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奴

第十六章 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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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发生了两件事,把王一芳给忙坏了。

首先是王一芳大姐家的孩子令令又离家出走了,要去香港,要不是通行证的问题,这孩子早就从深圳过去了。令令不大,今年刚满8岁,这么小的孩子,在离家出走这件事上,准备计划做的相当周密。比如她会借助网络,对大陆人去香港要办理哪些手续和证件,譬如带证件办理港澳通行证,还有就是先抵达深圳,由关口通行入港等等。

港澳通行证,令令在上海去办理了一次,没办成,准确地说是在窗口办理的时候,遭到拒绝。上海不给办理,没关系,她去深圳办,深圳实在办不了的话,她也有办法。就这样令令义无反顾地来到了深圳,家里所有的证件,什么爸妈的结婚证,家里的户口本,她的出生证明,独生子女证,甚至家里的房产证,还有老爸公司的那个叫什么法人的证也给带过来了。用她的思维分析,这么多证,还怕换不了一个通行证。另外,为便于收集信息,她还把家里的手提给拎出来一台。

到了深圳,找了家酒店,吃饱喝足了,给外婆打了个诀别电话:“外婆,我要去香港了,告诉您一声,等我将来有出息了,我再回来看您~~~”

赵子荣一听这个,吓坏了,好好,脑子还算清醒,就想稳住孩子:“令令啊,你已经到香港了么?”

令令说:“我还在深圳呢。”

赵子荣说:“令令啊,外婆昨天还做梦梦到你了,外婆想和你多说会话,行不?”

一听外婆这么说,孩子的声音都变了,哭着说:“外婆好您说吧,我听着呢。”

赵子荣说:“香港那边花费高,你现在打电话要省着打知道么?你旁边有没有固定电话呀,我给你打过去。外婆给你省一点漫游费。”

令令就把酒店房间的号码给外婆说了,赵子荣一放下电话,就赶紧的通知上海的王大芳,又叫王一芳查查这号码是什么酒店的,老太太这边也赶紧的坐当天的火车跑来了。

令令这孩子说是出走,其实就是一种不满情绪的宣泄。真要出走的话,不吭一声去个地方,家人想找都找不着,但这孩子不是,临走前就开始虚张声势,要去哪里,如何如何去。所以,每次王大芳要做的事就是沿着孩子提示的路线,一路追随而去,然后实施劝说。劝说工作说难也不难,说容易那也绝非易事。小孩子嘛,敏感又特爱耍情绪,哪句话劝对了,立马答应回去。哪句说错了,再赔上一箩筐的好话,人家也不回去。经过这么多次的出走,劝回,再出走,再劝回的反复物理运动中,大人都有些麻木了,但小孩子玩得饶有兴趣,不亦乐乎。

王一芳接到老妈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别的城市出差,等忙完手上的工作赶回来的时候,大家正你一言我一语劝着呢,能看得出来刻意营造的轻松舒缓的氛围奏效了,令令坐在小姨家的手指沙发上,小脸木木的,不吭声,也没明显的情绪抵触。王一芳变戏法地从她的大背包里拿出一双小皮靴和一件韩版俏皮格子冬裙来,这是她路上拐了个弯,去商店买的。8岁的女孩你拿不准她喜欢什么玩具,所以选件漂亮服装送给她,肯定会喜欢。

令令眼神明显一亮,瞬间又黯淡下来,没接的同时,嘴巴里挤出了这么一句:“廉价货谁稀罕?”

王一芳有些尴尬,赶忙给孩子解释:“令令,是JOJO牌子的哦。”

令令就说:“阿拉上海没这个牌子,拿一边去!不稀罕!”

王一芳更尴尬了,衣服收起来不是,塞给令令也不是。说实话,王一芳跟令令这孩子感情确实不深,加上这次王一芳也仅见过孩子3次。平时电话里喊个“大姨妈”都很费力,后来干脆不喊。眼看着孩子的情绪上来了,大众情绪也跟着着急,这好不容易攻克下来的堡垒,一时间又给土崩瓦解了,能不着急么?赵子荣使个眼色让王一芳先出去。

王一芳抱着衣服和鞋子就出去了。在王小四住处楼下的大马路上来来回回地走着。不敢离开,也不敢走近,等消息。王一芳想着,将来自己的孩子要成这样的话,那可够麻烦的。令令很小的时候,她回老家见过,挺乖巧懂事,长大了却越来越不辨事理不明是非了。不一会儿,王大芳也出来了,被赶的原因是这个当妈的不小心一句话说错了,激起了孩子的不满情绪,一屋子人赶紧地把她也给清理出去了。

姐妹俩继续在马路上绕圈子,做一些闲聊。从把这孩子生下来,王大芳就没怎么关心过,突然凑在一起生活,能和谐么?那么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为什么习惯于出走?原因就一个:就是通过出走,引起大人的注意。在大人接下来的寻找、劝说过程中,孩子可以享受到被关注、被呵护的待遇。这些个原因王大芳也看出来了,看出来又怎么样?说起来,这些都是历史遗留问题。

王一芳说:“姐这不是办法,孩子老出走……得想想法子。”

王大芳说,“该试的法子都试了,还能有什么法子?”

为了不让孩子出走,王大芳还有令令爸都写了一打父母保证书了,保证这保证那的,但这些管用么?孩子还不是该出走还是出走。孩子刚来那会儿,王大芳行为上确实挺过激,比如打骂孩子啊,在学习上给孩子施压啊,后来她全改过来了,现在跟孩子说话,全是商量,甚至是巴结的语气。

一开始怕一家人接触太多,起摩擦,他们给孩子报了贵族寄宿学校,到了寄宿学校倒是没机会离家出走了,人家改成逃课了,王大芳想着可能是学校管得太严,孩子给憋着了,又折回来重新上公立学校。但这些有用么?没用。要说历史原因,当年生下来把孩子丢在家里,不管不问地到外面去打拼,还不是为着孩子将来成龙成凤啊。

“是啊,是为了孩子。”王一芳反问一句,“像孩子目前的状态,将来还怎么能成龙成凤啊?这不是悖论么?自相矛盾么?”

这句话把王大芳给打击得不轻,这是事实。被触动了脆弱神经似的,王大芳脸色就变了,绷了几绷,没绷住,开始哭:“是啊,赚什么钱啊,我应该一直都把孩子带在身边的呀……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不知道,有时我真想不要她算了……”

王大芳这一哭,王一芳也有些触景生情,她也好些天没看到儿子了。当得知试用期被延后一个月时,她说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开心的是这个月她有足够的信心为自己翻盘,不开心的是她还得为之日夜奋斗一个月。也就是说她还得一个月的时间无暇顾及儿子。王大芳这一哭,让她突然怀疑自己这么拼力工作是否值得。从内心里,她为自己争取一份工作,也是为了自己和儿子物质上过得好一些。孩子精神上呢?精神上的得失怎么换算?有时候,人生就是如此地悖论和自相矛盾。

令令终于被劝服了,具体怎么被劝服的,王一芳不得而知。但从令令那得意洋洋心满意足的表情来看,应该是令令爸爸做出了物质上的大让步。没错,这个当爸的当场又做了个爸爸保证书。王大芳知道了个大概后,又快哭出来了,一直哆嗦重复说:“你说这叫什么事……什么事嘛。”

令令爸爸摆摆手:“就当是我们上辈子欠她的。”

做完思想工作,王大芳公婆急着回上海,令令留下,暂陪外婆在深圳玩几天。

第二件事是关于卡卡的。说起来这事怨卡卡太过于麻痹大意。怀孕的事,卡卡没瞒多久就跟秦生说了,当天秦生就飞回来了,在深圳待了好几天,天天陪着她,接送卡卡上下班,回到家和保姆抢着做家务,洗衣做饭,全都是他亲自来,边干活还边哼歌,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感染着卡卡,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开始依赖他,觉着他的必不可少。连上厕所都要他陪着,那种亲密和幸福感觉得为人妻母的满足。秦生说忙完了手上的项目就回来和卡卡举行一次隆重气派的婚礼。

回去后,每天一闲下来就会跟卡卡打电话,这几天,不知怎么回事,秦生的电话老有故障,不是打不通,就是转到秘书台,要么说不到两句话就突然没信号了。越是这样,卡卡心里越是恍惚无措,这一天有几个外地的朋友来深圳出差,鼓动卡卡出来吃饭聊天,卡卡一人实在无聊就去了。到了之后,就喝上了,喝多的不止她,大家都喝多了。回去的路上,她还能开着车,把他们一个一个地给送回酒店,自己回去的路上,遇着麻烦了,就在香蜜湖地铁口附近被交警给拦下来了。

一测酒精含量超标,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交一下罚款,再借着漂亮女性的优势跟人家说两句好话,也就过去了。

可卡卡那天不知道怎么了,脾气尤其的大,气势汹汹的,不交罚款,也不下车,逮谁骂谁,还扬言说自己是某某报社的记者,你们胆敢拦记者的车,就等着报纸上揭露你们,你们编号多少,都叫什么名字云云。酒精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发作了,嘴巴里说了一大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胡话。

后来就给带到了交警大队。到了大队,继续胡闹,又是掀桌子,又是踢椅子的,还把值班警喝茶用的杯子给摔了。最后人家赶她走,她又不走了,夜里就躺在值班室的长凳子上过了一夜。早上开始发高烧,警队的人一看不好,就给她包里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打电话,打过去就打到了编辑部,然后转到文永生那儿,文永生一听这个,很着急,但自己去又不合适,就叫王一芳代他过去一趟。

王一芳一开始不愿意去,上次稿件门卡卡害得她好惨,那时候她就发誓再也不和卡卡有任何私人交往了。主任说:“在交警大队躺着呢,还冻感冒了。”

王一芳一听这个就有些心疼,到那一看,交警队一女的,正拿着一片白加黑喂卡卡吃呢。王一芳赶紧叫她停下来:“这药可不能给她吃,她怀着孕呢。”

送到医院,医生给开了些中药,中药也不敢随便吃啊,王一芳就没敢给卡卡吃,她用物理疗法来给卡卡降温。莫莫从小到大这几年,遇到感冒发烧基本上都是用物理疗法来对付的,熟能生巧吧,换了卡卡家的保姆就不行,两个小姑娘都不会。王一芳在卡卡家待的那两天,正好是令令和赵子荣在小四家的那两天。现在卡卡退烧了,病好了,再睡在那里就说不过去了。小四那里本来空间就小,现在又多出了赵子荣和令令。一张大床挤得满满的。

王一芳不能在小四家住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怕赵子荣起疑心。她和陈浩明闹矛盾的事一直瞒着老太太呢,赵子荣开始也没问,等令令的事忙完了停下来,老太太就要见莫莫,王一芳一开始还能拿出一些理由搪塞,什么幼儿园搞活动,莫莫要上节目,不好请假啊,什么小四家离幼儿园太远,孩子不好接送啊。

后来赵子荣说:“那就不用麻烦莫莫跑来跑去了,我去你们那里住得了。”

王一芳说:“你和我婆婆,上回就住一天,差点掐起来,算了吧。”

赵子荣说:“我跟她吵什么呀,我大度一点不就过去了。”

王一芳说:“那令令呢?”

赵子荣说:“令令一块去。”

王一芳说:“令令去更觉得不安全了,你不是不知道我婆婆刀子嘴,说不准哪句话,和令令不搭,令令再来个离家出走,妈,你饶了我吧,这后果我可担待不起。”

老太太终于拿她的火眼金睛白了一眼王一芳:“横竖都不让去,没这个理呀,说说吧,你和陈浩明是不是又闹矛盾啦?”

晚上,王一芳在小四家准备打地铺睡,令令不愿意了。这孩子打心底里跟大姨妈不亲,有时还时不时促狭一下王一芳。令令说:“外婆,这么多人要我怎么睡啊?”

赵子荣:“大姨妈不和我们挤大床,她打地铺。”

令令:“那也不舒服,看着不舒服,她没自己的房子么,不会连房子都买不起吧?”

王小四:“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啊……她是亲妈的亲妹妹,你知道么?”

令令:“我就不知道,就不知道。”说完哇哇哭起来了。

王一芳说:“算了,我还是出去住。”

从王小四家出来,王一芳没去卡卡家,她在附近的一家小旅馆里凑合了一晚。关外小旅馆要价不贵,她能接受。在小旅馆里王一芳辗转反侧。又忙卡卡,又忙工作,又同时顾及大姐的事,几天下来身心俱疲惫,理应倒头便睡的,偏偏她却失眠了。刚住到小四住处,也是这样。过去陈浩明老拿这个跟她开玩笑,说没见过这样的人,睡觉认床。陈浩明说对了一半,王一芳不是认床,而是认人。只要有儿子或有陈浩明躺旁边,什么样的床她都能睡着,而且睡得特安稳。

这些天,她努力克制着不去想自己的婚姻,不去想莫莫。但是在小旅馆的这一晚,却勾起什么似的。自从有了孩子后,已经很少像现在这样一个人独处一室,安静躺在**,凝望天花板,发发呆想想小心事了。迷迷糊糊的刚想睡着,撞击门板的声音,又把她给惊醒了。王一芳吓坏了以为是谁要破门而入呢。再听听,发觉听错了,是在敲隔壁的门,敲门的大概是个酒鬼,言词含混,呜哩哇啦的。敲门且让他敲去,反正又不是针对自己来的。王一芳情绪上这么一放松警惕,困意又来了,偏偏这时电话响起了,寂静的夜空电话铃声估计能传好远,酒鬼那厮也听到了,要不怎么突然没声了。

王一芳蹑手蹑脚爬起来去包里找手机,一看显示,是陈浩明的。这么久以来,陈浩明一个电话都没打过。响了一会儿,断了。片刻后,又响。王一芳不接。任由它响响停停,停停响响。她想着干脆关了手机,又想半夜十万火急地来电话,是不是莫莫出事了。转念又一想,现在即便莫莫出事,他们指不定给不给她说呢,但王一芳打心底还是想接这个电话。

正准备去接,那边酒鬼不知什么时候循声而来,梆梆敲起王一芳的门来了。这一敲,把王一芳的胆子又敲小了,一颗心提在嗓子眼,不敢陡然让电话铃声断掉,也不敢说话。她这么做,内心里是想着让外面的酒鬼以为这个房间里没人。但酒鬼那边说话了:“开门啊,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

铃声停了,外面的酒鬼也不吱声了,再片刻铃声又响,酒鬼又跟着嚷起来了,如此反复。王一芳估计这醉酒的男人并没真醉,一会儿说话一会儿不说话的,大概是在试探里面的动静。

王一芳这么一想,就壮着胆子,接了电话。等陈浩明先开口,有那么一会儿,房间内外出奇的安静,王一芳屏住呼吸等着,估计门外的那厮也屏住呼吸等着呢。

那边不说话,王一芳清清嗓子,就开始一通说:“我弟走到哪儿了,哦,让他直接上2楼吧,203房间对……”

王一芳壮着的胆子一口气说了编了这么多的话,本想着能吓跑门外的人,谁想外面的人一听是个女人的声音,叫的更欢了:“快给老子开门……”

到了这个时候,王一芳不得不承认,自己还对陈浩明有着本能的依赖感。她希望陈浩明在电话那边能对这句听起来云里雾里的话,进行精确破译。像过去一样,变魔术似的立即赶到,来个英雄救美,对着门外那酒鬼就是一拳头。有那么一会儿,王一芳全身充满了即将被救负的力量,等待着电话那头的动静。陈浩明那边是有好一会儿没声音。等到王一芳吓得快哭出来了,陈浩明那边才有声音,也是言词含混,呜哩哇啦的,估计也喝酒了,喝得还不少。

到了这个时候,王一芳是彻底绝望了,她开了窗子对着楼下就一通大喊,“有人么,快来救人啊!”这一招果然奏效,不一会儿,旅馆的老板带几个人上来,把酒鬼给抬胳膊拉腿给支走了,等这一切平息下来,受了惊吓的王一芳更是心绪难抚,辗转难眠了。

有那么一刻,想到自己竟然沦落到有家不能回的境地,王一芳禁不住黯然伤神。和陈浩明相识相爱快10个年头了,一个女人有多少10年,而且是青春黄金的10年。10年的付出竟然落得如此的境地。如果陈浩明没喝醉,他会给她打电话么?如果他不醉,他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半夜跑到这里来“救”她?关于这些个问题的答案,一如他对她的爱,已不做任何奢求。对于这种情景,他大概不作理会,会以为是她在耍娇气,逼急了会对着电话骂她:“死女人,自己回来……”

她和陈浩明是什么时候开始感情不和的呢?说不清楚。好像是有孩子之后,抑或更早,来到深圳就开始了。

大学时代,年少无知的两个人纠缠到了一起,和大多数的校园爱情一样,年轻的陈浩明和王一芳为彼此奉献了他们人生之中最纯真也最纯粹的爱与恋。这段感情说不上惊天地泣鬼神,但也算得上真挚、热烈。大学毕业,有多少情侣选择分道扬镳,各奔东西,王一芳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陈浩明不愿意,非得继续和王一芳好,毕业前夜抱着王一芳哭得那个痛彻心扉。

一毕业,王一芳就被分配到一个挺大的国家机构,多少人挤破了门槛想进还进不来,但王一芳进来了,可见王一芳当时是如何的优异和出色。陈浩明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大学最后一年的时间都用在为他患癌症的父亲东奔西跑,等那一届毕业生的就业走向基本上安排就绪,陈浩明还两手空空。到了后来,陈浩明撺掇着王一芳辞职陪他南下深圳。对那个时候的王一芳来说,爱情的魔力多大啊,可以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一个工作算什么呀,王一芳想都没想就把工作给辞了。

深圳无疑是个能开发人最大潜能的城市,没有雄心壮志的人不会混这里,也没胆量来混。能在这里按下脚的,非得有一股子韧劲,一股子冲劲不行。所以,王一芳下了火车,看深圳第一眼就觉得来对了。但陈浩明一来到这里却像进入了冬眠。整个人提不上劲。折腾了好久打了无数个短工,最后把自己交给了政府机关,做了个雇员。雇员一般都是临时聘请,薪水低,编外待遇,和公务员没法比,说不要你了,随时都可以清理。

王一芳是个好胜心很强的女人,干什么都想跟别人比试,拼一把,逮谁不让谁。当然,传统教育也教会了她表面上的谦虚谨慎。一个女人有一颗好胜心也挺好,可偏偏王一芳活得比较复杂,或者说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比较复杂,社会的开放给了女人要靠自己实力才赢得幸福生活的开放观点,但传统伦理也拿身边的诸多人物事实告诫她,女人的一生至少80%得靠男人,说具体点,就是得靠你跟的那个男人。有了孩子后,王一芳活得挺纠结,一方面她想一心一意带孩子打理好这个家,让陈浩明努力在外打拼;另一方面,她又对陈浩明的赚钱能力产生了质疑。

按理说,陈浩明名牌大学,热门专业,一表人才,又能说会道,这么些个硬性指标到了深圳那更是如虎添翼了,天高海阔地任他驰骋了。但他不是,知足常乐,不与人争。丈夫的这种表现,让王一芳不满,不满就唠叨,唠叨来唠叨去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激发丈夫的战斗力,这个家的未来的顶梁柱,让陈浩明去担当。王一芳搞不明白陈浩明内心的真实想法。你说落他,攻击他,都像对准一堆棉花,不反弹,不反击。以沉默做底。

靠不了别人,靠自己总行吧,无论靠谁,在深圳总得混个落脚之地。王一芳开始为自己多争取一些自由支配的时间看书、写稿。一忙起来就通宵达旦。带孩子的重任自然就落在陈浩明身上。陈浩明呢,又觉得带孩子是女人家的事,所以俩人就开始斗嘴。

王一芳写稿,他牢骚满腹。后来发现写稿能赚钱,而且还赚的不少,就闭嘴了。开始捡王一芳那些无物质利益的事继续发牢骚,比如看书。王一芳三天两头就钻书店图书馆,平常带着儿子也有事没事往书堆里转悠。陈浩明就为这个发脾气:“做妈了,敬业点好不好?!”

王一芳本来就没工作了,人生舞台突然一下子有那么大的落差,书刊杂志再不让看,更觉得脱离社会了。所以,陈浩明骂归骂,她该看还得看。在孩子的养育方法上出现分歧,俩人也会争吵,但一般是陈浩明让着王一芳,为什么?因为他没王一芳看的育儿书多,摄取的权威知识不够,当然没发言权。所以王一芳就跟陈浩明说:“看看,书有用吧。至少能让我多了解一下如何更科学带咱儿子。”育儿书对带孩子确实有好处,王一芳在这方面确实掌握得不错,能够专家理论和个人实践上做到很好的结合。而且这些成绩陈浩明都看到了,所以他就没话可说了。

但他还是有意见,还是耍脾气。有一次王一芳捧着一本什么财经书在看,莫莫刚学会走路,磕磕绊绊的,一个不注意,小家伙不小心就碰到桌角了,额头碰了个大疤,陈浩明逮着这个机会就批评王一芳:“再看,我把书给你撕了?”书撕没撕不得而知,反正后来王一芳找不到了,结果她赔给图书馆书价3倍的钱。为这事跟陈浩明闹了一次。

陈浩明也知道王一芳上进,爱学习不是什么坏事,但他就是不喜欢她老做个样子:“看书,什么时间不能看,带着孩子你能看么?”刚开始王一芳会用语言反击,要真讲起道理来,王一芳七拐八拐终究要拐到陈浩明的身上,用她的话说,女人不安分是因为缺乏安全感,为什么缺乏安全感,那肯定是和你陈浩明扯上关系了。你陈浩明要是能大把赚钱,我这做老婆的能活得这么紧张,这么为难么?

这话陈浩明不爱听,为什么非得赚大把的钱才有安全感。陈浩明觉得现在这个状态挺好,工作稳定,儿子聪明可爱,减去房租费水电费每个月还有剩余。但王一芳不满足,她说:“就这蔫劲,当初为什么哭着喊着来深圳呢?来深圳不就是来打拼的吗?”

陈浩明反击:“我就喜欢享受人生,怎么了?不行么?就算犯法了,深圳的警察就得抓我啊?!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为啥不早说,你来深圳就是享受的?!你早说不就没人拦你了。你现在结了婚为人父为人夫,才说。你不觉得晚了么?做什么事对得起你这两个身份。”

“晚了么?跟我提狗屁身份,恼了我明天就把他还原回来。”

“那你去啊。”

“你以为我不敢啊?”

其实陈浩明心里也挺矛盾,他也希望王一芳出去挣钱,挣得越多越好,同时他又觉得带孩子收拾家务是女人的劳动专属。所以他可着劲让王一芳尽好妻子母亲家庭主妇的职责,当然,王一芳把这一些做好后,写稿赚钱他也不拦着,或者说他是默许加赞成。有时,王一芳闹情绪,跟陈浩明说自己好累,头发一把一把的往下掉,陈浩明也会心疼,就发自肺腑地多带孩子,多帮做家务。坚持不了几天,就不行了,就开始消极怠工,找一大堆理由为自己开脱。要说打架,也是后来的事。

陈浩明不求上进,王一芳带着孩子憋着劲想施展一番,无奈没人带孩子。有些时候王一芳会回顾一下过去在职场经历的好时光,嘴巴上过过瘾。刚开始,陈浩明不发表看法,后来听得不耐烦了,就挤兑王一芳:

“王一芳同志,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王一芳同志,注意描述准确度的问题,别把那个芝麻说成个西瓜……哈哈!”

反正基本上王一芳一提过去,陈浩明就发笑。就跟“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差不多,人类本来就崇拜上帝,上帝发笑人类也没话说,但王一芳和陈浩明不一样。所以,王一芳既气馁,又愤慨,当然,也更抑郁了。王一芳过去的辉煌,在陈浩明看来,确实不值一提。王一芳在工作上有过成绩,家庭上也奉献不小。要论贡献论成绩,当然是有的,这是事实,不可抹杀。但要是把这些小成绩小奉献说成大成就大辉煌,那就笑死人了。陈浩明觉得这不是他有意打击王一芳,而是实话实说。

王一芳就说:“陈浩明这是酸葡萄心理。”

陈浩明反击:“是么?要真是酸葡萄,这么久了,那也早发酵成葡萄酒了。陈谷子烂稻子,有什么值得提的呢?”

有那么一次,王一芳和陈浩明带着孩子出去玩,参加陈浩明的同学聚会,一女的跟王一芳说一句:“你自己带孩子啊?”

王一芳说:“是啊。”

人家又问:“你不工作了啊?”

王一芳回答得挺诚实:“不,我还写写稿。”

人家就说:“那不容易啊。真不简单。带孩子赚钱两不误。”

这话是赞美王一芳的,一个家庭妇女理所应当受到这样的尊重,带孩子真的不容易,真的很艰辛。在西方国家,全职妈妈那是一个受人尊重的职业,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来的。但在中国不是,一听你没工作,在家带孩子,人家看你的眼光立马就不一样。王一芳平常在小区里溜达,遇到最多的就是孩子奶奶,外婆,爷爷或外公,还有保姆。

是个女人都有虚荣心,都想被人肯定,喜欢听赞歌。更何况王一芳这么一个受人歧视的全职妈妈。所以别人一称赞,王一芳心里还挺美滋滋的。整个聚会玩得情绪高涨,回家路上还余犹未尽,说了些让陈浩明以后多带她跟孩子参加这类聚会之类的话。但到了家里陈浩明板着脸发话了:“孩子是你一个人带的么?你一个人带孩子能带出这样的成绩?别老对自己歌功颂德,得设身处地为其他做奉献的人想想。”

后来,陈浩明带王一芳出去玩聚会的次数就少了很多,迫不得已一起去,去前一再声明到了会上别太招摇撞市,一个家庭妇女有啥招摇的呢?

再后来,王一芳在陈浩明同学聚会群里结识了几个女性同伴,说是同伴,那是因为王一芳跟她们有话说,谈得来,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们也为人母了。经常性电话里聊、私下里聚啊,当然谈的话题也会涉及家庭、孩子、丈夫等等。陈浩明也不乐意了,觉得王一芳和这些人来往,彼此太知根知底了,有揭老底的嫌疑。

王一芳也知道自己这么唠叨不好,女人一生孩子,一回归家庭,就爱唠叨,这没办法。但你一个大老爷们总得多少体恤民情吧。但陈浩明好像也被工作上的压力,被未来的不明前途给搞得情绪低迷,俩人就总这么你埋怨我,我埋怨你,好像各自今天的不如意全是对方的原因。嘴巴上不过瘾,俩人就开始推推搡搡,动手动脚。刚开始的动手动脚,也基本上是王一芳一个人在闹,陈浩明憋着不发脾气,一个劲地示弱。后来,争吵到激烈处,王一芳扔下孩子和陈浩明,要坐车出走,深夜凌晨了,要去哪里去。陈浩明就拉她,她顺势就在陈浩明的脸上抓了一下。

后来发生的几次手脚战,也基本上是王一芳一个人在折腾,陈浩明只是拿胳膊腿挡着,一米八的大男人,还老体育锻炼,那身板可见有多硬朗有多健硕。就是这么一挡一拦的,就足够王一芳受的。

有一次,陈浩明对于王一芳的发泄行为尤其不满,就给了对方一巴掌。打出那一巴掌就后悔了,他第一次打女人。他没想到他会打女人,这辈子都没想要对女人动手。但是他打了,而且还打流血了。陈浩明当即就傻了,他去抱她,安抚因打她而带来的伤害。王一芳不让碰。哭得那个伤心啊。夜里陈浩明在被窝里示好,也被王一芳给断然拒绝了。这事冷场了两天,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但好像打那以后,陈浩明就学会动手了。

其实王一芳挺后悔,当时真应该做出个姿态给他看看,得让他觉得打人要付出代价,具体什么代价视情况而定,反正要记忆深刻点的。要真那么做了,王一芳想可能就没有后来的打人成性了。事情反过来说,有了孩子后你还能把姿态做得起来么?就说离家出走吧,王一芳不是没干过,后来还不是一个人灰溜溜回来了,为什么?孩子要吃奶啊。你这一走,连孩子吃饭的家伙都给带走了。你忍心么你?王一芳确实不忍心。

要说俩人没感情基础,那纯粹是扯淡,校园爱情有多少掺杂利益关系的,不都是你情我愿的,王一芳和陈浩明从校园爱情一直发展到现实夫妻,一起生活了差不多10年。抛开里面的恩怨不说,情分那肯定还在,且不说是亲情还是爱情。

所以刚开始打架,无论王一芳还是陈浩明都是抱着试探的心理。比如陈浩明扬手要打,王一芳语言上挑衅着要陈浩明来打啊打呀,心里却赌着,这一拳头下来天地可鉴你是真爱还是假爱啊。拳头下来了,王一芳觉得很重,很显然这场赌自己输了,王一芳哇的一下大哭起来。陈浩明却自我感觉很轻,像面包拳似的,至于这么大呼小叫?

王一芳的拳头也亮出来了,她铁了心下足了劲,对陈浩明进行还击。反过来,挨了拳头的陈浩明,反过来也觉得王一芳怎么出手这么狠。于是,一对在拳头和情意的赌注中遭遇心理巨大落差的男女,你一拳我一脚就打上了。

有时候,王一芳试图和陈浩明坐下来谈,什么事什么矛盾好好谈一谈不就谈清楚谈明白了。但是,生活在一起久了的两个人,还就有了固定的相处模式,真要推翻重建一个新的模式来,还真是难呀。当然只要其中一方多一些理性这事也就不那么难了,但大家想想看,世间有多少夫妻情侣是理性地生活在一起的。

王一芳也承认自己有时候会耍耍脾气,使使性子,这些过去被陈浩明视为可爱之处的,就成了他今天眼里的蛮横无理,几经岁月打磨,再**的鲜花终将变成臭狗屎,这也许就是万物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