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達夫短篇選

25、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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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君,F君:

到北京後,已經有兩個月了。我記得從天津的旅館裏發出那封通信之後,還沒有和你們通過一封信;臨行時答應你們做的稿子,不消說是沒有做過一篇。什麽“對不起嚇”,“原諒我嚇”的那些空文,我在此地不願意和你們說,實際上即使說了也是沒有絲毫裨益的。這兩個月中間的時間,對於我是如何的悠長?日夜隻呆坐著的我的腦裏,起了一種怎麽樣的波濤?我對於過去,對於將來,抱了怎麽樣的一個念望?這些事情,大約是你們所不知道的罷;你們若知道了,我想你們一定要跑上北京來趕我回去,或者寬縱一點,至少也許要派一個人或打一個電報,來催我仍複回到你們日夜在謀脫離而又脫離不了的樊籠裏去。我的情感,意識,欲望和其他的一切,現在是完全停止了呀,M!我的生的執念和死的追求現在也完全消失了呀!F!啊啊,以我現在的心理狀態講來,就是這一封信也是多寫的,我……我還要希望什麽?啊啊,我還要希望什麽呢?上北京來本來是一條死路,北京空氣的如何腐劣,都城人士的如何險惡,我本來是知道的。不過當時同死水似的一天一天腐爛下去的我,老住在上海,任我的精神肉體,同時崩潰,也不是道理,所以兩個月前我下了決心,決定離開了本來不應該分散而實際上不分散也沒有方法的你們,而獨自一個跑到這風雪彌漫的死都中來。當時決定起行的時候,我心裏本來也沒有什麽遠大的希望,但是在無望之中,漠然的我總覺有一個“轉換轉換空氣,振作振作精神”的念頭。啊啊,我當時若連這一個念頭也不起,現在的心境,或者也許能平靜安逸,不至有這樣的苦悶的!欺人的“無望之望”喲,我詛咒你,我詛咒你!……拿起筆來,順了我苦悶的心狀,寫了這麽半天,我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象這樣的寫下去,我也不知道怎麽才能把我胸中壓住的一塊鉛鐵吐露得出來。啊啊,M,F,我還是不寫了罷,我還是不寫的好……不過……不過這樣的沉默過去,我怕今晚上就要發狂,睡是橫豎睡不著了,難道竟這樣呆呆的坐到天明麽?這綿綿的長夜,又如何減縮得來呢?M,F!我的頭昏痛得很,我仍複寫下去吧,寫得糾纏不清的時候,請你們以自己的經驗來補我筆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