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奴

第二十章 裁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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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湾科技谣言成真,真的要着手裁员。

最遭殃的是陈小南,裁员圈定全公司,重点核心却在销售部。国外的销售团队30%、30%的砍,那叫一个触目惊心。躲过了第一波,紧接着还会有第二波、第三波。陈小南找过潘美凤几次,寻求最直接的帮助。

潘美凤哪里能插上手。公关服务,人家客户重视还好,不重视的,那就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况且这一行是靠环境吃饭的,大环境太好了不行,太坏了也不行。太好不需要公关服务,就可以轻松搞定;太坏呢,大环境放在那,你怎么帮忙,都于事无补。

现在基本上是从好环境一下子转到坏环境里,过山车似的,没有任何过渡。本来水湾科技公关项目即是重点突出其国外市场业绩,这是凸显优势,没想到一场金融风暴,把方向标给转移了,优势瞬间成了劣势。

水湾科技这次大幅裁员,彻底把潘美凤内心里设定好的公关项目一步步向前推进的章法步骤给打乱了。项目进展不得不暂停。这一停下来,把潘美凤给急的,要是这后续方案跟不上,或者遭到客户的否定,与水湾科技的合作也将胎死腹中。眼睁睁一块到嘴边的蛋糕,溜掉了,能不急么?有这块蛋糕守着,明年的形势再怎么严峻,也基本上能挨过去。没这块蛋糕,那就等着**身子过冬吧。

后续方案的落实问题一直煎熬着潘美凤,对水湾科技的新方向新思路她现在基本上是两眼一抹黑,不得而知。项目暂停这段时间以来,潘美凤已明显感觉到客户态度的转变,过去水湾科技公司高层大会小会,都会叫上潘美凤,现在这优待没了。也怨不得人家,现在形势严峻,别说你一个外包服务的公司了,就是水湾科技内部管理层,有几个知道公司接下来的新动向的?

再怎么心急火燎,却只能按兵不动,上次的方案败北后,潘美凤不敢妄自把脉了,再把不准,或把得南辕北辙,可就不是项目暂停这么简单的问题了。她的一举一动,不仅水湾科技在关注,公司总部也在时刻关注着呢。

往年公司年会,老大带着总部分部的管理层一干人等到各分公司转一圈,基本上等于来一次休闲旅游。放下工作,吃喝玩乐一番,而且公司高层里就潘美凤一个女性,走到哪里皆被照顾,很是享受。今年的公司年会,一改过去的奢侈豪华,各分公司取消年会不说,高层报告会也一切从简,设在北京总部的会议室召开。分公司除了一把手,其他管理层也不用千里夜奔来找组织了,全部原地坐镇,用简单朴素的视频电话取而代之。这一下子机票钱,住宿费,还有会议期间衍生出来的吃喝玩乐消费,统统省掉了。

分公司这边,潘美凤一人去。去北京的机票相当好买,还打折,潘美凤选了晚8点的,3折,替公司省了一些小钱。下了飞机,没搭乘的士,改坐机场巴士,又省了一笔小钱。这事没人叮嘱她,是她自己愿意这么做的。钱省的不多,加起来也就几百块钱,但毕竟这是她的一种态度,在艰难时期与公司携手并进的一种态度。

在酒店房间里,潘美凤没睡着,她要准备一下明天会议的发言。每个分公司都要做一次发言。来的时候,已经拟了初稿,但总觉得不够好,少了点什么。这是她第一次代表分公司参加会议,她想把它做好,起码不能输给那些男人。

别看潘美凤的日常工作就是和写稿打交道(先是写公关稿,后来改成改公关稿,再后就是审公关稿),多是一些假大空的写法,落实到这次发言稿上,她想来点创新。总不能像写公关稿那样写总结报告吧。当然,这种写法的人也有,但潘美凤觉得不妥。要在过去,她大可写些假大空,把深圳分公司的业绩回顾一番,顺带着再把未来展望一下。但谁让这次遇到经济危机呢?

事实上,她是抱着请教和咨询的态度,来参加这次会议的。这次金融危机,行内专家都在讲危中之机。用专家的话说,做保暖内衣的、种大白菜的、看冰场的,都是冬天的受益者,我们谁敢说,这些生意不是原来做的确良夏装的、卖西瓜的挖掘到的?

瞧瞧专家这话说的,猛听是个理,再琢磨也是个理,仔细琢磨就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了。专家永远举重若轻,总是喜欢说一些富有哲理的话,问题是,这次经济危机来得猝不及防,本来的确良夏装做得挺好的,谁知道一下子夏季转冷,根本来不及转行投产做什么呢子大衣。

这样的回答跟没回答一样,不过是耍了个汉语言的智慧而已。潘美凤来最需要就是方法,说明白点,就是如何找到做保暖内衣的途径?都说机遇机遇,他妈的机遇到底在哪?反正潘美凤没看到,不知道其他高层能否看到,然后给她指点一二。不是有句话说有困难找组织吗?所以,她是来找组织的。

潘美凤想,是把这种学习的态度相当坦诚地露出来,还是先听听其他分公司的说法再说。就这样,反反复复修改了几遍,才睡下。

第二天,潘美凤早早起床,到楼下吃了早餐,正准备去公司总部。碰到了一个人,谁?阿郎。阿郎半年前离开公司后,就没怎么联系过。竟然在这种地方碰到阿郎。把潘美凤给惊诧的,差点没反应过来。

这么巧,怎么可能?

潘美凤曾经是阿郎手下的一名员工。说阿郎是深圳分公司的创办人,这话一点不假。名扬天下的公关服务理念在深圳的星星之火是阿郎给点起来的,也是阿郎给做大做强的。阿郎在南方公关界,那可是个名角。专业性强,文采耍得好,一个公关稿能写出36个精彩版本来,嘴巴又能说。跟客户每次做活动,都穿上工作服,跟工人一起搬桌子,布置场地,站签到台,没有一点架子。

客户维护得也好,总是签了再续,一个合作多年的客户老板跟阿郎开玩笑说:“How are you? How old are you?”意思是,怎么是你?怎么老是你?而且他总有办法把那些媒体大爷伺候得没话说,个个都是拍胸脯做事。最最关键的是,他能牵制住他们,或者说,能把公关做成一种不卑不亢、被媒体记者产生依赖感的角色,并且顺水推舟就占领了媒体的制高点。这一点潘美凤永远学不来。

做PR前,潘美凤尝试了很多职业,后来是阿郎做了文永生的人情,收留了她,让她做了名扬天下在深圳的第一代员工。原来分公司的人都不会做表格、PPT,潘美凤因为做过销售和行政,把做表格的和PPT的技术学会了。潘美凤做的PPT加进了很多动感元素,相当的赏心悦目,阿郎跑提案拉客户,需要这个,对潘美凤这方面的一技之长大加赞扬。后来,参加比稿,就带着潘美凤去。

潘美凤在事业上一开始没有什么雄心壮志,那时候文永生老拈花惹草,在感情和生活上给了她不少打击。有一次,阿郎和潘美凤在酒店餐吧等客户,正好碰到文永生带着一女的从酒店电梯间出来。潘美凤在情绪上没绷住,哭得那叫一个伤心,阿郎二话没说上去就给文永生一耳光。在平常,阿郎在文永生这个大报社编辑部主任跟前奉好还来不及呢。就是这一耳光,让潘美凤对阿郎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且发誓好好干这份工作。

在一定程度上,她感激阿郎的指导和栽培。比如她刚开始做PR时,老有人问她年龄,一开始她回答,被问的多了,就去问阿郎怎么处理这个问题。阿郎说了这么一句,如果客户问你的年龄,你就要注意了。因为这表示客户对你的经验有所质疑。潘美凤后来一直把这句话当成标准来要求自己和要求员工。在公开的会议上和私下的同事聊天中,她不止一次地跟女员工说过这句话。

努力没有白费,分公司的发展形势一片大好,替总公司赚了不少。后来,阿郎偷偷挪用了一部分创收资金,被总部发现了,就派人过来查,同时指定一个董事来分公司督促指导。董事私下里向潘美凤做调查,问阿郎这个人怎么样?潘美凤说,阿郎对她不错,公司也是他一手带大的,不过他最近好像经常往澳门跑。

前半句潘美凤是拍着胸口良心说的,后半句她编了个瞎话,事实上,她没见过阿郎往澳门跑过。但她隐约觉得对她来说是一次机会。她当时已经做到总监级别,只要阿郎下去,她就有可能上去。后来,调查不了了之,总部的人也跟着撤回去了,阿郎继续做他的分公司总经理。但潘美凤隐约发现,阿郎开始排挤她。比如之前分公司就她一个总监,后来一下子提了好几个总监。

再后来阿郎又自作主张,从公司各部门中划出一个大型活动部,让潘美凤来负责。分公司人数本来就不多,平常都是按照手头上的客户来分组,一个客户跟下来,组员们基本上要扮演谈客户和写方案的角色。也就是说,平常基本上不需要大型活动部。只要给客户做活动的时候,这个部门才被派上用场,但这个用场也只是执行操作,完全不需要和客户的交流互动。这明摆着要把潘美凤给雪藏掉。

这里面的人事纷争闹了好一阵子,最后以阿郎出局告终。当然,这中间潘美凤是怎么绝地反击,又是怎么以败致胜的,要说起来那可复杂多了。用潘美凤话概括之,就是:使用了男人的手段对付男人,并在关键时刻,以女人的手段技巧,出奇制胜,赢得了这场战争。这场战争,为潘美凤赢得的不仅仅是分公司总经理的职位,还让她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自我认知,她发现属于她的智慧宝藏,并进行了合理的挖掘。当然,她的收获不止这些。

阿郎离开名扬天下,去了广州,并迅速创办了一家公关公司。之后,潘美凤断断续续了解到一些阿郎的消息,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潘美凤觉得大环境在那儿,即便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潘美凤不想被阿郎看见,想退回去,离阿郎稍远一些。阿郎是她曾经的对手,潘美凤不想跟对手寒暄客套,虚情假意。可是阿郎已经看见她了。阿郎大大方方地走过来跟潘美凤打招呼,他告诉她,他也是去名扬天下开会,他们可以打一辆车去。阿郎叫了一辆出租车,俩人一块坐进去,阿郎想跟潘美凤好好交流一下,但潘美凤不给她机会,她一直忙着打电话发短信,一副忙的不可开交的样子。

到年底了,潘美凤忙得很,以往每年客户和媒体答谢会,要么和公司年会一起搞,要么就是单独开。今年,年会取消了,但客户和媒体答谢不能省,不仅不能省,她还准备着力办一办。飞北京前,她把这些工作一一作了安排。但是到了北京,特别是见了阿郎后,她蓦然发觉这个决定的草率和不负责任。她觉得这次客户和媒体记者联络,还非得她这个总经理亲自出马不可。这代表的不仅仅是诚意,还有对他们的尊重。

会上,总部的几个高层轮流上阵演说,说来说去,还是经济危机下,怎么多拉业务、多赚钱的问题。潘美凤拿着本子边听边记,这是她的工作习惯。无论是内部会议,还是客户交流,她总时刻备着纸、笔,或者手提。记的间隙不经意抬头,看见阿郎正带着不屑的眼神看她,那意思好像是说,这还值得你记啊?真是个傻逼。

轮到潘美凤上去,讲什么内容忘记了,反正没超过10分钟,阿郎的不期而至,令她内心里有一丝丝恐慌,说不出来恐慌什么,反正心里一直在这件事上,阿郎能来参会,肯定不是简单的故地重游,或者什么业务交流,业务有什么好交流的,都是公关公司,出了一家门,就成了竞争对手。那么,他们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呢?议程上,居然给阿郎安排了讲话,可见阿郎的到来是早有预谋啊。那就听听他讲些什么?

阿郎的演说讲得很煽情,把曾经和名扬天下一起奋斗的岁月用抒情的语言重新组织了一遍,中间还适时地摘了回眼镜,拿手帕擦拭了一下镜片,好像上面沾了多少滴眼泪似的。又说了一些好怀念过去,倘若时光倒流之类的话才下去,潘美凤差点气结,我靠,你以为这是在写小说,可以搞穿越?省省力气吧,真见鬼!

这个会越往深里开,潘美凤心里越是打鼓。打鼓的还不是为这个,她是想不明白,阿郎凭什么参加这个会?难道这里头有什么计策。如果是这样的,公司这么干是为了什么?叫阿郎回来,把她拉下去阿郎给顶上?潘美凤想了想,觉得高层报告会的气氛有些不对,这种会她参加过几届了。会前,各分公司几个领导碰在一起,讨论什么机构改革,潘美凤凑过去,他们就不说了。

还有那个赵董。以往赵董看见她,总要跟她说几句话,什么好好干,并且着力透露一些总部的新消息。潘美凤能坐上今天的位置还托他老人家极力推荐的呢。可现在呢,潘美凤在老头子跟前晃了好几趟,他只简单打个招呼,就过去了。

会议开了三天两夜,除了偶尔回酒店补觉,其余的时间都耗在了会议桌上。年底了每个人都有一大摊子事,下了会大家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回短信,查阅邮箱,个个忙得不亦乐乎。这三天开得并不轻松,基本上把每个分公司都**了一遍,业务进展现状,经营管理情况等等,接下来就是各董事提如何改进的建议。

在这些分公司中,深圳分公司是被讨论得最深刻最广泛的一个,也是这次机构重组的核心重点。潘美凤内心里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重组就重组吧,悉听尊便,谁叫咱是经济特区来的,干什么不是唯马首是瞻,早习惯了。只要别关阿郎什么事就可以,这是她唯一的底线。

关于这个底线问题,她也跟几个董事隐约透漏了一下。越是着意去说,越是往坏的地方想,她甚至都想到了阿郎回来跟她抢位子的。事实上,她想的有些过了,有些夸张了。阿郎是要回来不错,但总部也没有把她给换掉的意思。总部的决定是这样的:并购阿郎在广州创办的公司,并以此作为名扬天下在广州的分公司。

当然,名扬天下广州分公司是对内的说法、对外的称呼,总部特别要求过了,不变,仍然叫聚焦公关。可别小看这对内、对外的不同。公关公司有个行规,就是一家公司不得同时为同行业的两家公司服务。比如说,名扬天下服务了水湾科技,那么IT行业的其他公司它就不能染指了。再染指的话,就是触犯行规,光客户那边就把你给摒弃了。

现在很多公关公司为了节外生枝,做大做强,也想尽法子在表面上不触及行规的情况下谋发展,比如,单辟一拨人开了新公司,对外看独立,其实根子里,是老公司的一个枝蔓,当然这种变相扩张策略,早已成为行业内公开的秘密,不这样干,谈何做大做强,发展壮大?!

这一决议经总部董事一致表决通过,把潘美凤搞得相当被动,她真想站出来骂人!都他妈的经济危机了,公司紧衣缩食还来不及呢,为什么还要另成立一个广州分公司呢?真是一群傻逼。当真是总部高层嘴巴里的那套理论吗?“华南之两翼,为公司谋更大发展”,肯定不是。

还有一点是她最难以接受的,就是,深圳分公司要分出一半的人力资助广州分公司。这叫什么话?分一半人力。深圳那边的业务,现在的人手早已不够了,还要分一半给他阿郎,这不是明摆着瓜分她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呀!

潘美凤夹在一群男人堆里,想发火、骂人、砸东西。甚至想彻底来一次泼妇骂街,可她行动不起来。为了这个机构重组,总部的高层几乎是排着队跟她做思想工作,什么:

——小潘啊,要一切行动听指挥~~公司困难时期,一切得以公司大局为重,小孩子的脾气耍不得啊。

——小潘同志别看你是个姑娘家,论起度量来咱们这些董事总经理加起来,也没你的大啊;之前,提拔你做分公司负责人,我们几个董事还担心呢,事实证明,我们没看错人……

——小潘呢,这次机构重组可是组织对你的一次考验,心理考验,能不能通过,那就看你是不是干公关的料……

潘美凤被一堆好话奉承着,鼓励着,甚至是威胁着,她只好举手投降,既然组织上决定了,那就按组织上的决定来执行吧。

从北京回来后,潘美凤在公司附近的一家酒店里待了好几天。醒醒睡睡,醒了就跑到公司看一下,然后再折回来继续睡。总部命令她分家,她也没着手安排,想着就这么拖一天是一天。她这样做有赌气的意思。

要赌气在北京赌,赌给领导看,现在回来了,一个人窝在酒店里赌有什么用呢?要是过去,她会当着很多人的面,要什么拒绝什么一五一十说出来,可现在不行了,她成了一个高级管理层,即便有一个不成熟的身体,也得有一个成熟的脑子。过去是身体支配大脑,现在是大脑支配身体。潘美凤觉得自己活得真累。干什么都得硬撑着,在男人群里拼搏,你得把女人的一切弱势统统化解掉,即便显示,那也只允许你显示女性的优势。

阿郎也跟着来深圳了,她不在公司的时候,他都在。公司的同事过去都是他的手下,这次回来,好像他根本就没离开过,一回来,就和公司的人打成一片,又是狂欢又是派对,反正公司要分家了,潘美凤就由着他们去吧。中间回了一趟家,婆婆在他们家住着呢,文永生却不在,给他打电话,文永生说在忙,忙着做年度论坛的事。她从家里拿些干净的内衣,又顺便把车库的车给开过来。

等她准备找员工谈心,才发现,阿郎早找他们谈过了。北京总部的赵董和财务、行政过来监督指导,结果很快出来了,俩公司均半分,一人十个。阿郎那边多出了两个。也就是说有12个愿意跟阿郎干,按照总部领导的意思是,分回来两个重新分配到潘美凤这边。潘美凤说,她不要,8个正好,数字又吉利。

表面上这么说,私下里潘美凤没闲着,她把阿郎那边几个实力派的员工谈了一下,说跟对人很重要,要慎重啊。员工当然要说点中立话了,毕竟没人愿意在派别问题上无缘无故地做炮灰或被枪杀的。有的还哭了,说什么潘总我真舍不得离开您。潘美凤赶紧说,别哭了,既然决定下了,就去吧,都是为公司作贡献嘛。再说了在广州那边不习惯了,还可以回来嘛。

表面话谁都会说,潘美凤尽可能把表面话说得好听一些,再好听一些。事实上,内心里她比谁都恨他们,恨他们关键时刻弃暗投明,奔赴阿郎那边!她真想拉过来问问他们:阿郎到底跟你们什么好处了啊?余下的8个人,潘美凤猜不透心思,你能说他们是甘心情愿留下的吧,也不像。这8个人当中,都是些在深圳成了家,不是结了婚就是生了孩子的。要是孤家寡人一个,说不准他们也打包跟阿郎混去了。

刚吃过午饭,阿郎又要带着广州帮去喝下午茶了,偌大的公司留下潘美凤和深圳帮在忙活。阿郎总喜欢带着员工去喝酒吃饭,卡拉OK狂欢,走到哪都带着大家,这也是员工喜欢跟他的一个主要原因。她也想着犒劳一下深圳帮的战斗机们,她总不能也是请吃饭吧,在款待员工的方式方法上,她不屑于效仿阿郎,要做,就做个更有创意的。饭有什么好吃的,干公关这一行,吃闲饭还不如死了算了,让你挑大梁,给个项目让你做,那才算真有本事呢。这两天潘美凤把业务重新进行了分配,8个人干20个人的活,还不是业务照做,钱一分不少赚。

她跟员工一再强调,多个同事,就多个帮手是没错,但同时也多了个竞争对手。业务量就这么多,有她没你,有你没她。这话听着难听,但句句真理。

当然这时候,她还是得适当破费一下,对自己的团队有所表示。前两天她订了十几张音乐厅的票,让大家忙里偷闲,拖家带口地去听听,陶冶一下生活情操。发票的时候,广州帮也在场,潘美凤把气氛搞得相当热烈,一张音乐厅的票多少钱,吃顿饭又值多少钱?干公关的缺饭吃么?NO。

音乐会是今天晚上7点开始,下午潘美凤早早地喊大伙收工,趁着下班高峰期来临前,回家准备准备。一下子把所有的人都送走了,潘美凤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有些百无聊赖。陈小南的电话正是这个时候打来的。要潘美凤过去山水宾馆一趟。潘美凤会意,山水宾馆是他们最近经常光顾的幽会地。

再说说文永生。其实潘美凤真冤枉文永生了。他前几天确实忙。忙得一塌糊涂。干媒体这一行就是这样,忙的时候忙个死,闲的时候闲个死。忙完了论坛,安排编辑记者写采访稿他就没事了。

这天回到家闲着,文老太就说话了,儿子,陪我办个事去。老太太在深圳的事,文永生看得很明白,除了房子就是房子。除了岗厦那套租屋,老太太手上好像还投资了好几套房子。具体赚了多少,文永生懒得问,相对于拆迁补助费,这些都是小钱,不足挂齿。老太太不说他就不问。这次文老太要去国土局办手续。

文永生开着单位的采访车,带着老太太,去了新闻路上的国土局大楼。这个国土局文永生没来过,他印象中好几个国土局大楼呢,到底谁老大谁老二,谁管谁,他不得而知。老太太在一楼大厅办事,他一开始还在旁边陪着。办手续的人不多,但人多一样得等。等了一会儿,文永生觉得憋闷,就来来回回地溜达。大厅的东头有个朝北的出口,出口处是个高台阶,养了一池子金鱼。旁边两个小孩子在大人陪同下往池子里扔面包屑,那些金鱼可真大个。

玩了一会儿,孩子到大厅里面玩去了。文永生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大中华,上个月禁酒禁烟运动搞得轰轰烈烈,快被憋死了。这几天潘美凤去北京出差,又熬不住,抽上了。但抽得不凶,一天两三根,多了不抽,内心里还是有个节制的尺子在那搁着。

金鱼池设计得挺有意思,水位恰到好处,外围围了一圈的镂空的铁皮,多出来的水顺着镂空小洞,顺流而下。于是就形成了一种由上自下汹涌澎湃的水墙。水墙往下就不好看了,生了不少蚊虫,干枝杂草。文永生把一只脚抬在池沿子上,胳膊枕在膝盖上,脑袋往水里探,撅着屁股抽烟。

潘美凤那辆黄色甲壳虫从香梅路口转进来的时候,文永生没怎么在意,黄色甲壳虫多了去了。他就不经意地撩了下眼皮。继而继续抽烟,看鱼。又有一个小BB跑来看鱼,是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文永生看不出年龄,他没有做爸爸的经历,所以在猜测孩子年龄上,没有参考可循。文永生看着胖乎乎的孩子,心里竟涌动一股暖流。

这一段时间不知怎么了,走在大街上,碰到可爱的BB,他都要盯好久,有些怜爱和胜,孩子真是天使啊,像他这样心里这么粗糙的人见了,都会变温暖,变细腻,甚至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这几天老太太还一直唠叨孩子的事呢,说得抓紧了。文永生心里说抓紧个屁,潘美凤去北京出差有好些日子了,除了每天晚上例行公事地打个电话聊几句,根本逮不着人。

生孩子的事不是一个人的事。光他一人热火朝天干播种不行。

黄色甲壳虫缓缓停下来,在路边靠了一小会,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文永生看到了熟悉的车牌号。没错,是潘美凤的!这娘们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文永生本来就挺无聊,老太太做起事来没完没了,等也闲等。文永生绕过金鱼池,顺着右边的台阶就下去了。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已是到了靠理性推测这个社会的年龄,跟踪和好奇心早不是他的心理专属了。但谁叫这个时候,闲得蛋疼呢,文永生决计去看看潘美凤要做啥子么。

新闻路路面不宽,潘美凤停车的位子,南边是山水宾馆,北边是和平医院。文永生想这娘们不会是怀上了吧,难道又要不吱一声又把胎给做了。这样想着,文永生的好奇心就上来了。潘美凤并没有下车,车子继续往前走,没拐向和平医院,而是向南拐,进了国土局大楼东部旁边的一家宾馆。

等了一会儿,潘美凤没有出来,文永生试探着往宾馆里走,走近了才知道这楼叫山水宾馆。估计是国土局专属待客接物的。山水宾馆院子不大,一个半圆型花坛占去了不少面积,坛子四周停满了车。文永生眼睛在车堆里扫了一下,一眼就看到潘美凤的那辆黄色甲壳虫,很显眼。

文永生就往宾馆大堂里走,走得相当警惕,担心跟潘美凤撞个正着,又担心把潘美凤跟丢了。山水宾馆大堂的西餐厅在搞装修,不大的空间,却想着尽可能地美化一下。潘美凤旁边站着的是一个年轻男子,文永生没见过(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叫陈小南,当然这是后话),他们在服务台前站着,从大堂那侧传来的装修声音挺大,前台小姐不得不提高八度的声音跟他们说话,文永生没听到。好像是问住几天,抑或是问要什么房。等了一会,年轻男子象征性地拿出钱包,准备掏钱,被潘美凤给挡回去了。潘美凤挡手的动作做得相当漂亮,文永生在心里给她打了99分。

潘美凤和陈小南返回电梯间按电梯。文永生赶紧把身子和头缩回大堂外,此刻好奇心完全占了上风。潘美凤和陈小南虽然动作上没怎么勾肩搭背,但那眼神,那身体不经意间的触碰,都似有文章。

电梯开了,陈小南伸出一个大手掌盖在潘美凤的屁股上,俩人亲热着就进去了。文永生看着他们的电梯合上,然后往上升。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只不过现在角色置换过来了,他成了追踪者。文永生想停下来了,离开宾馆,但又停不下来了,内心里他还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不愿意相信潘美凤是那样的女人。他希望她和那个男的之间是清白的,比如来酒店里聊天谈工作,干公关这一行的,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不是吗?可他还是克制不住一探究竟,真不明白这是他妈的什么心理在作怪。潘美凤乘坐的电梯,在7楼停下来,不动了。文永生进了另一个电梯,朝7楼进发。

文永生从电梯里出来,站了那么一会儿,想让眼睛和耳朵打探一下周边的敌情。酒店的走廊曲折狭长,铺着厚厚的地毯,再大的脚步声落脚下来都变成悄无声息了,酒店客房不多,数来数去,也不过10间。经过一番实地勘探,文永生断定是那个挂牌子的房间。

为了进一步确认自己的判断,文永生拨了一下潘美凤的手机号码,然后贴在门上听动静。隐约间,好像有熟悉的铃声响,又好像没有。但又隐隐约约听出来一点,酒店的隔音效果真他妈的好。铃声断了。

文永生犹豫着这侦探工作是否有必要继续下去,要在过去,门里面的是他跟一女的,门外站着的是潘美凤,他会怎么做?嗯,她难道会放任自流,等他**归来哭一通鼻子。他不知道她怎么做,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无论如何,他现在改好了,他一点点朝一个模范老公的方向靠拢,他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通过对她的好,把过去对不起她的地方给弥补回来。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对她太好了,太纵容她了。要是因为这个,让她变得不珍惜自己,不珍惜这个家,那说明女人都他妈的贱!容忍有限度,再怎么容忍,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鬼混。

他又拨了一下,居然关机了。文永生知道这下不会错了,千真万确了,潘美凤正在酒店里跟别的男人**。就在他五步开外的地方,只隔着一扇门,连他的电话都不接,就迫不及待地干上了。

文永生以前只觉得自己好色,在外偷腥,只觉得自己对不起潘美凤,可没想到潘美凤也偷腥,这下两清了,他再也不用为当年犯下的错误夹起尾巴做人了。没错,他要把这个女人扫地出门,这样一来,他们之间彻底两清了,对他来说,没什么损失,大不了恢复钻石王老五的身份。但潘美凤的损失可就大了,论性能力他也许不如那个小年轻,但他现在有钱了。潘美凤这样做无疑是自毁前途,她再也没有机会跟他一起享受富足人生了。

文永生这样想着,无非是举重若轻,不受自己老婆**的影响。可他就是没有预料中的快感,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不仅失败而且傻逼,想想看,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让一个男人感到屈辱的事情吗?没有了。他相信,只要他冲进去,他和潘美凤的夫妻情分就到此为止,不会再继续下去了,他的大笔财产她也无福享用了。至于什么捅套子怀孩子的事情,都他妈的结束了,结束了。

文永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冷静地敲门,要是后退10年,他不把门撬了才怪。他很有礼貌地敲门,敲得很有节制,很有绅士风度,好像门里面坐着的是报社社长,或某个大名鼎鼎的商界精英,等待他的来访。里面隐隐约约有骂人的声音,是个男的,好像使了很大的劲,但他没听清,文永生在心里再次赞美了一下酒店的隔音效果。继续敲门,并且不间断地按门铃,他边敲边按边想靠你妈的,即便进去了,合二为一了,也得把这对狗男女给敲分开。

房间里开始有女人的尖骂声,女人尖叫的穿透力确实强,这会他听到了,是在骂:你他妈的,没看见门外的牌子么?“请勿打扰”这四个字写得多明白。大白天的挂“请勿打扰”干什么?再白痴的人,也能明白。所以,一般情况下,服务生是不会过来打搅的。潘美凤无疑就是冲着白痴的“服务生”,才破口大骂的。

咣当一下门开了,潘美凤站在门里面,浑身上下只裹了个简易的裙子,这娘们估计澡都没洗,就直接干上了。文永生没忘记伸头往里边**看看,没错,男的还在**躺着。看来,这对奸夫**妇,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年轻小夫妻的小别胜新婚也没这么热烈和迫不及待。

文永生扫了两眼,就决定撤退了。他没有恋战的必要,听觉,触觉,第六感都感觉到了,就差一个视觉。好了,视觉也被冲击了,眼见为实了。他还说什么,他无话可说。当然,他还可以让这对狗男女来一次触觉大冲击,比如他像个女人一样破口大骂,撕自己老婆的嘴巴,再去撕那个小白脸的脸,不,他不会这么干。他是个大男人,即便老婆把他做男人的尊严给毁了给破了,他也得在言行上严格爱护好自己的这个破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