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作者铃木章子女士是一位真宗僧人的妻子。她得知患了乳腺癌之后,写下了此诗。这是她与病魔搏斗四年后,即将接受死亡的瞬间的情感表达。诗还有下文:
我已经了无牵挂
生命已经充实
启介,大介,慎介
还有真弥和夫君你
你们都将成为南无阿弥陀佛
而我
将成为南无阿弥陀佛之诸身
守护着你们
我要成为佛
我要成为真弥的南无阿弥陀佛
我要成为启介的南无阿弥陀佛
我要成为大介的南无阿弥陀佛
我要成为慎介的南无阿弥陀佛
我要成为真吾你的南无阿弥陀佛
…………
我还要成为
门徒们和善缘之下的伙伴们的
南无阿弥陀佛
当你们想起我时
就口诵南无阿弥陀佛吧
每一次念诵
我都会和你们在一起
——铃木章子《被告知患上癌症之后——我的如是我闻》
诗中,母亲的爱升华为佛的爱,就是一种回向。从上面两首诗文来看,诗人完全是来自弥陀的世界,用佛的语言书写。
亲鸾称此回心现象为:由弥陀的本愿施与的真宗的回向。
亲鸾所说的回向是人对众生流露的报恩感谢之情,通过阿弥陀佛的本愿引导而自然而然产生。
事实上,净土真宗教徒的葬礼就是以感恩答谢的回向为主题,而多见于其他宗派的引导亡灵成佛的仪式,不会出现在净土真宗的葬礼上。没有引领亡灵成佛的仪式,自然就不需要引导僧,然而在净土真宗的僧侣中,竟然也有不少人,错误地把自己定位成帮助亡灵成佛的角色。
所谓的他力成佛,就是由如来施与,让人成佛,与人自己的努力没有关系。如果想帮忙就得成为如来佛。
亲鸾教义的一大内容,就是讲人死时,突遇光如来,“死即佛”。因为是遇着如来,死了之后即刻成佛,根本不需要引导僧,也不需要什么灵堂牌位、手套脚套、六文钱和手杖等所谓往生途中需用的灵具。途中不会遇到三途河和阎罗王,也不需要举办什么追思佛事为亡灵祈冥福、积阴德。因此在净土真宗的祭祀仪式中,人们不说什么“追思供养”,而称仪式为“法要”或“报恩讲”。
日本绝大多数宗教认为,人死后,灵魂会迷茫游**。
因此人们举办各种与招魂有关的殡葬仪式,产生了一些奇风异俗,比如燃一支线香,摆灵堂设牌位,举办追思法事,等等。但亲鸾却完全否定人死后灵魂会在几天甚至几个月内到处游**的说法。
亲鸾对“中有”思想的理解,与宫泽贤治的濒死体验有相似之处。宫泽贤治的诗《用眼睛诉说》中,脱离了肉体的“我”,飘浮在空中的时间,好像就是“中有”阶段。他从浮在空中的第三视点,能看见“自己凄惨的身体”和“美丽的蓝天”。
飘浮在空中,一边看着自己凄惨的身体(现世),一边飞向通透的天空(净土),整个过程中没有“死”。
一提到死后世界,人们就会和尸体、灵魂联想在一起,这些都是身处凄惨世界里的人关心的事情,而对于死者来说,他们只需要通过吹着清凉微风的世界去往通透空明的净土。
这个过程中没有“死”,我们称之为“往生”。
对释迦牟尼和亲鸾来说,不存在什么灵魂和死后的世界。
就连“死”都不存在,有的只是“大涅槃”。人死后确实会剩下肉体,但那是人已经起程去往光的世界(真佛土)后,留下的类似于蝉蜕的空壳。
释迦牟尼说,死后的身体让俗世之人随意处置即可。亲鸾说:“当我闭眼之后,请把我的身体扔进贺茂河里喂鱼。”他们都把尸身视作蜕后的空壳。
反过来说,如果一个人把自己死后的身体看作蜕后空壳,他就是一个彻悟者。
释迦牟尼所讲的佛教教义,全部与实践结合显示出意义,而对于那些与实践无关的形而上学的问题,他都不曾做出回答。
亲鸾也坚守着这个信念,是个虔诚的求道者。
因此,亲鸾对“净土”“正定聚”(6)(菩萨)的意象描绘,都没有偏离可能求证的真实范围。
由释迦牟尼示现人间到亲鸾出现的这段时间里,佛教的主流思想都认为,菩萨的位置是要经过艰难困苦的修行才能达到,是仅次于佛的最高位置。
但亲鸾认为,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面对死亡并欲接受它时(打算念佛的时刻),自然就会获得“无碍光”的迎接,此“光”让人在顷刻之间成为“正定聚”,最终必然会成佛。
在比叡山延历寺修行的僧侣,指责亲鸾有关“无碍光”的教义为错误教义,对亲鸾的追随者进行打压迫害。究其原因,不过是难以接受其教义中倡导的不用辛苦修行就能成为正定聚(菩萨)的说法。
按照世间常理来看,也的确如此。圣道门(7)主张的只有经过严格修行的人才能最终达到最高位置的说法,显然更有说服力;而亲鸾倡导的只需念佛就能修成正定聚,显得不那么令人信服。
站在那些苦修的僧徒的立场上看,亲鸾是把菩萨的位置给贱价出售了,他们当然会生气。
亲鸾确信任何人都无一例外地可以遇见“无碍且不可思议的光”,他对阿弥陀的信仰就源于此。何况他在比叡山上二十年,早已见多了那些僧徒不伦不类的修行,他们所受的苦远远不如老百姓生活的苦。
就像九十九摄氏度的水不会沸腾一样,不经受百分之百的至死苦修,就不可能见到“光”,所以那些马马虎虎的修行根本毫无意义。
更加不妙的是,即使进行了至死苦修,但绝大多数人在死亡的瞬间就会变为“死即佛”,那么苦苦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样看来,圣道门的修行就伴随着相当大的赌博成分。
事实是,有些僧徒一边马马虎虎地修行,一边却摆出悟道者的面孔,竟然去担当引领亡灵成佛的角色。
这种情形从八百年前亲鸾的时代至今,基本上没有什么改变。
正定聚也分很多种,然而这并不是要分出优劣高下。每一个正定聚都是菩萨,但是他们中间有成为正定聚后一分钟就死(成佛)了的,有像我叔父那样六个小时之后死去的,也有像宫泽贤治和高见顺那样又活了一年的。然而更多的普通人,病倒之后就走完了人生旅途。
特别是现今的社会,人们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还执着于生命的维持,根本不愿意平静地接受死亡,所以进入菩萨状态后基本没有时间继续生命。更何况围在身边的亲友都只承认“生”的价值而视“死”为恶,还有以延续生命为第一要务的医护人员,都倾向于支持选择“生”,而不给病人凝视死亡好整以暇的时间。很多人没能在活着时获得安宁就直接成为“死即佛”了。
不过还好,他们死后呈现的安详遗容告诉我们,他们已经安就佛位了。
亲鸾曾写下一首诗:
深深大寂定
如来光颜妙
阿难之慧见
赞问斯慧义
从这首“和赞”诗可以看出,亲鸾好像就是阿难,感受到了佛的赞誉。于此,释迦牟尼与阿弥陀佛一起,“佛佛相念”连成一体,即进入“大寂定”(涅槃)状态。这种状态下释迦牟尼说的话自然是如来的真实,亲鸾这才断定,说《大无量寿经》是如来的真实教义。
亲鸾所有的教义思想都凝聚在释迦牟尼巍巍光颜的光辉里。
喜庆的气氛“中位”就行 我的新春佳节
这是小林一茶在文政二年(1819年)正月时的迎春之作。
要读懂这段话,必须先弄懂“中位”的意思。
这个信州地区的方言词语,含有“含混不清”“马马虎虎”“模棱两可”等意思。但是只知道字面意思还不够,此话还有前文:
干风一吹就起舞 废品商家的破烂儿 既然身为废品商 索性连门松也不装饰了 熏黑的煤烟也不清扫了 就像积了雪的崎岖山路 今年春天依然 一切都托付给你
前文是这样的,所以“一切都托付给你”这句话才是最重要的。这里所说的“一切都托付给你”,其实就是把一切都托付给阿弥陀佛。
我已经把一切托付给阿弥陀佛了,就不再洒扫屋子、装饰门松,而以最自然的状态迎接新年。所以一开始引的那段话的意思就是,新年究竟是否值得庆贺已经不得而知。
就拿我来说,既不能像阿蒂尔·兰波(8)那样,追求成为永恒诗人的梦想,也不能像他那样抛却诗人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为商人在现实世界里生存。我这样的人,只能拥有“中位”(含混不清、模棱两可)的人生。
法国诗人艾吕雅曾说过:“如果人必须在不可以拥有自己的时间里死去,那么最先死去的必定是诗人。”
这句话含有一定意义的真实。
如果说神和佛是“光”,基督耶稣和释迦牟尼是“光”的嫡子,那么诗人也许就是“光”的私生子,是一类时运不济的存在。
身为贵人(光如来)的私生子,命中注定从小就要离开父母身边,一生隐埋于市井之间,不得亮明身份。
诗人,就是这么一群可悲的人。
就像非雪非雨的雪雨,诗人不是悟道的智者,也非普通的凡夫俗子。
亲鸾也曾经感到自己的存在有点模棱两可,既不是僧侣,又不是俗家人,而是一种含混不清的存在,所以自称“愚秃亲鸾”。亲鸾坦诚地描述自己不伦不类的形象:
我愚秃亲鸾,实在无药可救
沉没于爱欲的海洋里
迷惑于名利的大山中
悉属“正定聚”之数却不欣喜
靠近真证之证亦不愉悦
可耻啊!可痛啊!
的确,如此亲鸾,诚实而可悲。
不仅亲鸾,道元和良宽也是伟大的善人,同时也都是诗人。
我早前就一直纳闷,诗人为什么要诞生在这个世上。
父亲去世、母亲出走时,我尚年幼。从那时起,我经常独自地坐在后院的仓库前,靠在白色的墙壁上,凝望夕阳,久久沉思,感到诗人这个存在无比奇妙。
最近我经常想,一个诗人的诞生,可能与他年幼时接触过“不可思议光”有关。
因为我发现世间的诗人的日常生活与他们的诗篇完全相反,他们生活在毫无美的地方,他们的人生也根本与幸福无缘。
我还发现,诗人的人生模式基本相同。
首先是诗人无一例外地都不执着于物欲,虽手无缚鸡之力却老想帮助别人,替别人着想。他们总是在激烈的生存竞争中败下阵来,虽然怀着对纯粹美好的事物的憧憬,却沉溺于爱欲和酒精之中,丑态百出。他们虽然总是面对死亡,但有时候却又异常执着于生命。
诗人的文字激扬,但行动上却怠惰简慢,大都过着被世人离弃的生活。
我一直不解诗人为什么会沿着如此悲惨的生活轨道行走,后来想到,莫不是与那不可思议的光有关?
一旦他们遭遇了那样的“光”,对生的执着之念就会变得薄弱,同时对死的恐惧也变得淡薄,心情变得安宁清净,能够宽容一切,心中满是对他人的关怀,身心洋溢着对一切人和事物的感恩之情。
处于这种状态下的人,在佛教里称为“菩萨”。
圣道门的修行僧就是把成为这样的菩萨当作修行的最终目标而辛苦努力。然而在生存竞争日益激烈的现实世界中,怀揣菩萨心肠度世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所谓菩萨心肠的关怀,是要完全站在对方的立场上。
站在牛的立场上,就不可能去吃牛排。站在一切生灵的立场上的人,不可能杀死任何生灵。
从事农耕时,铁锹也许会误杀一只虫子。所谓危害稻穗的害虫和害鸟,不过是人们按照自己的利益,强加给虫和鸟的符号而已。
鱼儿
海里的鱼儿好可怜
稻米是人们耕种的
牛是牧民们饲养的
鲤鱼在池塘里得到饲料
然而海中的鱼儿
没从人类得到任何恩惠
也没给我们任何伤害
却要被我们吃掉
鱼儿真的好可怜啊
——《金子美铃全集》第一卷
大正(1912—1926)末期,只活到二十六岁的天才童谣诗人金子美铃(9)的所见所感,显露了她的菩萨之心。
一个生命为了生存,就不得不牺牲其他生命。在这种生存的规律下,菩萨拥有肉身而且还要维持肉身的生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谓“布施”就是为了让修行菩萨道的僧侣维持生命而进行的无偿的供食行为。
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修行,生命即将达到极限之时,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施与他一杯牛奶,这恐怕就是最早的布施。
亲鸾越是了解菩萨是怎么回事,就越清楚自己根本修不了菩萨道。如果他硬是认为自己能行,哪怕就一刹那,也是在欺骗自己。更何况让他像圣道门的僧徒那样去苦修,最终获得彻悟,简直不可想象。即便释迦牟尼,不也因为苦修而差点死去吗?
然而只要顺遂法然的教义,相信“不可思议光”就行了。只要做一个相信“不可思议光”的凡夫俗子就行了。亲鸾就这样选择做个凡人,诚实坦然地活着。
如果像宫泽贤治的《风雨无阻》(10)所说的那样,怀着一颗大爱之心,就无法在这世上生存下去。
也有一些诗人,凭着一点温情,下决心要封妻荫子,毅然到实业界打拼,这种错误的决定最终会以给人徒增烦扰收场。
诗人如果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最好的方法就是当乞丐,或是运气奇佳,得到一个有生活能力和才干的女子的青睐。
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光如来的本愿是让人修成“正定聚”并随即成佛,在这个大前提下,如来的本愿中不存在后退的可能性。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人一旦见到了佛光,佛就绝对不会弃之于不顾。诗人不论遭遇怎样的人生,他们的灵魂是不会消失的。菩萨般的诗人宫泽贤治活着时,不论干什么都因饱受挫折而半途而废。如果他不是依靠家产丰厚且心地善良的父母,恐怕连当个乞丐都不会成功。
但事实上,事情却会以各种各样的情形发生。
有些人虽然见到了光,却并没有在光的包围中往生,而是仅仅见到这“光”后又回到现世来。今天,人们称这种情况为“濒死体验”。
根据经历过“濒死体验”的人的描述,他们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一瞬间好像进入了一条黑暗的隧道,随即就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明亮的光的世界。
他们还会在这明亮的光中看见已故的父亲、祖母,或见到阿弥陀佛(像)。
欧洲地区的“濒死体验”者则会看见圣母马利亚或十字架,有时还有蝴蝶飞舞的花田。
这些现象因人而异,但有一点是共通的:他们都见到了“光”的世界。
还有一件事情是“濒死体验”者都会提到的,他们有过这次体验后,就不再觉得“死”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了,这一点值得深思。
诗人未必都是“濒死体验”的经历者。也许可以这么说,如果沐浴过“真如之光”的人是菩萨,那么诗人顶多就是一类见过微弱的“光”的残照的人。
人在幼年时代如果经历过生死攸关的事件,对于这个人来说,可能会产生与见到“光”现象同样的效果。这些事件中最为典型的,要数与父母的生离死别。
动物世界里,幼崽与父母离别就意味着死亡。因为对于它们来说,吃不到母乳就是断绝了食物来源,没有父母保护就会成为其他动物的美餐。
像源信、法然、明惠、道元、一遍(11)、亲鸾等高僧,无一例外都在十岁之前与父母分离。莲如也在很小的时候离开了母亲。这种幼年时期遭遇的悲惨之光,伴随他们的一生,并对他们的人生造成很大的影响。
今天威胁人类生命的疾病要数癌症和艾滋病,而在过去要命的则是肺结核。
在明治、大正、昭和时期,由于政府实施“富国强兵”的政策,年轻人大多被迫超负荷劳动,他们中很多体质衰弱的人患上肺结核,被推到死亡线上。
然而把更多人推上死亡线的还有战争。上战场的人很多,大多数人会暗存一丝侥幸心理,认为自己也许可以幸免一死。所以直到被致命的子弹击中气绝的瞬间,才可能与“光”现象邂逅。比死在炮弹横飞的战场还要残酷的是,被迫死守在战争前线节节败退的残兵和被关在奥斯威辛集中营里的人,他们在那里认识并直面死亡。
这里所说的直面死亡,并不是说他们有时间考虑或认识“死”的问题,而是被迫果断地选择自己是否全盘接受死亡的一瞬间而已。
这样看来,造就诗人的因素虽有种种,但起关键作用的恐怕要数年幼时期与生身父母的别离、因伤别离而遇见“光”现象并与这种“光”终身相伴的情形。以往的诗人遭遇的不幸中,有人是父母离婚,有人是家业衰败,有人则是家人离散。其中很多诗人就是拥有古老血统的没落贵族的后裔。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情况,比如在青年时代因患结核病或艾滋病而与死亡打过照面,参加敢死队却侥幸生还,队友都战死而自己却能独活,刻骨铭心的恋爱却以失恋告终,满腔热情参加社会运动却遭遇失败,干事业却落得破产,如此种种。有时候祸不单行,当不幸接踵而至时,这种“光”也就越加明亮。
这些人中还有一个共同点,当他们历尽苦厄眼看着生命就要迎来柳暗花明时,死神却悄悄降临。
于是生与死相遇相搏,在一瞬间放射出光芒。所谓诗人,便是沐浴了这种“生死”光芒后诞生的。
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诗人,日后应该学习诗歌、音乐、绘画、小说等,具备各种艺术修养,选择走一条务虚的人生道路。然而不论自己多么想走这条务虚之路,周围的人总要反对。有些诗人迫于此等压力,改入并不擅长的实业界,身无长物却要遵循世俗人伦,为养活妻儿而陷于迷途。
这个结局是违背光如来的本愿的,所以他们越是努力打拼,就越是泥足深陷,最终成为他人和社会的包袱,心灰意冷之余还被世人遗弃。
像宫泽贤治那样,不论干什么,最后父母总会出面为他收拾烂摊子,而他本人却因为参悟了《法华经》而成了行走在菩萨道上的诗人,世所罕有。这个世间有很多诗人,并没有这么幸运。他们不能专心写诗,被迫涉足其他事情而又百事不成,虽然都是无心之过却给人添了无尽的麻烦。
还有更多的人,只因偶然遇过微弱的“光”现象,后半生就备受折磨,人生错乱,颠三倒四,痛不欲生,在不明所以之中了却残生。
今天的科学领域里,分子生物学和医学取得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发展。据说,科学家研究发现,包括人在内的所有生命体将要死亡的时候,脑细胞会分泌出一种类似吗啡的生物化学物质(内啡肽)。
这种生物化学物质有镇痛的作用,还能让生物体产生快感,在临死的生命体中产生一种调节体系,帮助其解除原先想象的对于死的不安和痛苦。
有学者猜测,死者呈现安详的遗容,可能就是内啡肽的效果。
如今科学发展的程度,看起来好像远远超越了哲学和宗教。但这仅仅是因为哲学和宗教的发展停滞不前。其实科学研究能解决的不过是微乎其微的问题,远不可能超越哲学和宗教。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今后科学的发展还会突飞猛进,将来某一天,很可能会出现一篇题为《开悟之生化机械论》的论文,阐述“灭却心头火自凉”的原理,证明能在熊熊烈火中坐禅,不过是内啡肽发挥作用的现象而已。
DNA遗传基因的研究证明了遗传基因不灭不绝,也许今后它还能揭示生命是如何反复生成和消失的过程,从而可以用分子理论论证佛教的轮回转世思想。
也许终有一天,科学还能够解释阿弥陀佛是怎么一回事。
也许一种宗教能否在历史上留下痕迹,取决于其能否经得起科学的推敲。
宗教可能对科学粗暴地闯进自己的神圣殿堂有所不满,但在责备科学的无礼之前,宗教必须先把迷信和虚构的东西从自身中清除出去,成为经得起科学考证的思想体系。
爱因斯坦曾经说过:“不符合科学的宗教是盲目的,没有宗教的科学是危险的。”
我们不应只看“没有宗教的科学是危险的”甚合我意,所有与宗教有关的人士都还应该先品味一下“不符合科学的宗教是盲目的”的深刻含义。
显而易见,科学如果了解到自身的局限,终归会全身而退。然而事实是,今天的科学已经发展到超乎我们想象力的遥远领域。
被誉为量子物理学之父的埃尔温·薛定谔(12)说过:“主体与客体就是一体。物理学的研究成果并没有破坏两者之间的界限,因为两者之间原本不存在界限。”
也就是说,一些处于科学研究最前沿的科学家已经开始认为这个世界原本“一如”了。
理科教科书上开始教授关于夸克、轻子(构成电子、中微子等的极小的基本粒子)时,我还担心,这样下去的话,认为地、水、火、风、空五大元素的轮回流转生成宇宙万象的佛教思想是否仍站得住脚。
分子生物学家认为,生命的诞生并不需要造物主,也无神秘可言。他们相信不久的将来可以在实验室内制造出生命。天文物理学家则已经着手编写涵盖宇宙的发生和描述宇宙整体的理论巨著。
就像当年害怕伽利略提出的地动说那样,今天的天主教教会也很担心那些要揭示宇宙诞生之谜的科学研究成果。
宇宙膨胀说认为现在的宇宙是距今大约一百五十亿年前的某个瞬间的大爆炸的产物,并认定膨胀仍将持续。在没有出现其他更有说服力的理论时,一九五一年,罗马教皇庇护十二世在梵蒂冈教皇科学院的“教皇告谕”中做了如下宣言:
当今的科学,成功地回溯至数百万世纪之前,证明了神最初创世纪时发出了“光”。
在那最初的重要瞬间,光和辐射之海与物质一起从虚无中爆发出来,化学元素的粒子分裂解体形成数百万银河……
而且不是在仅限于借助解说的情况下瞥见了宇宙的进化,而是追根溯源,证实了宇宙起始于一百亿至一百五十亿年之前。
由此,一个基于物理学求证的确切结论,确认了宇宙的偶然性,找出了宇宙是由造物主之手创造的时代根据。
由此可见,造物主存在。
由此可见,天主存在。
——罗伯特·贾斯特罗《谁创造了宇宙》
然而到了一九七〇年,宇宙膨胀理论开始受到质疑,梵蒂冈教皇在接见坐在轮椅上的物理学家史蒂芬·霍金(13)的时候,说了这样的话:
你们研究“大爆炸”之后的宇宙动向非常值得赞赏,但探究“大爆炸”本身却并不恰当。我这样说,是因为大爆炸是“创世”的瞬间,是属于天主的工作。
然而科学的发展并不理会宗教做出的要求。罗马教皇为“宇宙膨胀说”的出现而欣喜,认为它证明了“天主存在”,可这个学说却因为科学家提出的新的假说而变得摇摆不安。科学家认为,充满了宇宙的中微子这种辐射光是可以量度的。从理论上说,如果这种中微子可以量度,哪怕只有电子的几十万分之一,也说明宇宙的膨胀在某个时间会停止,从而转向收缩。这样的话,“宇宙振动说”就占上风了。这对于罗马教皇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如果宇宙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只是重复生成和灭亡的运动,那么造物主就没有出现的必要性了。
对于相信自己身处三界轮回之中的我们来说,也希望从宗教中找到绝对不变的依靠。
如果我们崇拜的对象会湮灭,或是被改头换面,那将使我们不能再信仰什么。信仰是要求绝对性的。
任何一种宗教,一旦被教团化,即使它向信众宣传信仰的“方便”已经变得不合时宜,也仍是不让碰触的,甚至成为一种禁忌,就像罗马教皇说的“不可以再对大爆炸本身进行探究”。
在这方面,亲鸾做得很聪明。
释迦牟尼把“万物存在于宇宙全体的相互依存性”这个“缘起说”定位为佛教理论的中心,去除了当时婆罗门教团倡导的教义中的不合理成分,以及相信灵魂实际存在的思想,从而成就了独特的“无我”思想。亲鸾还把“光如来”定为释尊宣扬的佛法中心,从无数的佛典中选择记载释迦牟尼出现“光颜巍巍”姿容的《大无量寿经》为佛教最真的教义,高度赞誉了那些承认“光如来”实际存在的历代高僧,如龙树、世亲、昙鸾、道绰、善导、源信、法然等,毫不客气地摒弃了对佛法的迷信和不合理的地方,甚至还把佛经中历代相传的念诵法加以更改,为的就是能够把佛陀的真意反映出来。
亲鸾在《自然法尔章》中说:
能被称为无上佛的,必超越于无相。因其无相故曰自然。若佛现于形相时,此佛便不能被称为“无上涅槃”。无上佛既无相,却可让我等知其存在,则须听闻阿弥陀名号。
阿弥陀将晓吾等以“自然”。吾等心中得此道理后,于自然,便不必常去理会。
倘若常究“自然”,则为以无义为义,犹可有义。
亲鸾一边说“不必常去理会”,一边还把偶像化了的东西彻底破坏,甚至把阿弥陀佛本身当作“料”(“方便”)来定义。
阿弥陀佛的“光”可不像蜡烛的光或太阳光那样,可以被肉眼所见。
这种“光”也不是人们站在富士山或立山顶山虔诚迎求的美丽庄严的日出之第一道霞光,更不是过去曾经有狂热的念佛信徒为追逐西方净土投水而死的大阪湾水面上映照的夕阳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