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花間惹塵埃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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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明窗瑩幾淨無塵,月映幽窗夜色新。惟有梅花無限意,射人又放一枝春。其二愛日烘簷暖似春,梅花描摸雪精神。清香未寄江南夢,偏偏幽閑獨睡人。其三病起眼前俱不喜,可人唯有一枝梅。未容明月橫疏影,且得清香寄酒杯。其四的皪江梅淺淺春,小窗相對自清新。幽香特地成牽役,不似梨花入夢頻。本覺著第四首裏“的皪”一詞饒有趣味,其實它的意義十分單純,就是形容光亮明耀的樣子。漢朝大文豪司馬相如的《上林賦》裏有句曰:“明月珠子,的皪江靡。”《上林賦》裏這一處的“的皪”便就是來形容珍珠光芒熠烈,十分奪目的樣子。在朱淑真這首詩裏,就是說一朵紅梅嵌在皚皚白茫之中如同一道突兀亮烈的光。朱淑真的內心是盈有希望的。她並不完全畏懼這一些心底的希望會被慢慢耗盡。因她知道,等到希望耗盡之時,也就是她的靈魂出竅重獲自由的一刻。每個人都不能例外,希望被揮發殆盡,就如同出生到死去,不過一件如魚飲水的小事。那一日,窗外雪花曼舞,仿佛整個人間都變得潔淨。她隔著簾,瞥見紅梅的橫枝疏影。恍然就覺得這冰天雪地裏染著一簇微弱的火焰。灼熱著她深閨裏一切的冷。正當她心緒飄然而出的那一刻,那傲放的梅香竟溶在悠揚笛聲裏傳進了自己的閨幃當中。像愛人,撫摸著她全身的每一寸的羞澀與冀望。那不是誰都能懂得的事。當她醒過神的時候,卻是“烏雲甚欹”。烏雲在古時常用來比做女子烏黑秀發,此處亦然。睡意仿佛尚存。她一頭聞著盈袖的梅香,一頭對鏡理雲鬢,懶色裏盡是嬌憨。她已然一副在獨自的時間裏怡然自得的樣子。又或者,她與那個他幽會的期限將至,眼下的寥寥似乎也就不足掛齒了。她心頭正歡著。仿佛,那一世的等,也就是為了瞬間的那一吻。第三首《柳梢青·梅》,明朝《詩詞雜俎》本收錄在《斷腸詞》裏。《花草粹編》卷四亦將之作朱淑真詞。但《曆代詩餘》卷二十與唐圭璋的《全宋詞》裏將它收錄在了清代文人楊無咎《逃禪詞》當中。雖然不能確證它到底出自誰手,但既然這一時是在寫朱淑真,那麽自然應當連著朱淑真來寫。梅入她眼便是好的。骨如青玉,肌若冰雪。裏裏外外都滲透著一種清淨的美感。這一首詞無多傷懷的情意。相對於朱淑真其他的詞作,情意單純了許多。仿佛隻是一個嬌憨的少女在香閨裏順著心頭一點旖旎的心思和著窗外的落雪紅梅賦了一首自娛自樂的小詞。處處都隻是她一個人小情懷。雖詞義淺白無深意,但吟誦起來的時候,畫麵感還是十分強烈。也是朱淑真閨情詞少有的溫暖之作。讀它的時候,仿佛就望見不遠處隱隱有個懶起畫娥眉的小女子,對著那美到“廣平休賦,和靖無詩”的風流景致嗔嗔地歎了幾聲。“萬木凍欲折,孤根暖獨回”。她夾起一枚梅花瓣,或含在朱唇間,或貼在眉心處,或折下一枝佩在鬢裏。她與她仿佛總是處處相宜的。這愛梅又愛美的女子,總是知道在自己涼薄的境地裏釀出一點孤芳自賞的情意。孤獨。且芳美。萬物生長,並日臻完善。身體連同靈魂裏的心智。也許此詞作於朱淑真將要離開夫家歸返娘家的前歲之冬。於是,她處處看見光,處處釀著暖。陸遊說梅“雪虐風饕愈凜然,花中氣節最高堅”,那麽朱淑真明白,她的活法也當是“淩寒獨自開”。【詞話六】恰如飛鳥倦知還荼蘼花間惹塵埃【詞話六】恰如飛鳥倦知還惜花心辦取舞裙歌扇,賞春隻怕春寒。卷簾無語對南山,已覺綠肥紅淺。去去惜花心懶,踏青閑步江幹。恰如飛鳥倦知還,澹**梨花深院。--朱淑真《西江月·春半》何歲逢春不惆悵,何處逢情不可憐。這“春”的意象,在朱淑真的《斷腸詞》裏確實是一筆濃墨重彩。《斷腸詞》裏傷春詞居多,這也是應了唐寅的這一句話。朱淑真作的這一闕《西江月·春半》也是惜春詞。表麵看上去是寫遊春賞景,其實不然。那一句“卷簾無語對南山,已覺綠肥紅淺”已經泄露了她的心思。這一刻,她就像《紅樓夢》裏葬花的林黛玉。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係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這是林黛玉《葬花吟》裏的詩句。林黛玉在賈府中,雖有賈寶玉殷殷嗬護,亦有賈母疼愛與照顧,但畢竟是外孫,按照當時的禮教觀念,寄人籬下的滋味心裏頭多少還是有一些的。父母雙亡的淒涼身世之下多是無人做主的煢煢境地。加上林黛玉天性敏弱,骨子裏便是一個淒婉殤情的女子。於是,見那落花,不免覺得風刀霜劍嚴相逼,自憐之心油然而生,不禁感慨自己的身世,頓覺心身淒涼。這一處的朱淑真賞玩春景,見那“紅淺”,不禁惜春憐花。那句“綠肥紅淺”大致是引自李清照的那一句“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放在這裏用也是恰到好處的。宛然望見她纏綿悱惻之情鬱結於中難以釋懷的憂傷模樣。不過這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她最終還是掙脫了淤泥,如蓮盛放。而這,又是以後的事情了。美人如花隔雲端。若是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那麽朱淑真算是“失了大德”。李清照是。柳如是是。張愛玲是。三毛也是。太多女子“失了德”,於是不得愛。林黛玉歎得妙:“我曾見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終身遭際,令人可欣、可羨、可悲、可歎者甚多……”有才的女子總是不能甘於寂寞,她們知道為自己活,於是縱有“可欣、可羨”的時候,但到底還是“可悲、可歎者”居多。朱淑真“天資秀發,性靈鍾慧”,然而,命有定數卻無公允。曾幾何時,她單薄的生命裏獲得的愛是那麽充沛,那麽豐盈。可終因“早歲不幸父母失審,不能擇伉儷”,“乃下配一庸夫”致使“一生抑鬱不得誌”,“每臨風對月,觸目傷懷”。她是對愛情對未來有抱負的女子。她仿佛是一枝帶雨梨花,憂悒地等待著意中情人的攜手。她如何能忍得住無才庸夫酒池肉林日夜狎妓。於是婚配之後,她將所有內心苦悶愁怨訴諸筆端,對著風吟,對著月唱,對著瀟瀟紅塵顧影自憐。她是清醒到殘酷的女子。有人覺得朱淑真的詞質膚淺,僅僅囿於個人的感情趨索。而這都是一些片麵之言,對朱淑真也是不公允的。其實事實上並不是這樣子,朱淑真亦有豪氣的文,亦有意境遼遠曠達的字。比如她作的《詠史十首》。比如她的這一首《讀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