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DV采访被逐后,王一芳在报社显得更是小心翼翼,按说她也算是个80后,但和这些小青年,就是没办法沟通。他们要么亲热有加,要么冷淡异常,你进不了他们的气场,摸不准他们的脉络。干起工作来,他们又是另一番景象,生龙活虎、伶牙俐齿,王一芳更是自叹弗如。
现在都说软能力啥的,王一芳总结了一下职场小青年,与这些老职场相比,他们有的就是贱能力。贱本来是个贬义词,人见人烦的词,但用到这里,它就不贬义,不人见人烦了,这个贱变成了一种能力,老职场所缺乏的一种能力。这种能力委婉了说就是性格有弹性,就是反应灵敏,什么风向驶什么舵,做什么都能赢得主动与控制。说直白了就是脸皮厚嘴皮薄,既能低三下四,也能意指气使,人来熟,没见面的照样“亲爱的”“亲爱的”叫,对领导没大没小,或者说,不拿领导当领导,但又让领导觉着很舒服。
和这些人比起来,王一芳举止行为上,多少显得干巴呆板。她也没办法,这几年小视野小圈子过惯了,要让别人不笑话,不小瞧自己,那得靠自己在工作上更加积极的奋斗和努力。当然,工作之外的闲聊,她能参与就参与,虽说她插不上几句话,但现场感和存在感也是一种必须。干新闻的人大都生性散漫,结集喝酒泡吧是经常的事,请王一芳一块儿她也不再推辞,要想在这里待得下去,她必须学会变通,学会适应。
通过这一段的工作学习,王一芳觉得自己落下的太多了,晚上把儿子哄睡了,她起来躲到书房里挑灯夜读,财经类的专业书籍,新闻资讯,其他媒体关注的热点等等,这些她都得及时把握,及时获得。星相上说王一芳这个月与外界的联络互动增多,运气回升。
还真是,先是张浅浅很唐突地打电话给她,说是要请教一些孕期护理的事情,断断续续打过来几次,有时出于礼貌和关心,也电话问候过几次。王一芳还带过儿子去医院探望过她,张浅浅的孕初期几乎是在医院**度过的,医生的意思是在家里静养就可以了,家属为胎儿的安全考虑选择住院。现在已过了危险期,也从医院搬回家住了,但还是要定期去医院做检查。那次,张浅浅打电话说她在北大医院,王一芳正和儿子在莲花山,就带着儿子赶过去了。不知为什么,俩人见了面就很亲热的聊上了,也许是同为人母的那份亲切感。
第二个是那个水湾男,这阵子有事没事就给王一芳打电话、发短信,甚至写邮件,大意就是想再谈谈。人家态度挺诚恳的,王一芳不好拒绝,就在报社附近的一家西餐厅和他见了次面。
很深刻地跟王一芳谈了谈,王一芳呢,一时拿不了主意,她一个新来的实习记者,人微言轻,向张浅浅拿主意。没想到张浅浅和卡卡的态度一样,水湾科技的负面新闻最好不要碰。这事就暂时搁在那儿了,主任找王一芳去办公室谈过话,第一次王一芳很紧张,想着是不是业绩的事气着主任了,颤颤巍巍地进去,主任就问:“怎么样,还适应吧。”
“可以,挺适应的。”
“对我们报纸有什么看法?”
“目前还没有。”
“哦,回去想想吧。”
过两天又叫王一芳过去,第一句话又是:“怎么样,有想法么?”
王一芳心想主任真是死心眼,要是一直没想法,就得一直被叫来叫去的。算了,王一芳心一横说:“主任,有想法了。”
“哦,那说说看。”
“我觉得咱们报纸写来写去,都是一个调子:歌功颂德。古今中外,经济领域的进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过程中都伴随着阵痛和反弹。所以我觉得咱们报纸应该真实呈现,而不只是叫好,还需要鞭策反思揭露,另外我们应该把新闻的视角放得再低一点,再细腻一点,这样做出来的新闻每个人都能感同身受,而不是假、大、空……”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的稿子比较假、大、空是吧。”
“主任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朝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有这种可能。比如现在的编辑记者都热衷于刊发新闻发布会的稿子,而很少人去新闻现场挖掘真实。”
“哦,那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报告主任,我在搜集一些适合做深度报道的选题,另外我也开始积累采访所需的人脉资源。”
“人脉资源?你面试的时候,口气不是很大的嘛。”
说到王一芳过去的人脉资源,在这里有必要插一句,因为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就是面试的时候,主任问她人脉资源如何?王一芳当时回答得非常理直气壮,她有的是资源,做记者那几年,光名片册积累了几十本,基本上国内外著名大企业的老总以及公关市场方面的联系方式她都有。现在看来,这些资源几乎成了废纸一堆。
不经历不知道,商界沉浮太快,昨天高楼平地起,今天瞬间轰塌的还在少数啊。王一芳给一位曾经就任某跨国公司大中华区CEO打电话,居然说手机号码不存在,又选了一个拨打,电话通了,对方很设防的问:你谁啊?王一芳赶紧解释:我是过去的那个谁谁。差不多四年过去了,王一芳尽量用最简短的话把自己介绍清楚明白,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现在的人都是向前看的谁还记得你四年前的身份。还有几位更离谱,不是进了监狱,就是国外在逃。也许陈浩明说得对,一个人再怎么牛逼,沉寂半年就基本上不牛逼了,继续沉寂半年,基本上没人认识,这就是商业社会的残酷。
过了两天主任点名叫王一芳陪他出去做了几次人物专访,当然这些采访前的准备工作什么搜集资料啊、草拟采访提纲啊等这些都是王一芳来完成的。采访的时候,王一芳拿个本子在旁边做笔记。她也知道做笔记是一种多余,因为有录音笔在录着。可她觉得在主任和被采访对象谈话的过程中,她总得找点事给自己做吧。
文永生这事惹了不少人的嫉妒,能不嫉妒吗?你一个新来的试用记者,何德何能让主任如此青睐。职场上的人都这样,别人一遇到好事,就嫉妒,心里想的眼睛里看的全是人家的缺点和不足。当然谣言也是这么给吹出来的。大家都说八成这二娘被主任给潜规则了。
这谣言够厉害,但对于某些人的嫉恨来说,这种对王一芳的打击力度还不够,比如苗绘就特别不舒服,有一次直接从王一芳那儿把录音笔借走了。当时主任的人物专访刚录完,王一芳还没来得及文字整理呢,王一芳有些不想借,苗绘说:“没事,我就用一小会儿,回来就给你。”回来后录音笔的那段录音却再也找不着了,幸好王一芳还记了笔记。要不稿子都没法写了。
张浅浅送给王一芳一个采访包,是sony牌子的,质量没得说,黑色的,包上还镶嵌了一个大嘴猴的画像。估计是张浅浅给手工合成上去的,特别上档次也特别漂亮,王一芳正缺这么一个采访包,就收下了。工作的时候就背在身上,很方便。有一次,采访完回来,正赶上全编辑部聚餐,一起出去吃饭,王一芳背着包就跟过去了。吃饭的时候,旁边的李树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哟,这不是张浅浅那包么?怎么在你身上啊?”
王一芳赶紧解释:“哦,张浅浅送给我的。”
你说这种对话正常不,再正常不过了,不就是一问一答,澄清事实嘛。王一芳也这么想的,可她没想到的是,这里面所蕴涵的巨大信息量,再联系这段日子文永生对她的格外照顾,这就给编辑部的同事一个印象,那就是王一芳不是个简单人,很会暗渡陈仓,很会耍手腕,总之很复杂。
别人怎么看她,王一芳不是特别在乎,她最在乎的是卡卡的态度。俩人那么多年的好姐妹,卡卡是最了解她的。说起来,自从上次卡卡在王一芳家里吃了顿便饭后,俩人的姐妹情热乎了一阵子,卡卡会明里暗里给王一芳争取一些写短评的机会。几百字的评论,按卡卡的要求,王一芳没署真名,而是随便起了个笔名。有一次主任问在场的几个编辑是谁写的短评。卡卡回答说:王一芳。
主任说好啊,以后短评就让小王来写,这事本来不大,按说是好事,但不知为什么卡卡心里很不舒服,对王一芳的态度又变回去了。用素素的话说,卡卡就是这么个人,谁跟主任走得近,她不理谁。王一芳也没办法,主任叫她做事,她也不能因为照顾卡卡的情绪说不吧。就拿这次来说吧,卡卡明知道上午十点王一芳和主任要出去做采访,却要横插一杠,十点的时候非要王一芳陪她去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
这回王一芳不知道怎么办了,是听主任的,还是听卡卡的呢?最后王一芳还是选择听主任的。当时她心里是这么想的,暂时得罪了卡卡不要紧,反正是好姐妹,等事后糖衣炮弹一番,事情就摆平了。有好几次,王一芳还开玩笑似的跟主任说:“领导,以后采访的事您别老带着我一人去,大家轮流着来,要不大家都开始嫉妒我,说您偏心眼。”
主任说:“是么,那我得改改。”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你一直以为是金刚体,可其实它就是一个普通的玻璃杯。摔一次两次,侥幸没碎,摔多了呢?王一芳和卡卡之间的姐妹情就是这样。尤其是掺杂进太多的利益纠纷的时候,再牢不可破的情感,都变脆弱了。王一芳发现卡卡对她态度上的转变是从一件小事开始的。王一芳把水湾男的事情这两天找机会跟主任谈了,主任说,值不值得做,不能单单凭他一个水湾男说了算的,你得好好调查一番这个决定才能下。
王一芳用一上午的时间把一天的工作做完后,午饭没吃就出去了,去见水湾男给她推荐的另外几位知情人。这些知情人大都在关外。王一芳光路上的时间就花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后,刚开始聊,卡卡那边就打来了电话,问王一芳在哪里,在做什么。王一芳简单说了句回去给你解释,就把电话给挂了。回来后,可不得了了,卡卡大发雷霆,在大办公区里对着王一芳又吼又叫的,质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王一芳说:“我没有不接,只是当时在做采访,不方便讲太多,这个是礼貌,你应该知道!”
卡卡说:“你做什么采访?选题报了吗?怎么事先不跟我说一声。”
王一芳:“选题还没来得及上报,想调查一下看是否值得做,再告诉你。”
卡卡说:“你不会连记者的采访流程都不记得了吧?!算了,你上午的这个采访不要做了,做了也不会给你通过。”
王一芳万万没想到,好姐妹卡卡会成为她在财报的人际阻力,但无论如何,这次争吵,俩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这之后,王一芳在单位的处境可想而知,不是糟糕,而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每天和同事之间的交往要么是打哑谜,要么就需要脑筋急转弯,每个人跟你说的话,问你的事,你都要快速在脑子里过一遍,想好了怎么回答最稳妥。费脑费神到崩溃边缘。最难容忍的是被集体冷漠处理,大家吃饭聊天围在一起,嘻嘻哈哈,却唯独把王一芳给排除在外。本来吃食堂的人就不多,数来数去就编辑部和广告部的那些人。
王一芳当初答应让婆婆过来时,就做好了包容谦让和平兴邦的思想准备。过来的性质和目的不一样,要说是来这里逛逛旅游享清福的,那就不必有太多的顾及,但现在不一样了,婆婆是带着帮忙的任务来的。这里边就有了“请”的意思。请过来,自然以礼待之了。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婆婆和陈浩明一开始的那番折腾,也没让她把脾气发起来,后来因为莫莫发生些小摩擦小口角,但最终还是王一芳以和解的姿态,大而化小小而化了了。即便现在,在工作中受气,快下班了还憋着一肚子坏情绪,王一芳也没敢随意在家里撒。大都是跑到单位洗手间的马桶上坐一会儿,抹抹眼泪,或者下班后一个人随意走走,就像现在,看看车来车往,人潮涌动,再想想自己过去找工作时的种种艰辛,心情会好很多。到了家里,见到儿子,不开心的不如意的,一瞬间全都忘掉了。
所以王一芳在家里的情绪把控得很好,好得就像在单位里一样。其实如果她就这么严格地把控着自己的情绪,这个家也许就能这么一直风平浪静下去,纵然婆婆想兴风作浪,她不接招,这风浪得瑟不了多久就不起自灭。要不说王一芳也只是个普通家庭妇女呢,她也有大意失荆州的时候,王一芳那次擅自出去采访,惹毛了卡卡在办公室里大发雷霆的那一次吗?那一次王一芳回到家情绪就失控了,婆婆烧菜的时候,叫她搭把手剥棵葱,王一芳躲在卧室里没听见,就这么件小事,婆婆生气了,陈浩明回来的时候,就告了王一芳一状。
王一芳晚饭都没吃多少,莲花山散步的固定项目也取消不去了,简单的洗漱之后,倒**就睡。能睡得着么,陈浩明拉开被子,王一芳两眼泪汪汪,正哭鼻子呢。
陈浩明说:“哟,真自觉,知道马上挨批评了?”
王一芳没说话。
陈浩明说:“王一芳,我告诉你,没人是天生被伺候的命,以后有点眼力见儿,该干吗干吗去。”
就是这次没控制好情绪,但也没怎么失控,陈浩明这么说她,她都没反击。但这次仅仅是个小苗头。这之后,婆婆对王一芳的态度更严厉了,有什么看不惯的,回头就跟儿子讲,陈浩明返回来就批评老婆,一开始王一芳还自我检讨,虚心接受。她知道婆婆这个人好胜心强,干什么总想占个制高点,那就让她占好了。有一次婆婆一大早做了韭菜盒子,陈浩明和莫莫爷俩最爱吃这个,俩爷们很给面子地吃了很多,但王一芳一个没尝就去上班了。老太太不行了,来情绪了,晚上陈浩明下班回来就质问王一芳为什么不吃。
其实,王一芳不吃的原因很简单,那天上午她要做采访,没敢吃。这时候王一芳只要好好解释,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可那天嗓子发炎,躺在**,不愿动弹,也不想说话。
陈浩明多问了几句,王一芳受不了了,哪有那么多的看不惯。她看不惯的事情更多了去了,她跟谁告状去?跟谁诉说去?
陈浩明伸手去拉王一芳的胳膊,要她起来说,这下可把王一芳给激怒了,再加上这些天在单位储蓄的那些坏情绪,一下子就爆发了。
她跟陈浩明哭着喊着说:“我每天在这个家里才待多长时间啊,我在单位忍气吞声,我回到家也得忍气吞声,我讨好这个讨好那个,我都快恬不知耻了我,为了一份他妈的工作我都成了孤家寡人了,你还跟我这么较劲,你还有没有良心啊你?”说完王一芳开始大哭,趴在**,脸埋在被子里,撕心裂肺,万般委屈的痛哭起来。
你说王一芳对婆婆不好么?好得很,对自己亲妈都没这么好过。这个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多了个孩子就多了很多杂事琐事,这些家里家外的事都得老太太一个人操持。难度上绝不亚于在家种地,在家种地人家还有三伏九寒,还有晌歇呢。上班族还有周六周日星期天呢,但婆婆没有,婆婆是全年无休。所以她就想着法子,给一些小恩小惠,比如购置新衣服,菜钱上在给足的基础上再添一些,这样婆婆可以多些支配,买自己喜欢吃的穿的。鲜牛奶过去订一份,现在订两份,让婆婆在某些方面,享受与小孩子莫莫的同等待遇。周末的时候,一家三口带着老太太到城市周边乡下田野走走看看。
有一阵子,老太太老去邮局,后来在家里的纸篓子找到一份汇钱单,才知道多出的菜钱老太太一分没花,她都攒着,寄给了大儿子。这菜钱说多也不多,老太太即便省也省不了多少,所以王一芳就没吭声,她不仅没揭发,没检举,每个月她还多给老太太200块的菜钱。
这钱这么个流向未必不是一种支援,钱多钱少倒在其次,关键让大儿子受些小惠。本来老太太来这里,大儿子就有意见,人一走,地里的庄稼就没人捯饬,少了捯饬,收成上就得减产,减来减去减的都是钱呐,所以这些钱就当老太太捂了大儿子的嘴。一个女人结了婚生了子,想踏踏实实过日子,特别是跟婆婆一块过日子,那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睁着的那只眼,还得适当的揉进些沙子。难得糊涂地把这日子过下去。谁叫她现在需要这个婆婆呢?
王一芳一心想着两好搁一好,媳妇好婆婆好,婆媳关系自然好,婆婆不一定这么想。王一芳慢慢发现,在婆媳关系上,你退一步并不一定真的能海阔天空。因为你退一步,对方就有可能紧跟一步,甚至两步三步。这些天,王一芳明显感觉到婆婆性子上来了,有些话有些事说的做的,有那么一些说一不二,骄横,甚至飞扬跋扈的感觉。比如在儿子和孙子面前,开始明目张胆地和王一芳争宠,争待遇,说得直接些,那就是争这个家庭女主人的地盘。
有那么几次,当着王一芳的面,婆婆问孙子在奶奶和妈妈之间,谁最亲。这样的比较有意义么?婆婆对孙子再好,也没有过去这三年的母子情深。
关于婆孙矛盾,王一芳没放心上。小孩子嘛,总是先入为主,再加上刚开始读幼儿园,分离焦虑多少有一点。从小陪伴的妈妈也上班了,一天到晚见不上几次面,又突然多了一个陌生的奶奶。这么一个陌生人突然就代替了妈妈,来观照他的饮食起居,要接送他,甚至要和他玩耍,这些都得需要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孩子的焦虑会加重,会做出一些反复无常的情绪反应,这些王一芳都考虑到了,所以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奶奶呢,不懂这个。在对孙子情感付出的同时,她也一直等待情感反馈,所以老做出让莫莫和她表现很亲昵的动作,比如强迫莫莫亲她,或她去亲莫莫。没外人在的时候,莫莫什么反应王一芳不知道,只要她或陈浩明在场,莫莫就毫不含糊地拒绝,大声吵着奶奶嘴巴臭。老太太为此暗然神伤了好几天,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孙子人这么小都开始嫌弃奶奶臭奶奶脏了,长大了更嫌弃了。
陈浩明过来安慰说,两岁多的孩子就这样,不要和他太计较。婆婆尝试着不计较,反正她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让自己的孙子和自己亲近。小孩子她还是有把握搞定的,给个糖吃,给点物质奖励,嘴巴就甜蜜蜜的了。婆婆隔三差五地给莫莫买糖买零食,物质**之下,孩子果然叫奶奶亲了,奶奶长奶奶短的叫着,但吃过零食后,脸色就变了,就六亲不认了。特别是王一芳下班回来,奶奶抱一下都哭着打滚。
幼儿园教了一首新儿歌,叫《我的好妈妈》。歌词是这样唱的:我的好妈妈,下班回到家,劳动了一天多么辛苦呀,妈妈妈妈快坐下,妈妈妈妈快坐下,请喝一杯茶。让我亲亲你吧,让我亲亲你吧,我的好妈妈……
王一芳那天回家很晚,儿子一见到她就要求妈妈坐到沙发上,然后依依呀呀地唱起来了,唱的那个声情并茂,一往情深。王一芳眼泪都流出来了。小家伙还顺手从茶几上端来一杯茶给妈妈,一定让妈妈喝了。那是奶奶的专用杯子,王一芳本来挺介意的,想做假喝动作应付过去。莫莫看出来了,非得让妈妈真喝,不仅真喝,还要喝大大一口,王一芳没办法,儿子的真诚难却之下,只得一饮而尽。喝完了才知道,喝错了。这是婆婆的中药水。王一芳喝完后本来是想着告诉老太太一下的,但光顾着和儿子玩耍打闹了,就忘了。
那天陈小南、王小四也在,大家轮换着让莫莫献唱。当然给他们唱的时候,小家伙还需要对歌词稍作改造,比如把妈妈改成叔叔,再改成小姨;给陈浩明唱,就得改成爸爸。这些因人而异的歌词改动,对孩子的大脑反应能力是一种挑战,但莫莫做得非常好,那天晚上,这首歌可谓是久唱不衰,不断翻新,营造出的氛围也是**迭起。
陈老娘也过来凑热闹,让莫莫唱给她,歌词当然是:奶奶奶奶辛苦啦,请喝一杯茶!可能唱的太久了,唱腻歪了,小孩子就是这样,三分热度,反正不唱了。不唱就不唱嘛,还跟奶奶讲事实摆道理:“奶奶不工作,不能给奶奶唱。”小家伙的意思是,歌词里有句“下班回到家”,这首歌唱给奶奶不合理。歌词这么要求的,小家伙说得也挺有道理。
王一芳、陈浩明赶紧软化:“奶奶也很辛苦啊!奶奶要接你去幼儿园,送你去幼儿园,还得给你洗衣做饭……奶奶更辛苦呢!”
小家伙头一扬,很神气地说:“我才不要奶奶送我呢!”
婆婆给气得哆嗦:“小屁孩!这么小就势利眼了啊。奶奶是没上班,可奶奶这上的是不拿工资的班!”骂完去拿杯子,一仰脖,准备喝,空了,更气了:“屁孩子,你说!是不是又把奶奶的中药水给倒了。奶奶怎么着你了啊?管你吃管你喝,伺候地主羔子似的啊!你还给奶奶使坏!”婆婆这么骂孩子是有原因的,上几次她和莫莫单独在家,跟孩子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孩子一气之下就把奶奶熬好的中药水给倒了,后来也有过几次。
王一芳解释:“妈,是我喝的。不好意思,忘了告诉你了。”
老太太以为媳妇这么说,是为孙子挡事,心里更气了:“有你这么惯孩子的么?孙子做错了,俺这个做奶奶的就不能批评他了?”
“妈,确实是我喝的。这事您还真错怪孩子了。”王一芳重申。
王小四一看婆媳矛盾赶紧撤,现在这个王小四也懂事多了,姐姐家的事情她觉得还是少掺和为妙,招呼没打就走了。不一会儿陈小南也跟着走掉了。王一芳说:“妈,是我喝的,我向你说声对不起。但孩子咱不能错怪,有一说一,您说呢?”
其实老太太窝着的那股气,是针对那首歌来的。年轻人上个班辛苦什么呀,一整天坐在那里,对着个电脑,喝喝茶,打打字,午饭吃现成的,来回有车,能辛苦到哪儿去?要辛苦数她最辛苦。这事以王一芳主动下厨房,给婆婆熬了一罐中药而打住。
第二天晚上回来,莫莫一见到妈妈,哭得稀里哗啦,边哭边告状,哭着说了好一会儿,王一芳听明白了:下午从幼儿园回来,祖孙又掐上了,奶奶一气之下把孙子一人丢路上,还吓唬说有大灰狼。当然奶奶并没有走远,找个路边的花坛躲起来了,她也就是吓唬一下孩子。
这事王一芳还没办法解决,她能跑到婆婆跟前,直接质问么?不能。要是陈浩明在就好了,他来代劳。王一芳劝儿子别哭,等爸爸回来,和奶奶一起说。晚饭桌上,莫莫还真就说了,还一个劲哭着要爸爸批评奶奶,根本就没有大灰狼,那是逗他玩的。两岁多孩子的内心世界里到底是怎么界定童话世界的小动物,王一芳不得而知,但儿子好像基本上知道了一些,比如说,大灰狼是假的,虚幻的,孙悟空也没住在天上。但孩子毕竟还小,对这种科学认知,还不太自信,需要大人一致的认可巩固之,才算数。
但奶奶不说话,不开腔,低着头吃她的饭。晚饭整个过程,孩子就是在哭哭啼啼中度过的,王一芳内心很不忍,她觉得婆婆这是在报复,和一个小孩子较什么真呢?晚上吃过饭,婆婆早早回屋睡觉了,莫莫和爸爸在客厅里玩了一会儿。孩子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跟爸爸说:“爸爸我不要有两个奶奶,幼儿园小朋友都只有一个奶奶。我也只要一个。”
陈浩明装作没听见,不回答,不发表任何观点。孩子见爸爸不表态,他跑到厨房去问妈妈,边跑边喊,声音老高:“妈妈,幼儿园小朋友都只有一个奶奶,你知道么?”
“我为什么有两个奶奶呢?我不要两个,我只要一个奶奶。”莫莫所说的两个奶奶是指:自己妈和婆婆。喊赵子荣本来是喊外婆的,但赵子荣说王家没儿子,莫莫作为她的第一个外孙,所以挺希望这个外孙喊她奶奶。这个要求不过分,就这么着,莫莫一生下来就喊外婆为奶奶。
王一芳扎着围裙,一双湿漉漉的手,正在厨房里忙活,听到儿子蹬蹬的脚步声,赶忙擦手,准备迎接儿子,然后和他好好说一说,有两个奶奶的好处。“莫莫你想想,有两个奶奶有什么好处啊?一个奶奶给你一颗巧克力,两个奶奶就能给两颗巧克力。别的小朋友只有一个奶奶,他们也就只能得到一颗巧克力。你说说,你是想要一颗巧克力,还是想要两颗巧克力啊?”
吃两颗当然比只吃一颗好啊,这边莫莫正在头脑换算,那边婆婆甩开门就进来了,气呼呼的:“莫莫,你不喜欢俺这个奶奶是吧,俺走好吧。”婆婆准备甩门而出,离开前又咬牙切齿地说着这么一句:“王一芳,你就给孩子使坏吧,这么对付俺一个老婆子,觉着有意思么?老娘俺还不伺候了。”说完砰的一声,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