那般沉闷的声音的。
于是白探微转身问道:“厉害,想听听阁下是如何制服凶兽的。”
罗婆寻勒虽然极尽谦虚,但被这位白衣先生夸赞,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这是金刚狮子吼。”罗婆寻勒道,“是我在高原山谷中修行,听见天地自然之音得到的灵感,而后修行成了,因为这般的术法听起来像是狮子在吼叫,故取名叫金刚狮子吼。”
“那为何要加金刚二字呢?”白探微追问。
“这……”罗婆寻勒不知如何回答了。
“是为了听起来厉害一些吧。”白探微又转身去看那只白猿。
“先生,在下也有一些事情相问。”罗婆寻勒道。
“阁下只管问,小子看心情回答。”白探微缓缓朝白猿走去,此时他根本无心与罗婆寻勒说话,满脑子都是巫小满。
罗婆寻勒只觉这神秘的白衣商人身上有着无尽的魅力,自然白探微身上的这种特有的魅力也需别人有相对宽容大度的心。
“先生的幻术高超,看不出门派痕迹,不知先生是否也是三十六术师之一。”罗婆寻勒问道。
“不是。”白探微语气平静,“小子只是一个生意人,根本不是什么术师。”
罗婆寻勒见过睁眼说瞎话的人,但不曾见过这般不加掩饰的,能把谎话说的如此轻松脱俗的,恐怕这世上也只有白探微了。
“那先生也是虫师吗?”罗婆寻勒知白探微不愿透露,于是又问道。
“不是。”白探微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罗婆寻勒实在不知怎么跟白探微沟通,又道,“随行的拉黑尔要为了家族寻找蚀玉,我想确认一件事。”
白探微止步,收敛起笑容。
“蚀玉?”白探微道。
“不错,拉黑尔说有人盗走了她们家族的蚀玉在中原作乱。”罗婆寻勒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又道,“早些天本想询问,但我看先生不像作乱之人。”
白探微转身粲然一笑,道:“那就不一定了,小子唯恐天下不乱。”
“那且请先生把蚀玉还给虫师拉黑尔。”罗婆寻勒道。
“阁下为何想管此事呢?”白探微问道。
听到此处,白探微心中已有了分晓,不曾想自己一直想要弄明白的蚀术,竟然被对方提起了,但白探微心中仍旧有一分好奇,那就是罗婆寻勒,他为何也知道中原的事情,于是故此如此,想激对方多说一些。
“并非我想管。”罗婆寻勒道,“只是我想寻找答案。”
“什么答案?”白探微问道。
“战争的答案。”罗婆寻勒沉沉道。
听到此处,白探微缓缓转身,双眼直直地盯着罗婆寻勒。
“什么战争。”白探微用肯定地语气询问。
“中原与吐蕃的战争。”罗婆寻勒走上前道,“数月之前,有中原使者来吐蕃,告知中原王朝将要在冬季发动对吐蕃的奇袭,为此吐蕃早在赤岭布下重兵,此时吐蕃军队应该已经在素罗汗山附近击败唐军了,这是否是先生想要的结果?”
白探微眼轮稍抬,问道:“你是吐蕃人?”
罗婆寻勒点点头:“不瞒先生,在下是吐蕃国师,我想知道,先生究竟想图谋什么?”
静默,白探微在脑海中快速地梳理着前后的思路。
白探微能凭气息断定心思,此时双眼能看见了,心中更是明了,眼前这位自称是吐蕃国师的人,心地纯善,并没有什么其他心思,至于他所谓的“寻找答案”这一的动机,因为饱含浪漫色彩,习惯了冷静思考的白探微对此将信将疑。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位吐蕃国师并没有什么其他意图。
“阁下认为这场战场是小子挑拨的。”白探微道。
罗婆寻勒点点头,他不想用肯定的语言去说,因为眼前的这位白衣少年显得太过的聪明,情绪也隐藏得没有丝毫痕迹,罗婆寻勒害怕自己怀疑错了,故此用点头来表示。
紧接着白探微在罗婆寻勒面前将其怀疑自己的思路一一列出,其逻辑很简单。
事实:白探微会虫术。
证词:拉黑尔说有人在中原用虫术作乱,而蚀术只能由拉黑尔家族的蚀玉才能驱动。
表象:白探微懂得蚀术,并且从中原而来,同时中原与吐蕃发生战争。
这条推理顺其自然,白探微便极有可能是拉黑尔口中的那个偷走蚀玉的人,也当是利用虫术在中原作乱的人。而与此同时,罗婆寻勒想要寻找这场战场的源头,因为他推知,这场发生在冬季的战争原本是可以避免的,他想不明白这位先生为什么要挑动战争来。
“不错,先生的思路很清晰。”罗婆寻勒道,“此前,一个名为乌有先生的人曾找过我,想借兵吐蕃帮中原正统夺取江山,如果没猜错的话,先生应该就是那个所谓的乌有先生。”
白探微微笑着轻轻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