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又住进了旅社,三十元一天,提供热水。洗过澡后,我把所有的钱掏出来,放在床单上,总共368元7角。我决定给可芯打个电话,在公用电话亭,我很多次将电话号码按到就剩最后一个数字时停下来,因为我以前有听过,江城有一个小老大,逃出去了两个月,因为往家里打了一个电话,结果电话被监控,不到二十分钟就被附近的警察抓住。
“喂?”是可芯的声音。我说:“是我。”
“你在哪?怎么这么久才联系我!”可芯听出了是我的声音。
“我需要点钱,你能给我打点过来吗?”我直奔主题说,眼睛时刻注视跳动的时间。
“我要和你在一起,你在哪?”可芯的声音有些急了。
“有警察监控你电话吗?”我问可芯,我感觉自己拿电话的手有点抖,并且告诉自己要稳住。
“对了,我差一点把最重要的事忘记告诉你,刘芒他没有死。”
“刘芒没死?”我豁然开朗了,我想我当时的心情就如一个原以为自己得的是“非典型性肺炎人”的病人却被告知他原来只是得了一般性感冒时的心情是大致相同的。
“是的,刘芒那小子真是命大,流了那么多血,在医院昏迷了五天五夜竟然又活了过来,不过,你可千万别回来,他是不会放过你的。”可芯在电话那头说。
我什么也听不进去了,抑制不住兴奋,压抑了那么久,我感觉自己解放了,重新拥有自由,拥有希望了。我重生了!
“告诉我,你现在在哪?我要马上去见你!你说话啊……”可芯重复了几次,我才从解放之喜中缓过神来。
我告诉了可芯我的具体地点,就等着我们相聚了。
第三天,我在深圳火车站见到了可芯,我们紧紧相拥,第一次觉得那么踏实。
她刚来几天,我把原来小妮子想和我一起去的地方和可芯重游了一遍,算是弥补了多年前的遗憾。平复了我多年的心结。
我从原来的街头混混到娱乐城副总又到现在逃亡天涯……不禁让我感到世事变化无常。
我们决定就在深圳找工作或者我们自己做点事,可我又觉得这地方充满了竞争与压力,这的人与我们显得格格不入,他们匆匆忙忙的,我和可芯如不谙世事的孩子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深感成事之艰,立事之难。
我和可芯一起观察了附近的几家服装店,见生意不错,我们再开一家,以我们的眼光与能力绝对不至于倒闭。于是,我们投入了全部的资金,开始装修、进货、开张。
服装店开起来,刚开始两个月,我们都小赚一点,我们的小日子总算过得平淡而满足。可这个新新城市变化无常,谁也无法预料,没过多久,就在我们店的对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树立了大型的服装城,在急转让无门的情况下,我们只有挥泪大甩卖,总算挽回了一些微薄的生活费。
2
原来平淡的生活被打破了,我找了很久的工作,由于高不成低不就,也没能找到合适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暂时只好做着繁重而又没有时间限制的流水线,棱角也在残酷的现实中给磨钝了,理想与憧憬也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只能做在黑暗中缓缓爬行的虫子。可芯那年才二十三岁,依旧青春美丽,很轻松就找了个月薪两千多元的工作,她是在一家化妆品品牌专柜店里当营业员。
我们住进了冬天不能保温,夏天却热得像个蒸笼的铁皮屋,只因这里的房租便宜,便宜的地方有太多的不方便,比如洗衣服要去离屋子200米的地方提水,而且根本没有自己的空间。周围住着的都是一些打工妹,打工仔,所谓的邻居大家只是隔着一层铁皮,连大声的呼吸旁边都可以听到,更别提酣畅淋漓的**了。
人在穷的时候对一些美好的梦想的期待就更加强烈,可芯依然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去日本,去看那姹紫嫣红的樱花,去西藏,感受那人间的圣洁天堂,这样的话我以前就听她说过了,不过我是细心却敏感的人,我发现她说话时神情和以往不同了,以前她是在我面前表现出很依赖的样子,而现在却是失望叹息的样子,而且不经意间她把以前的“希望和我一起去”改为现在的“有朝一日可以去”这两句话的意思全变了,而且她的脾气开始越来越不好,她经常在我饭后抽烟的时间叫我去洗碗,拖这拖那的地板。
我渐渐又从流水线上跳了出来,在一家电器公司里跑业务,基本工资800元。其他靠提成。由于我工作卖力,每个月能拿到四千元的工资。我们住进了有空调有电视有简单家具的商品房,每个月房租只要一千元。
日子似乎在渐渐变好,可可芯仍然不满足。她之前和我过惯了好日子,现在在卖高档化妆品,一套下来就要几千元,遇到的都是男朋友给女朋友买礼物的。她长得漂亮,自然也受到了许多的**,深圳这地方,有钱人如牛毛一样多。而且,可芯的手机变得经常打不通,有时候却玩到半夜才回来——原来可芯最晚也能在十点前回来,可后来却经常比我还迟,让人不放心,我关心她几句,她却说我怎么疑神疑鬼的,一点都不给她自由空间,总之当年那个怕我不爱她,患得患失,脾气超好的无辜女孩是不见了,至少跟现在的可芯是一点都联系不上。
我是天枰坐的,特别敏感,我对可芯说,我一直在努力,但我怕时间不够,你已不爱。可芯说,你别胡思乱想,我要是不想和你过就不会跑深圳来了。我去亲吻可芯,可芯说,我累了。
我仰卧在**,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天花板是空无一物的白,可以引诱人坠入无尽的虚空里去。
3
中秋节,大家都在忙着团聚,我很早就回去了,推开家门,我看到桌子中间摆着个蛋糕,旁边是热气腾腾的菜,可芯正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我说,可芯,今天是你的生日?
“嗯!”
我细数了蛋糕上的蜡烛然后说:“你今年25岁了,是我不好,你25岁的生日我竟然让你过得如此草率。”我心里充满愧疚。
“没关系的,只要有你陪我一起过我就很开心。”可芯边说边把25支小蜡烛都点亮,我关了亮度极高的日光灯,烛光下她的脸迷离闪烁。
我从玻璃壁橱柜里拿出一瓶普通的红葡萄酒,揭开瓶盖,往她的杯子里倒满了酒,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我端起酒杯说,可芯,我祝你永远健康美丽,可芯端起酒杯跟我碰了一杯后,脸上就涌起了生动的红晕,我重新往我们的杯子里倒满酒。
“今天是我生日,你什么都要顺着我好不好。”可芯半撒娇地说。我说:“好!”
“我想下个月让你带我去你家看看,我也顺便去看我妈,你也没去我家看过我妈吧。”可芯小心翼翼地问。“不行。”我回答得干脆利落。可芯的脸色当时就变了,我忙补上一句:“去看你妈可以,别去我家就行。”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我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喝酒。
“我每次要你带我去你家看看你的爸妈你总是不愿意。”她小声嘟噜,话语中流露出一丝委屈。我仍没有说话,仍没完没了地喝酒,她静静地看着我一杯接一杯。我喝了很多,直到蜡烛都已经燃尽,蜡烛熄灭后屋子显得很安静,璀璨的天河里开满了蓝色的小花,月亮的中间有一丝阴影。月光透过玻璃洒在她的脸上,我想月光也一定洒在我的脸上。在那样的夜晚,月光与酒精总让人变得异常脆弱,我在喝完半瓶酒后,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毫无保留地倾诉了我内心的所有焦躁与破碎的阴影,也就是我的家庭我的成长。
可芯静静地听着,眉眼间闪烁一股我捉摸不透的温柔,我说着说着就想抽烟,在我打亮火机那一瞬间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我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摸摸她的脸颊,她的脸颊光滑有点凉。
“宝贝,对不起是我的疏忽,我都好久没有好好陪陪你了。”我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愧疚。
“没关系的,只要你心里有我就行。”她轻轻地搂着我,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我能感觉到她睫毛在我脖子上轻微的颤抖,我心里引发一种湿润的柔情,我回过头来吻她的嘴唇,她的舌头微苦且让人迷醉,这种感觉一触即发,我深陷其中,陶醉其中,她热切地回应着我,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的双手,她的一切动作像火花一样激励着我,我的灵魂、我的肉体在那一瞬间趋于完美。
可第二天醒来,她就忘了她的眼泪,她说,哎,洛非,你的家庭条件好像不太好呢,原来还指望你先向家里要些钱,我们先把房子首付给付了。
我不能怪可芯的现实,其实她的要求并不高,她只不过是想在这个城市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不要月月交房租,那种小开户六七十平方米的就够。可就这可怜的要求我都无法满足她。我只有每天努力工作,陪客户喝酒唱歌,每次去唱歌我都要点上一首陈小春的《女人不该让男人太累》,自己陶醉,自我体会。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窝囊,我打了电话给以前一起混的朋友,问他们最近都在哪混,有没有赚钱的事让兄弟也混口饭吃,很巧的是我以往的兄弟也有在附近城市混的,在一位叫刘健的朋友帮助下,我找到了一份不太累又没多大危险的工作——帮一家地下赌场看场。
那是一家流动性的赌场,今天在这个乡村明天又到那个乡村,我刚刚去是帮忙望风,我只要站在开赌场村庄的三岔路口看看有没有警车或者有没有可疑的人进出就可以了,一般是每过一辆车,我们都要站在路中间将车拦下来,如果看到理短头发的人我们都会特别警惕,因为那的警察都是理短头发的。
刘健说在赌场做事情就是最安全的,他以前看了大半年也没见过赌场被端一次,可我并不想干这个,这个赚不到多少钱,我想跟刘健在赌场里“放红”。所谓的“放红”也就是放高利贷,我在前面已经介绍了,放红的利润是非常可观的,我把我所有的积蓄拿出来当本钱,专放给那些赌小钱的人,比如你要赌,可身上的钱都用完了,我借你五百元,你今天内还,只需要还七百就好,明天还就一千,如果他们当时压两次赢到钱,当时就可以还我,不用几分钟。如果再输我就改天上门要了,刘健当时带着一大帮小弟,他们都能替我要钱。
其实我不想碰这些犯法的事,可是在左右衡量后,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能尽快让可芯有我们自己的房子。于是我辞了工作,跟刘健一起干。
我帮赌场做事的第五天就把一万元钱交到了可芯的手上,她露出财奴般的喜色,问我这么多钱是哪来的,我说今天我运气好,在路上捡到的,她竟然相信了。她说,你没告诉我之前我大概就猜到七八成了,除了捡,你好像还真没其他办法弄这么多钱,她虽然嘴上那么说但是那天对我的态度却明显变了,她不仅没有在我饭后抽烟的时间叫我去洗碗,拖这拖那的地板,那晚却一反常态主动与我温存。这让我感到悲凉,区区一万元就能让我的女人一改往日对我的态度,但是不管怎么样,她依然是我最爱的可芯。
在赌场经常可以看到一些欢场的女人,他们都由赌鬼带着,有的脾气不好输了钱后就去后面的房间里折磨这些女人,赢钱就不断往她们奶罩里面塞钱,那里面你看到**最丰满的女人通常都是奶罩里装最多钱的女人,但是不管赌鬼怎么样对待她们,只要有钱给她们,她们都会含笑接受,而没钱的主就是多看她们一眼也有小姐会说,看什么看,没看过女人啊,有钱本小姐脱光让你看个够!
这个城市连小姐都这么势利,我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我一定要赚很多很多钱,不管白道黑道能赚钱的就是正道。一个星期过去了,我手上也聚集了一些钱,再用不了多久,就算不用借刘健的钱我也有能力独立“放红”了。而对于这一切我却一直瞒着可芯,我不想让她担心,她要的就是安全感。我编了个谎言告诉她,我在大公司跑业务,月薪八千的,到了过年还有年终奖,我想决定一赚到买房子的钱就退出,毕竟这条道上混的人是很容易出事的。
可我还没等到凑够买房子的钱,可芯就离开了我。
我记得那是在一个月光氤氲的夜晚,可芯说:“洛非,我已经没有工作了。”
我说:“你辞职了?没关系的,那么辛苦的活,我早就不想让你干了,我现在的工资,足够我们生活了。”
可芯好像感动了,紧紧地抱紧我,不断地吻着我说:“洛非,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我说:“我累了,夜已经很深了,明天我还要上班呢?”说着不顾她的感受一转身给了她一个冰凉的背。
她也赌气似的给了我一个脊背。
在我将进入梦乡的时候,可芯把我摇醒了哭丧着脸:“洛非,你醒醒,你是不是嫌弃我了。”然后声音慢慢变成了哽咽,那一夜可芯辗转难眠。
天一亮可芯已经走了,留下了一张纸条:“洛非,我走了,前几天有个富商向我求婚,我已经答应了他,你保重。”
可芯走了,爱已经没那么纯粹了,这城市被各种形形色色的欲望充斥着,色彩缤纷而又光怪陆离,坚守与放弃,鲜花与墓碑,这一切令人多么痛楚,眩晕,我一个穷光蛋守着贬值的温情,难道就可以留住爱情?
可芯走了,我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我自嘲的理由。我已经不再去赌场上班了,常常一个人去酒吧,感受着那的人潮涌动,我把酒吧里的陌生人当成我的伙伴,彼此不需要倾诉交流,我却能感觉到她们的存在,我一个人静静地喝着酒,心感觉到瞬间的平静,仿佛远离了尘世,远离了所有的爱恨情仇。
没有了爱,我就是典型的温饱不求上进型。后来,我连去酒吧的资格也没有了,因为我身上仅剩下那可怜的十多张百元人民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