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奴

第十九章 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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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令和王一芳妈终于要走了。王一芳妈不放心,临走前,又去找陈浩明谈了一次。这次她一个人,晚上去的,并且做好了长谈的准备。谈的结果并不理想,陈浩明那天正好喝醉了,一芳妈跟他说什么,他就一个字:好;两个字:我改。

一芳妈说:“陈浩明,我觉得我现在跟你说话已经不需要任何客套,也不需要拐弯抹角。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这婚姻你还想不想继续下去?”

陈浩明:“妈。您看您说的。我肯定想继续下去,我儿子都有了,聪明伶俐人见人爱,我就是不想继续我也得为儿子着想啊,儿子不能没有妈,也不能没有爸。”

一芳妈:“就你这样的态度,这样搞家庭暴力,还不如离了算了,没有你这个爸爸,莫莫说不定更幸福呢。你能听懂我说的意思吧?!”

陈浩明:“我怎么不懂,我又没喝醉。妈,我哪里做得不好,请你指正批评,我改正啊,我下决心改正好不好。您回去告诉王一芳,她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一芳妈:“你还真没喝醉!你还真以为你们这是三岁孩子过家家呢,打了老婆跟没打似的,还让她自己回来。有你这样的态度么?”

陈浩明:“我不是做得有些过了,对不起她,没脸见她嘛。”

一芳妈:“没脸……没脸是理由么?你这是逃避还是故意给一芳的惩罚。还有脸说没脸,没脸的人比脸皮厚的人做起坏事来,那更没底线!”

陈浩明:“是是是,我做得太出格。”

一芳妈:“你知道自己都哪儿出格了?”

陈浩明:“我很多地方都很出格。”

一芳妈:“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动手打人……你……你说你这样还是不是个男人?”

陈浩明:“您老骂得对,我不是男人我不是男人我他妈的不得好死………”说着扑通一声,给赵子荣跪下了,两只手开始做起了掌嘴巴的循环运动。

“你跪我没有用!”赵子荣觉得好笑,“这是一芳让我带给你的离婚协议书,你先看看,然后找个时间把字签了。”从口袋里拿出协议书搁桌上,头也不回地走了。老太太不想恋战,这情形都发展到这个份上了,也没啥好恋战的了。敌人把最低姿态都摆出来了,而且是这么快这么轻松自如地就把最低姿态给做出来了,你还能使什么招,用什么招都不合适,得,鸣金收兵!

协议书是赵子荣托王小四做的,做得很逼真,王小四还特意模仿了王一芳的笔迹,签了名。赵子荣把这事圆满完成了,完成之后她就走了,可老太太不知道,她做这件事的目的是干什么?吓唬一下陈浩明?达到了吓唬的目的又能怎么样?就算这个男人真心悔改又能怎么样?反正她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分还是合,那是他们的事,她是做不了主的。

王小四最近也忙上了,她开了家网店,卖女装。每天忙着批货,给衣服拍照,上架,网络打理。王一芳告诫她一开始别投入太多,慢慢来。创业热情高涨的王小四哪听得进去,第一次去王宏和海燕就批了5千块钱的衣服回来,好几大包。网店一开始没人气,生意清淡,王小四就动员身边的朋友同事,以及全国各地的老友们,为她的新店帮衬帮衬。

自从调到网络部,卡卡就闲下来了,一心一意养身体,还参加了一个准妈妈会,周末和一群大肚子妈妈聚在一起聊聊天,谈谈心。状态保持得挺好。

王一芳通过了试用期,本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但文永生却告诉她,因为社长安排了一个下面的人进来,占用了编内名额,王一芳只能暂时作为张浅浅的替补上岗。也就是说,张浅浅现在在家休养,等有朝一日张浅浅要回来了,她王一芳就得让位走人。

辛辛苦苦却得到了这么一个结果,王一芳很难过。如果不做替补,她就得选择离开。年底了,金融危机的风暴波及全球,所有的公司都在压缩成本,节省开支,公司的人力资源部都在忙着裁员裁员再裁员,招聘工作被冻结。有经济学家预测,此次金融危机周期长,至少得一年半载。经过一番通过抉择后,王一芳选择了做替补,替补好歹也算份工作啊,总比永久性失业强。

王一芳又到张浅浅那里去过几次,现在去的心情和过去不同,过去是期望她能快点好起来,母子平安。现在她反而想着要是张浅浅一直这么待着不回来上班多好。她就可以一直替补下去。

这个周末,王一芳是一个人过的。上周一下午去幼儿园的时候,晚了一步,儿子被陈浩明给接走了,去了快一个星期了。卡卡去参加荔枝公园参加妈妈会,7点就从**爬起来走了。王一芳就迷迷糊糊地继续睡。下午1点的时候卡卡打电话回来,说准妈妈们要去聚餐,晚上继续。王一芳起床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把房间打扫一下,看了一会儿肥皂剧,不知怎么搞得,左眼皮开始跳,心情也跟着烦躁起来,就去包里找手机,一看,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关机了。打开一看,不得了了,几十条未读短信,陈浩明和王小四发的,说莫莫食物中毒在医院抢救。

一看抢救这两个字,王一芳脑子嗡的一下,差点晕过去。一路打车狂奔到了医院。到了急诊室,王一芳哭着喊着进来的:“莫莫有没有事啊有没有事啊。”

小四说:“谁告诉你有事啊,没事。”

王一芳说:“那你说抢救啊,快吓死我了。”

原来啊莫莫到了爸爸陈浩明这边。因为奶奶不在家,陈浩明平常就自己到街上凑合着填一下肚子。现在莫莫来了,陈浩明刚开始还坚持着给儿子做晚饭。坚持了两天,不行了,坚持不下去了,懈怠了,麻痹了,不上心了,下午从幼儿园接了莫莫回来,爷俩在小区球场玩一会,就去小区里的一家小吃店吃晚饭。吃过饭,路过一家水果店,小家伙喊着要吃西瓜,陈浩明就买了个西瓜。

快睡觉的时候,莫莫老说难受,肚子疼。陈浩明问怎么个疼法,孩子就哭,还呕吐,接着就开始腹泻,喊着要妈妈,哭到后来,全身哆嗦,直冒虚汗,嘴唇跟着也变紫了。陈浩明赶紧抱着儿子就去了医院。医生说:“食物中毒。”

因为是小医院,医生没敢给打针,只开了些药,说回去吃药观察一下看看。到了家里吃了药睡了一觉,第二天还是呕吐腹泻,当时拉得还不是很稀,但没过多久就开始拉水了,这可急坏了陈浩明,赶紧抱着儿子去药店买了包思密达,还是止不住。陈浩明没办法了,只好打王一芳电话,打不通又给王小四打,然后给陈小南打。王小四不一会就赶来了。陈小南也带着婆婆来了。

王一芳赶到的时候,莫莫正在打吊针,陈浩明一人忙活。其他大人都坐在旁边,神情黯然,不动手也也不说话。小家伙哭着不给扎,上吐下泻得早没了力气,但他还是挣扎着不让扎针,胳膊腿乱蹦跶,护士看着旁边大人,很来气说了这么一句:“都站着干嘛,赶紧过来帮忙啊……”于是,大家抱胳膊的抱胳膊,抱腿的抱腿,相当齐心协力地把莫莫的嚣张气焰给压下去了,吊针也顺利扎在头上了。

扎完针,莫莫软塌塌的,似乎精气神全散尽了,耷着眼睛似睡非睡。王一芳从陈浩明那里接过儿子,紧紧拥在怀里。没几天的功夫小家伙瘦得不成人形了,王一芳的心像针扎了一样,那叫一个疼啊。陈小南去下面找了根带枝杈的长棍子,把吊针给挑起来,王小四就挑着棍子和王一芳在医院里逛。

王一芳问儿子想看什么呀?小家伙手指头往外指。王一芳王小四就溜达到医院外面的停车场里转悠。为了让莫莫开心点,姐俩一辆车一辆车研究,这个是奥迪A6,这个是大众POLO,这个是保时捷……

打吊针的同时,小家伙的PP也在拉着,拉着拉着精神气就更委靡了,估计拉没力了,很快就睡着了。睡的时候,还在拉,拉得臭气很大。陈浩明带的纸尿裤用完了,王小四去医院里的小店里又买了一包回来。中途陈小南带着陈老娘先回去睡了,赵子荣说啥不愿意回去,王一芳拗不过,只好让她陪着。陈浩明接了一次班,改成陈浩明抱孩子,王一芳挑杆子。

从来没想过会在医院里碰面。陈浩明张了几次口,见王一芳面无表情往一边看,根本不给他打眼的机会,只好把嘴巴给闭上了。过去每次莫莫生病,两口子都要斗嘴皮子。从家斗到医院,从孩子生病到病好,一路斗下去。特别是王一芳,想捂住她的嘴巴,不让说话,还真难。

什么怎么这么不注意,外面的饭怎么随便给孩子吃,你自己吃死就算了,怎么这么作践孩子~~~这些话,她总能反过来掉过去地说,唠唠叨叨,不厌其烦。以往陈浩明听到这个就头疼。此时此刻,王一芳一句话不说,也不问。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搞得他反而不习惯了。

沉默了好久,陈浩明终于憋不住了,开口说:“怎么不问问宝宝是怎么食物中毒的呢?”

王一芳没回答。陈浩明又说:“我们聊聊吧。”

王一芳说:“没什么可聊的。”

陈浩明说:“这么久不见了,想对你说的话攒了一大堆。”

王一芳不说话。按平常的谈话模式,陈浩明说这句话的时候,王一芳会嗔怪着回一句:去你的吧,或者:去死吧,你以为我相信啊~,骗谁哪~~可是这次王一芳没说话,脸上也没表情。

陈浩明不死心:“你不想听听。”

王一芳摇摇头:“都过去了,咱们往前看吧。”

陈浩明说:“那你带着莫莫搬回来住吧,我们一起往前看。”

王一芳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你没觉得我变了吗!我不再是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女人了。”

陈浩明说:“对以前的那些事还耿耿于怀啊你?你是不是一直等着我道歉啊,其实吧,我一直想道歉来的,可你不给机会呀,电话不接,面不给见……”

王一芳不说话。在婚姻生活上,她失去了继续战斗下去的底气。她承认在这方面她是个失败者,她认栽了。就是因为她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所以,她才不愿回头。陈浩明想着把离婚协议书的事说一下,想了一下,算了,王一芳不提,他还是不说为好。莫莫病好了,完全康复了,为了让儿子尽快长膘,恢复以往的体形,王一芳决定从卡卡家搬出来,带着莫莫回到小四那里。

真正促使陈浩明和王一芳坐在一起好好谈谈的,是接下来幼儿园发生的事件。

这学期,幼儿园设置了家长QQ群,这本来是件好事,益于家长间的沟通交流与信息共享。另外,幼儿园也开通了视频直播,也就是孩子在园里的一天表现,家长都可以通过网上收看,家长可以通过这么一个高科技玩意,了解孩子在幼儿园的行为表现,本来也是好事。

但最近因为视频的事,家长们在QQ群里热议开了,说是一个孩子家长,在一次视频直播中,看到老师打孩子耳光了。这位家长还做了截图发到群里,王一芳平常很少上这个QQ群,陈浩明上的多,陈浩明对着截图里那个被打的小男孩衣着打扮和自己儿子对照了一番,越看越像自己儿子。

这下陈浩明火气大了,直接就找到了园长那里,园长又把老师叫过来,经过这么一番了解,老师说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不是扇,是抚摸,镜头传达的不清晰,就产生了视觉误导。反正园方解释了一大堆,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但陈浩明心里不舒服。

接着就是社会上接连发生的歹徒闯进幼儿园行凶事件,这种行凶事件每天都在上演,不管是幼儿园,还是其他场所,想想看,全国那么大,几千万家幼儿园中有几家出现这样的情况在所难免,所以没什么奇怪的。但是现在什么事就怕出现大众心理暗示,耐不住每天家长QQ群里都在谈论这个事情,那几天歹徒校园行凶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而且时间点上特别集中。每天都有家长播报哪个哪个城市又有歹徒校园行凶了,又死了多少人,有的孩子死得多么惨云云。

有些家长开始坐不住了,开始有人提议让孩子在家躲几天,不要去幼儿园了。就在接连在全国发生五六起类似校园屠幼事件之后,全国人民开始人心惶惶。陈浩明开始频繁地和王一芳通话,询问莫莫的情况。问莫莫怎么样了,幼儿园的安全防卫措施有没有提高改善。经常是陈浩明在单位上着班,一想起来就给王一芳打电话:“在去幼儿园的路上啊,别坐公交车了,该打的士吧,这个时候安全是第一位的,别怕花钱啊!我买了把水果刀,嗯,对,女同志带身上轻便关键时刻又能当防卫,对,下午我给你带过去。今天眼皮老跳,不行,下午我陪你一块儿去接儿子。在幼儿园门口多注意点,有可疑的人就赶紧躲开,什么看到一个40多岁的男人在你们后面走着,哦,那赶紧快走两步,然后慢走两步试试,看他什么反应。”

礼尚往来,关于儿子的事,王一芳也经常性地跟陈浩明打电话,比如晚上做了个不好的梦,说出来让陈浩明分析分析是什么意思,或者汇报一下儿子一天在早晚时间段里的情绪表现。有一次莫莫晚上做梦了,估计梦境有些可怕,或者梦里的人或物吓着他了,半夜里哭醒了,喊妈妈,王一芳赶紧用身体紧紧地抱着儿子,说宝宝不怕,妈妈在这儿陪着你呢。莫莫还是哭,说要找爸爸,爸爸力气大爸爸可以保护他。整个一晚上哭啊,那架势非得见着爸爸不可。王小四说你小屁孩还真够闹腾的,姐,赶紧给姓陈的打个电话吧。

王一芳就给陈浩明打电话,半夜里老爸和儿子在一个城市里,隔着电话聊。儿子说:“爸爸,你陪我睡觉吧。”

经过这件事之后,王一芳发觉单靠她一人的力量是不行了,儿子不仅需要妈妈,情感上还需要爸爸。就把儿子送到陈浩明那里住了几晚上,但在这种白色恐怖下,王一芳不亲眼守着儿子,她心里也变得不踏实起来。最后干脆陈浩明说,回来住一块儿吧。这个时候,做爸爸妈妈的,再不能给孩子安全感,那孩子更没安全感了。王一芳想了想还是没搬回去。

幼儿园和政府也重视起来了,园里园外一下子多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安保人员,个个全副武装,手里拿着大家伙,腰里别着的依然是大家伙。园外护墙上也安装了警报器,反正就是行动起来了。孩子接送也严格了许多,家长必须带着接送卡,没有接送卡不给接孩子。

越是这样,王一芳越是提心吊胆,基本上是她和陈浩明一块儿过来接儿子,其他家的也是这种情况,过去很多孩子是老人保姆来接的,现在都改成父母亲自来接,或者干脆全家齐上阵,爷爷奶奶保姆爸爸妈妈,浩浩****的一大家子护着一个孩子,出园门时宝宝走中间,前后左右都护着人,那真是人肉铸成的铜墙铁壁啊,相当壮观。很多没买车的家长,为了接送孩子的安全性考虑,也开始买车了。

即便是这样,幼儿园和家长们都有压力,幼儿园向家长咨询,问家长们还有没有孩子上下学接送更安全的管理办法。家长们都开始在QQ群里提建议出点子,有一家长说,让孩子躲家里,不给上幼儿园最安全。

莫莫刚出生的时候吧,碰到毒奶粉事件,王一芳当时很侥幸啊,因为从儿子生下来,她一直都是在香港代购国外牌子的奶粉给孩子喝,奶粉事件之后,又开始爆出鸡蛋里也有三聚氰胺,幼儿类饼干食品类有三聚氰胺,反正那一阵子,就觉得所有吃的喝的,下肚子里的都多多少少含有三聚氰胺,那个时候搞的人心惶惶。后来,又遇到幼儿疫苗事件,说这个疫苗有这缺陷,那个疫苗打了之后会出现什么后遗症,反正搞得家长心里发毛。不给孩子打疫苗吧,容易生病,打吧,又担心没病打出病来。

现在好了,吃的用的穿的之外,又多出了社会环境的危险,就是说孩子连正常室外活动都有危险了,当爸爸妈妈的要处心积虑地为孩子营造好一个有充分安全感的成长环境,在目前来看,越来越难了,陈浩明说:“除非移民,到国外去。”

王一芳说:“得了吧,移民是富人行为,我们穷人一个,就继续在这里待着吧。”

陈浩明深有感触,比如他吧,好像一有了孩子,做了爸爸,胆儿就变小了,变成了缩头乌龟,谨小慎微的。做个什么都得为儿子着想,都得以保障儿子的利益为前提,周末去哪儿玩,首先想玩的地方能否给儿子带来玩趣和新鲜感,是否安全,有没有吃的地方。

这么多年,陈浩明一直赖着一家单位不走,不也是为了孩子为这个家的稳定着想么?树挪死人挪活这话不假,但就算它是普遍适用定律,但也有万一、非典型性的个案存在吧,比如人挪死的情况。如果万一他就成了那个不幸的个案呢?

上面局里一直都在盛传机构整改,喊了挺久了,从年初喊到今天,也没具体落实。陈浩明听部门的几个领导说,整改是必须的,具体时间等上面的通知。局里这些年没少整改。上次拆分,一个局给拆成了国土资源和房产管理局、规划局。一个娘变成了俩儿子。

所谓天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个局也是这样。分了差不多5年,现在又准备着把兄弟俩儿合二为一,给整回一个母体里去。分嘛,言外之意就是离开亲娘,各自为政。做个简单的比喻:一个娘管天下的时候,本来就一个总管,这一独立出俩门户,就多出了两个总管的职位。如此类推,分出去的这俩兄弟在职权,人工配置等,都得配双份的,给局内部多少人提供了升官入职的好机会啊,能不皆大欢喜么?陈浩明就是上次分的时候进来的,和他一起进来的是为数不少的一批人。后来又陆陆续续招进来一些。

平常看不出来,但一到要合的时候,发现问题了,人员扩充得相当严重。这一合不要紧,俩总管就合成了一个,俩人一个职位,肯定得有一个走人啊。所以就合出很多的不乐意,合出很多多余的职位和多余的人来。你说怎么办?谁也不愿意合并,但又不得不合并。为什么呢?因为这是一个特殊的年份,这次合并在这个特殊年份里有着其特殊的意义。

2008年,是深圳的三十岁生日。一个一穷二白的小渔村划归经济特区之后,华丽转身后的三十岁生日。人到了三十岁都困惑重重,一个城市也一样。深圳的未来发展遇到了瓶颈,整个2008年,省级领导一而再而三地提及深圳未来的发展,向深圳市政府训问:三十而立,拿什么立?怎么立?

有人说,这深圳三十立不立的,跟陈浩明有什么关系?陈浩明是个小人物,干的都是些小人物干的工作,但他的单位比较NB:国土局。当然不止国土,其他部门都得这么干。这是死命令!大改制嘛,也就是全改制,哪个部门都得来这么一次改制。

合就是这么个意思,就是想着深圳在三十而立之年,来一次轻装上阵。或者说为这个特殊年份献一次礼。具体献礼的效果如何,能不能达到轻装上阵,谁也不敢说。反正表面文章做到了。在改制中给改掉的职位和人员反正不少,至于从职位上下来的这些人退到哪儿去,怎么个处理法,目前还不清晰。像陈浩明这样的,本来就没入体制内,无所谓退,反正就是不要你了。

为了不影响整改的整体形象,单位决定先刷一批下来。这样到整改时再刷一批。在数量上就不会显得太突兀。陈浩明这些年在单位里的表现相当不错。领导也挺器重他,同事关系处得也不错。但这些能保证他不被刷下来么?赵子荣从幼儿园把莫莫带走的那几天,正是陈浩明最郁闷的时候,眼看着整改即将展开,他的下一步还没任何着落。陈浩明那个急啊!单身汉暂时失业倒没啥,有家室有孩子的失业可就惨了,不是简单地影响生活质量的问题。

男人遭遇这种事还没办法跟人说,陈浩明过去加过一个QQ群,群里面是一些策划管理专才,男的比较多,年龄上大都在30岁左右。谁失业了或谁想换个新工作,就在自己的QQ个性签名里,戴个“艹”字。同行的朋友就知道其意指了,谁家有好的推荐,好的职位就会跟这位老兄联系。陈浩明觉得戴艹真他妈的有创意,不愧是干策划这一行的。在表达清楚意思的同时,又维护了作为男人的体面和尊严。

深圳做雇员的人数量也不少,但轮到被裁被刷之后,也没见有几个团结一致的。或者说压根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是政府雇员。见面打招呼,对方听说是在政府机关工作:“哦不错啊,公务员啊!”、“是啊!”就这么招呼过去了,对方指定为公务员,他也不纠正,含糊其辞地就承认了。陈浩明想着要是这个时节建个政府雇员的QQ群,肯定得爆满。当然,也极有可能无人问津。人,特别男人这个东西,太操蛋太复杂了,谁也看不清谁,都把自己伪装和保护得挺紧……

这些天,他老这么胡思乱想一通,这种胡思乱想让他有些着迷、过瘾、乐不思蜀。穿越虚幻之后,还是得回到现实中,现实中的他还是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他遇到的问题和麻烦没任何改变。

刚谈恋爱的时候,他跟王一芳讲这个,讲那个,好的坏的,开心的不开心的,他都可以轻轻松松地讲出来。这些年不行了,别说王一芳这个人,就是这三个字都让他有压力。这些年,被她骂过多少次窝囊、不上进,听都听怕了。基本上有好事才跟她讲,要她高兴一下嘛。让她高兴曾经也成了他在婚姻生活中的一大指标。

工作上的烦恼陈浩明后来还是找人说了,不说憋得慌。有一次陈小南过来,带了一瓶白酒,哥俩你一杯我一杯就喝上了,趁着酒精的猛劲,陈浩明就把单位整改的事,给自己弟弟说了。这一说不要紧,陈小南控制不住情绪,也哇哇地哭起来,边哭边说:“哥,我也快被整掉了!”

陈小南这一哭,让陈浩明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哥俩儿抱头痛哭啊!这事儿后来,有了新进展,陈小南给了陈浩明几个猎头的电话号码,要老哥找时间打电话过去,问一下有没有合适的职位。陈浩明攥着这些电话号码,如获至宝的同时,又不好意思跟人家联系。主动问人家要工作,多少有些低三下四。况且干猎头的,关注的都是些热销人才。他一个做机关的,连本职专业都快忘光了,哪来的热销?

陈小南知道后说:“得,我让人家联系你吧。”没过几天,还真有猎头主动过来联系。人挺热情,问了陈浩明几个问题。为了联络感情,陈小南还张罗着撮合一块儿吃顿饭。饭是在车公庙吃的,六千拉面。席位是陈小南预定的,饭馆问几个人。陈小南说仨。对方说:“仨人搞包间啊,我们这里可是有最低消费的啊。”

陈小南说:“哦,是么?最低消费多少钱啊?那你们那里有轩尼诗么?”一句话就把那个接电话的给怼回去了。吃饭的时候,陈小南还是拉了几位女的凑人数。陈浩明说,凑什么数啊?多消费两瓶白酒就行了。拉女的过来,也不仅仅是凑人数,主要是觉得有女的陪着,感觉上要比一群大老爷们干喝酒舒坦一些。

一块吃饭的猎头姓常,自称在招聘行业10几年了。在饭馆见了面,握了手,陈浩明再撩眼一瞅,可不是老江湖嘛,鼻子嘴巴眼睛眉毛隔开了看没啥,凑在一个平面上,就显得特玄机,跟面镜子似的。陈浩明喜欢看人,一个人干什么职业的,干了多久,看脸谱就能看出来。

常先生问陈浩明想找什么样的工作。陈小南笑笑,俺老哥不缺这个。常先生哦了一声,这个频道就给截住,转其他台去了。当然,频道也不固定,谈了会儿娱乐;插播了一会儿黄段子,还论证了一番股市行情,财经资讯、政治走向,什么派系纷争,什么排队站位……高屋建瓴的谈,细致入微的谈,跌宕起伏地谈。

反正就是谈,谈,还是谈。猎头常喜欢引导话题,该承上启下的时候,就插上一句。其他的时间尽可能让陈家这哥俩发挥。陈小南谈得比较多,当然陈浩明也谈,和陈小南的漫天而谈有所不同,他是有选择地谈,话不多,但大都一语中的。

和陈小南的嘴快无心相比,陈浩明又是花费了些心思的,他不动声色地就把话题的主动权给掌控在手了。又不动声色地把大家的思维和想象空间从陈小南丰富多彩的国外世界里拉回到深圳的现实中来。没错,他不着边迹地谈起了深圳的**。引到这上面来,他是有目的的。和土地有关的,那可是他陈浩明的强项。这么多年他都是干这个的,每天每时每刻都和这个打交道。关于**,一般人聊来聊去,聊的都是媒体信息转播。陈浩明风格不同,他直播,说具体点属于信息披露。而且谈的内容绝对是媒体信息上所看不到、听不到的。

这是他的知识宝库,也是这些年做机关积攒的成果,政府作为,幕后操作,甚至细节到哪片地地产商是怎么拿到手的,谁和谁曾经打得头破血流,谁又作壁上观,最后吃了那块肥肉。大到房价怎么抬上去的……中间的说头可就相当跌宕起伏。

陈浩明看得出来,那个猎头常看似称兄道弟,又看似若即若离,实则是一种试探。猎头是干什么的?寻找猎物的。走到哪里,都会把这个职业习惯带身边。在他们眼里,人基本上分两类:猎物和准猎物。陈浩明和陈小南属于他的准猎物,具体能不能升级为猎物,那得走着看,看什么呢?一是看他们的职场阅历,另外还要看他们的职场成熟度。针对每个人职场成熟度的测试,其实很简单。

一个国家大事,你就谈了几句话,谈的是什么,怎么谈的,单凭这一点,资深猎头就大概判断出你的职场成熟度,几分生,几分熟了。当然,还有酒桌上的行为举止,这个也很重要。陈浩明混机关这些年,跟着领导“南征北战”,官场上的鱼鳖虾蟹,各色人等,见得多了去了,自是懂得察言观色。

当然,陈小南是做销售的,察言观色的本事自视挺高,但他才工作几年,而且大部分在国外市场跑。跟外国人打交道,学到的多是效率和国际规则。和中国人打交道,那学到的可不仅仅是这些了,那得上升到人性,反正复杂多了。官场也罢,商场也罢,职场也罢,人性的那些东西都是相通的。在这方面,陈小南确实不如他老哥。

吃饭时这些大老爷们光顾着聊天了,都没给女孩子表现的机会。快结束的时候,陈小南提议饭后去K歌。陈浩明孤家寡人一个,回家也是单对寂寞,索性跟着一块去了。一干人等玩得不亦乐乎。陈小南带去的女孩子中,有一个叫丰硕的,唱歌的时候,非得跟陈浩明合唱。猎头常说:“你这个小姑娘,干嘛非得跟他合唱,我不行吗?不够他长得帅还是咋地?”

丰硕挺诚实:“你就没他帅。”

陈浩明挺羞涩,嘿嘿两声干笑,说你选吧。丰硕就选了个《美丽的神话》。这首歌陈浩明说不上会不会唱,看神话电影的时候,听过几次。没想到和丰硕配合得挺默契,基本上唱出了里面的味道。后来,俩人又合作了几首。再后来陈浩明坐不住了,酒劲上来了,头晕呼呼的,怕在女孩子面前失态,招呼大家一下,就赶紧跑回家去了。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遭遇了丈母娘的“登门来访”。什么心理准备都设定好了,陈浩明就是没想到丈母娘会来这一手:离婚协议书。那天晚上,陈浩明抱着离婚协议书,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一夜,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过了两天,陈浩明接到一个电话,是丰硕打的。说问问陈浩明,他家的房子出不出租?

陈浩明说:“我们家的房子?”

丰硕说:“是啊,你们家的。”

陈浩明说:“我也是租房子住,哪来的房子啊?”

丰硕说:“你租的不是三房两厅么?你一人住那么大的地啊?”

陈浩明这下明白了,肯定是陈小南搞的鬼:“我家人口多着呢,我老婆,我孩子,还有我妈……,你说住不住得下?”

啪的一声,陈浩明就把电话给挂了,现在的小姑娘,说话没一点矜持。过了一会儿,陈浩明觉得不妥,打回去跟人家道了个歉,说自己最近工作繁忙,烦心事挺多,脾气不好,多有得罪。

叫丰硕的女孩子那边就笑了:“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过了一天,那个女孩子又打来电话,说:“陈浩明,你孩子多大啦?我们幼儿英语培训今天晚7点有个讲座,我给你留张票吧,你带孩子过来听听。”陈浩明觉得这次不能再拒绝了。带孩子听英语是好事啊。去就去,反正又不要钱。

所以那天,陈浩明就早早的去幼儿园接了孩子。让王一芳给扑了个空。说是英语试听讲座,其实就是变相着下套让你购买以后的课程。一下课,陈浩明就注意到一起来试听的家长有好几个,被培训中心的那些女孩子围着缠着,好说歹说要为孩子未来着想,购买她们的课。

丰硕没怎么说话,带着莫莫转来转去地到处玩。陈浩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就跟丰硕说:这样子吧,等孩子妈回来,我带她过来感受一下再说。从培训中心回来,陈浩明觉得没吱一声就把莫莫带回来,有些不妥,就给王一芳发了个短信。王一芳看到短信的时候,已经在小四那里吃过了饺子,正准备回卡卡家。

赵子荣劝她别回去了。王一芳说不行,得回去。出了门又拐回来,找个保鲜袋把冰箱里那盘饺子给装上:“妈,我带一盘饺子给卡卡吃,玉米猪肉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