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赐福于这片森林的呢？”
奇怪的是，我话音刚落，便自己想到了答案——瑞秋。难道真的是瑞秋在这片森林里施展了什么魔法吗？
森林的景象变得更加奇特了。藤蔓攀爬到枯萎变黑的树上，把森林染成了一片奥妙的绿色。放眼望去一片深绿，仿佛掺杂了各种颜料，但并不污浊。枯萎的森林之上覆盖了新的植物。
太阳西下，夜幕降临后，令人疑惑的光亮笼罩在藤蔓的叶子和泥土之上，蓝色的灰尘飘浮在空中。我坐在知秀小屋门前的椅子上，欣赏着那些植物营造出的奇异风景。
这片森林一点也不像地球，感觉更像是外星的一座人工的模型园林。藤蔓植物就像要占领森林，把这里彻底变成自己的栖息地一样。
藤蔓占领森林期间，人们的意见分歧越来越频繁了。每次去跑腿或去会馆时，我都会听到人们的争论，提出应该把藤蔓带到外面去的人与认为没有用的人争执不下。
“应该和巨蛋城里的人协商，讨论全人类和世界重建的问题。如果他们亲眼看到这场奇迹的话，一定会相信的。”
“没错，巨蛋城大门紧锁，是因为里面的人没有看到外面的可能性。如果能向他们证明外面也有生存的可能性，他们也会改变态度的。”
丹尼特别赞同这种说法，她认为巨蛋城里一定有通情达理的人，他们一定会聆听我们的主张。
“那些人也在着急寻找方案，怎么可能拒绝我们呢？”
夏燕反驳道：
“但这些植物只能生长在这里，送到外面也活不了！再说了，拿给巨蛋城的那些家伙看，他们应该会反过来强占我们的森林吧？”
“你觉得被祝福的森林真的只是字面意思吗？那些植物只能生长在这里，肯定是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即使我们搞不清楚原因，如果巨蛋城里的科学家参与研究的话，肯定能查出真相。”
“你还相信那些人会对外部人友好吗？他们之前只把我们当作实验的小白鼠！”
“我的意思是先进行协商。”
“协商也要跟能沟通的人进行，巨蛋城里的人都是怪物！那些人想活下来都想疯了！”
“巨蛋城里的人也不都是怪物。难道你打算一直关在这里等死吗？”
“怎么能说关在这里呢？森林村不是监狱，这里是我们创造的家园。”
“你真的相信这里会永远维持下去？”
我不知道哪种说法是正确的，但大家把世界说得如此简单让我觉得很奇怪。我无法接受必须拯救森林村外面的人类和应该考虑重建世界的说法，我们被世界遗弃了，是外面的那些人剥削、抛弃了我们。我无法忘记这一事实，但为什么要遭到遗弃的我们来重建这个世界呢？
每当风起时，都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树木之间闪亮的蓝光。每次看到这样的风景，我都会觉得像置身于水晶玻璃球之中。这里是如此美丽，但也岌岌可危。
*
知秀从温室取来了新的种子和秧苗，大人们把它们运到边界另一头的森林，种在了地里，孩子们也推着知秀分发的催化剂跟了过去。人们都说也许这次知秀送来的植物可以生长在森林村之外的地方，知秀也同样充满了期待。即使不把这些植物带到外面，至少也可以扩展森林村的范围。
但十多天过去后，种在另一头森林里的种子也没有发芽，过了一个月之后仍没有任何的变化。
我瞒着丹尼偷偷跑去边界，但看到的只有长势凶猛的藤蔓。
那天晚上我去了知秀的小屋，屋里亮着灯却不见她，只有她的机器狗在地上转圈圈。
“嘿，莓，最近过得好吗？”
我蹲下来摸了摸机器狗的头，只见它嘴里叼着一张纸条。它微微地张开嘴，纸条掉在了地上，我捡起那张纸条。
瑞秋，你到底想要什么？
还有一张纸条卷在里面。
回答我。
我看了一眼工作台，工具都整整齐齐地放回了原位，只有藤蔓散落在上面。
我走到外面，看到山坡上的知秀，她和瑞秋讲话的声音传了过来，虽然没听清全部的讲话内容，但感觉像是在控诉。
“瑞秋，你好好看着我。没有必要这样，真的，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啊！难道你真的想永远留在这里吗？不然的话……”
我看到小屋门前堆满了被连根拔起的藤蔓。我记得知秀说不能用手直接去摸植物的根茎，但我还是伸出一根手指揉搓了一下根茎表面的细刺。虽然很扎手，但并不痛，可是当我把手翻过来时，看到指尖已经肿得通红了。
很快人们便知道了守护村庄的藤蔓并非一种祝福。藤蔓把菜园里的作物搞得一团糟，养了半年多的作物全都死掉了，负责栽培的人伤心不已。藤蔓把埋在土里的细根伸向作物，紧紧缠绕在作物的根部，直到形成一团令人厌恶的团块。塑料大棚里的作物虽躲过一劫，但由于藤蔓的根在土里不断延伸，塑料大棚的情况也岌岌可危。这情形害得阿玛拉一直神经紧绷。
菜园被毁后，为了寻找营养胶囊和食物，探查组出行也越发频繁了。然而，就连这件事也成了矛盾的起因。之前经常去的废墟已经被流浪的抗体人和巨蛋城里的猎人搜刮一空，再也找不到任何物资。夏燕提议应该去更远的地方，但被驳回几次之后，探查组最终还是去了更远的废墟，历时四天，但仍一无所获地回来了。有人抱怨冒着危险去更远的地方也无济于事，有人则提出应该尽快连根铲除那些藤蔓。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又见到知秀。那天帮丹尼办完事回到家，我看到知秀站在门口。
“啊，娜奥米，我在等你。”
“等我？”
知秀点了点头。我大吃一惊。因为至今为止都是我主动去找知秀，这段时间看她很忙且心烦意乱，为了不打扰她，才没去小屋，但没想到她会来找我。
“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说完，知秀快步朝某处走去。她要说什么事呢？我可以感受到村里人都向我们投来疑惑的目光。
知秀带我去的地方竟然是温室一旁早已关闭的研究所。研究所的灯都关着，知秀打开大门一侧的开关，一盏小灯亮起来。研究所里一片狼藉，满地的碎瓷砖和泥土。知秀带着我穿过脏乱的走廊，停在一间实验室门前，实验室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桌子上摆着玻璃烧瓶、烧杯和之前在菜园里见过的几种药用植物。
“娜奥米，从现在开始我要把制作分解剂的方法传授给你。”
这话突如其来，我彻底愣住了。我看了看知秀和实验桌，结结巴巴地问道：
“啊……那个分解剂，瑞秋制作的……可是，为什么传授给我呢？”
“为了应对意外情况，而且我觉得你最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我脑海中浮现出很多疑问。我迟疑了一下，又问道：
“如果我能学会，那其他孩子肯定也能学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只告诉我一个人……”
“我也有不得已的原因。其实，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非常困惑。知秀看着我的表情，露出调皮的微笑。
“而且，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可能会给村庄带来混乱。”
“那，嗯……告诉我没关系吗？”
我露出傻乎乎的表情，眨了眨眼睛。知秀扑哧地笑了出来。
“这件事说来话长，你听我说，分解剂是瑞秋和村庄之间的一种交易，正如你们想的那样，这并不是无条件提供给村里人的。也就是说，制造分解剂的方法只有瑞秋一个人知道。村里人本来就对温室不满，所以更没有必要把方法告诉大家了。但我的立场不同，假如瑞秋不再提供分解剂的话，会怎么样呢？或者，需要分解剂的人比现在更多的话要怎么办？我必须提前应对这些问题。”
我脑子一片混乱，但还是默默地继续听下去。
“但这件事不能公开，不然瑞秋会察觉出我要做什么。这件事要像炼丹师谨慎小心地把秘诀传授给弟子一样，现在这里就是古时候的炼丹房，你就是首席弟子。如果可能的话，还要传授给下一个弟子。”
我似懂非懂，出神地看着知秀的脸问道：
“是因为瑞秋不能再制造分解剂了吗？瑞秋生病了？”
“没有，娜奥米，瑞秋非常健康。”
“那瑞秋是要去巨蛋城吗？”
“不，瑞秋绝对不会去那里。瑞秋不会放弃这笔交易，也许这会成为问题，但也可能是我操之过急了。总之，暂时不会有事的。不过世事难料，所以我们最好提早做准备。”
虽然我还是不太明白，但知秀把视线转移到了实验台上，显然她没有继续解释下去的意思。因为我知道知秀是那种不愿意做不必要解释的性格，所以没有再追问下去。更何况，她现在要告诉我分解剂的制作方法，我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准确记录制造所需的材料、重量和过程是科学原则，但制造分解剂不同。现在时代的规则，是隐藏这些才能保住性命，原则只会成为你的弱点，而简单的方法会成为你的武器。直到这个悲惨的时代结束，这个制作方法也必须储存在你的脑袋里，绝对不能留下任何别人可以看到的记录，就算是值得信赖的人也不行。”
知秀这次的话也让我觉得似懂非懂，但我还是点了点头。我对背东西很有自信。
但真正开始学习制作方法后，我的这种自信消失得无影无踪。制作分解剂不光要记住使用量和步骤，还要从植物中提取所需成分，然后混合、加热、冷却并过滤。然而，整个过程只能靠我一个人亲手来做。制作分解剂是一件需要反复练习的事情。
知秀还教了我在没有计量工具时可以使用的计量方法。
“很难吧？要练习到你觉得可以毫不犹豫地喝下自己制作的分解剂为止。”
有别于知秀制作的分解剂，我做出来的分解剂非常稀，而且颜色也很透明。不要说分解效果了，怕是喝下去会闹出人命。
我和知秀约好一周两次在关闭的实验室见面。这期间，森林村的矛盾愈演愈烈，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遇到紧张兮兮的人，所以去实验室成了我觉得最宁静的时间。我渐渐熟练掌握了制作方法，之后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也可以准确地制作了。我一边用棍子搅拌黏稠的**，一边揣测着知秀教我制作分解剂和她不得已而为之的原因，她和瑞秋的关系为什么会出现危机，以及她对村庄出现裂痕的看法。
“大家说瑞秋在做的研究可以拯救我们，这是真的吗？”
听到我这样问，知秀笑了。
“大家都这么说？看来瑞秋在村里成了英雄啊。”
“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有的人会像信奉‘瑞秋教’一样崇拜瑞秋，但也有人觉得怎么不把这些了不起的植物送到外面，怀疑瑞秋心存其他意图。”
听了我的话，知秀思考了一下说：
“瑞秋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研究而已。她根本没有拯救世界的意图，也没有控制村里人的想法。瑞秋待在这里……可能只是因为觉得这里是最舒服的地方。”
每次提到瑞秋时，知秀总带着这样略显冷嘲热讽的态度，但还是让人觉得她与瑞秋的关系非比寻常。
“如果瑞秋想的话，也有可能成为人类的救世主。她既有资料又有能力，而且运气也不错，但这不是瑞秋想要的。”
“那瑞秋想要什么呢？”
“这也是至今我没有解开的谜团。瑞秋想要什么呢？到底给瑞秋什么才能换来我们想要的东西呢？”
知秀边说边把刚制作好的分解剂倒进烧杯，现在我制作的分解剂差不多和知秀制作的一样了，不过就目前来讲她做出来的还是更理想。
“瑞秋有时会帮助我们，但有时也会研究出一些让我们伤脑筋的东西。准确地讲，就是那些植物。所以问瑞秋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和瑞秋只是契约关系，但这种关系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因为这个合约的基本前提是……总有一天会结束。”
听到知秀这么说，我的心沉了下去。她说的结束是指这座村庄吗？看来知秀也知道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知道大家都在说这里已经走到了尽头，不可能持续下去。
“那你也认为这座村庄正在走向尽头吗？正因为这样，才教我制作分解剂，是这样吗？”
听到我这么问，知秀没有回答，而是稍稍弯下膝盖，看着我的眼睛反问道：
“大家都这么说吗？”
“藤蔓不断繁殖以后，越来越多的人这样讲了。大家意见不合，想法好像都不一样，我之前都没见过大家这么频繁地吵架。”
“是吗？那你能告诉我大家都说了什么吗？”
我把这段时间听到的事情归纳了一下。有人在亲眼见证到瑞秋的植物不仅能抵抗粉尘，还可以保护村庄以后，认为应该说服瑞秋把植物带到外面。大家觉得不管是用植物跟巨蛋城进行协商，还是交给巨蛋城里的科学家进行后续的研究和栽培，村庄都再也不能种植这种植物了。丹尼也一直强调说，森林村不过是暂时的避难所而已。但也有人认为，就像过去一样，森林村是最适合居住的地方。我还告诉知秀，最近哈鲁和丹尼因为意见不合，天天都会发生争执。
听完我说的话，知秀问道：
“娜奥米，那你的想法呢？”
“我的想法很明确，我们必须守护森林村。村庄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我亲眼见到巨蛋城里的人是如何对待彼此的，他们绝对不会收留弱者，让出空间和资源给我们的。他们根本没有拯救人类的想法。我们把抗尘植物拿给他们，他们只会当成是傥来之物，从我们手中抢走之后就杀人灭口。”
“没错，娜奥米，我也同意你的想法。”
知秀点头说道。
“巨蛋城里的人绝对不会为人类做任何事，因为只有不在乎别人生死的人才能在巨蛋城立足。对人类而言，最大的不幸就是只剩下了那种人。人类正在走向毁灭。即使巨蛋城里的那些人能生存到最后，但那种人创造的世界不用想也知道，一定不会长久的。”
我很高兴知秀同意我的想法，但她接下来的话让我感到很意外。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要带着植物走出去。”
“为什么？”
片刻的沉默过后，知秀才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