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曆史

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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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王小京

我出生於一九六三年,喝著“文革”奶長大。

偶然碰到兒時的鄰居叔叔阿姨,他們總誇我小時候聰明,“能背誦所有毛主席詩詞和老三篇”。那時我應該三四歲,據說我本身就是節目,永遠不厭其煩地為任何人背誦,來者不拒。可我從來沒有意識到過自己的背功。我猜毛主席詩詞和老三篇對於三四歲的我來說,是水果糖或者糕點。

當時,我在北京市府大樓附近的幼兒園,玩伴中一對雙胞女的名字很好記,“東方紅”和“太陽升”,沒姓。她們的父母給她們起這等名字,至少能起到某種意義上的保護作用:欺負她們,誰敢?

一次在大街上,母親突然一把把我拉到牆邊,以免被奔跑的一群人撞倒,他們追趕上他們的獵物——一個年紀挺大的人,一片嘈雜。他是給他們架走的,除了幾塊磚頭和折斷的木棍外,地上還留下幾滴血。

我跟著母親參加過一次衛生係統的批鬥大會,在衛生局樓前。口號聲響起,我吵著要抱要看,母親不抱。我跑到另一邊,一個鄰居叔叔讓我騎在他的肩膀上。我看見台階上站著一排挨鬥的人,一律低頭,每位有三人執行:兩人反押雙臂,一人立後揪著挨鬥人的頭發。我當時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反正聽到哪裏開批鬥會,我經常要去看,就像現在的孩子去動物園。

搬家後,我轉到北京西郊一個軍隊大院的幼兒園。搬家其實一點沒有意義。母親是兒童醫院的大夫,當時在房山下放,喂豬;父親是軍人,在地方上“支左”,幾乎不回家;妹妹被寄放在永定門附近的人家,我簡直就是幼兒園的永久居民。周末我不孤單,十幾個孩子纏著廚房李大爺,他是老紅軍,一講故事就是長征時他怎樣把皮帶煮出香味。

我們學跳舞和唱歌,跳過一種西藏長袖舞和帶翻跟頭動作的紅軍舞,唱的歌多為樣板戲,因嗓子不好老師隻讓我演刁德一。每次演出完能得到一包餅幹,那種餅幹我自己也經常買,兩角錢一包。我們也畫畫,大院報社的美編叔叔當著大家的麵一會兒就畫了一幅劉少奇的漫畫,之後加上的叉子好像用的是紅蠟筆。我羨慕極了,因為我畫半天也不像。我發覺畫畫是件令人激動的事,我的習作不斷出現在紙上、牆上、馬路上,有一次竟是在一個弱小男孩的外衣上。我善於使用彩色鉛筆和蠟筆,粉筆不好掌握,不鮮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