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女孩

賭徒阿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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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上出現的時間是6:58。我笑了,同時心裏一緊。

我已不再像剛進廠時那麽憤怒,身體像完全接受了這個事實:打卡機快六分鍾。現在的真實時間,應是6:52。當我習慣性地“走在時間前麵”時,我知道,我還習慣了其他的。

譬如這個車間。它還如第一次所見的那般喧囂,那些氣喘如牛的注塑機,依舊轟響;穿土黃工裝的啤工,依舊如枯草般抖動……然而,時間一久,這一切便如褪色畫麵,喪失了最初的飽滿和尖銳,變得不再紮眼。

譬如每天六小時的睡眠。開始我覺得我堅持不了一周;然而,一周後,那種重複的循環、穩定的規律,不僅精密地操控住我的身體,同時,還滲透進我的靈魂和精神中。無論我起初多麽不適應,最終,還是屈從了這新的日常生活習慣。工廠的時間表規定得細致而嚴格,每個進廠的人,都會強烈地感受到它的存在,都必須熟悉它,實踐它。現在,當我套上工衣,對著髒鏡子扣上帽子,端著不鏽鋼茶杯,走向注塑機,腳步平穩,眼神安然,像在這裏已待了幾輩子。

在工廠工作,比參觀工廠有意思得多。一旦受雇,無論是注塑機、衛生間、塑料箱,還是那敞開的前後左右四個門,都顯得真切起來。人們承認工廠是重要的,但如果不參與其具體的日常工作,很難理解這兩個字的真正含義,也會對工人的某些行為感到怪誕驚詫。參觀者永遠不會真正了解一個工廠:工廠被努力裝飾過,而參觀者所能提出的疑問又那麽少。

那天早晨,一切都那麽平靜。當我走向29號機時,停住腳步:那裏已有人在幹活。是個女孩,十七八歲,身子細長,小臉白膚,單眼皮,怯生生望著我。我問她,方姐呢?她沒聽懂:“什麽意思?”

我將茶缸放在倒扣的塑料箱上,衝著機器裏喊:“方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