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達夫短篇選

15、孤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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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傳之六

裏外湖的荷葉荷花,已經到了凋落的初期,堤邊的楊柳,影子也淡起來了。幾隻殘蟬,剛在告人以秋至的七月裏的一個下午,我又帶了行李,到了杭州。

因為是中途插班進去的學生,所以在宿舍裏,在課堂上,都和同班的老學生們,仿佛是兩個國家的國民。從嘉興府中,轉到了杭州府中,離家的路程,雖則是近了百餘裏,但精神上的孤獨,反而更加深了!不得已,我隻好把熱情收斂,轉向了內,固守著我自己的壁壘。

當時的學堂裏的課程,英文雖也是重要的科目,但究竟還是舊習難除,中國文依舊是分別等第的最大標準。教國文的那一位桐城派的老將王老先生,於幾次作文之後,對我有點注意起來了,所以進校後將近一個月光景的時候,同學們居然贈了我一個“怪物”的綽號;因為由他們眼裏看來,這一個不善交際,衣裝樸素,說話也不大會說的鄉下蠢才,做起文章來,竟也會得壓倒儕輩,當然是一件非怪物不能的天大的奇事。

杭州終於是一個省會,同學之中,大半是錦衣肉食的鄉宦人家的子弟。因而同班中衣飾美好,肉色細白,舉止嫻雅,談吐溫存的同學,不知道有多少。而最使我驚異的,是每一個這樣的同學,總有一個比他年長一點的同學,附隨在一道的那一種現象。在小學裏,在嘉興府中裏,這一種風氣,並不是說沒有,可是決沒有象當時杭州府中那麽的風行普遍。而有幾個這樣的同學,非但不以被視作女性為可恥,竟也有熏香傅粉,故意在裝腔作怪,賣弄富有的。我對這一種情形看得真有點氣,向那一批所謂Faoe的同學,當然是很明顯地表示了惡感,就是向那些年長一點的同學,也時時露出了敵意;這麽一來,我的“怪物”之名,就愈傳愈廣,我與他們之間的一條牆壁,自然也愈築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