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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说,我要的只是现世的安稳。亦舒是看她书长大的,于是有的是更深邃的结论: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那么我就要很多很多的钱,如果没有钱,那么至少还要健康地活着。
马克思《资本论》告诉我们,精神享受可以凌驾于物质享受之上但是必须建立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上。我现在的条件使我不可能像高级白领一样走在繁华的都市里,满怀豪情,勇往直前,认定目标就永不言弃,在光怪陆离而又色彩缤纷的城市里小心应付着,拼搏着;也不可能像物质小资一样背着简单的行李,漫不经心地走在风光旖旎的乡村里,任由崎岖的小路蔓延,任由山路在脚下伸展,感受着沿途的风景,恬静而又惬意。我学历不高、经验不足、能力有限,要想短期内让自己有不错的经济能力是非常困难的。
我也只能一步一步来,踏踏实实地做事。
生活和生存是有区别的,但很多人的生活只是为了生存。
我对刘健说,我想当好人,不想做触犯法律的事,你能给我介绍份工作吗?一听我说我想做好人,刘健就笑了。他说,我也是好人啊,我不偷不抢的,他们爱借我钱我才借,不爱借又没人逼他们借。可是如果他们借了不还,我还当好人,那我不是傻吗?我说,可你这个有很大的风险,法律不允许,还容易跑钱。
刘健说,我朋友开了几家发廊,你愿意不愿意去给他管,你以前是大型娱乐城副总,管这小发廊自然不在话下,这个比赌场可安全多了,属于正当营业。
我说好吧。也没有更好的事做了。
两天后,在刘健的介绍下,我见到了发廊的老板何春明,跟着何春明,穿过幽幽的小巷,我来到了发廊,那里面发出了温和的红暖光,没有客人,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表情麻木,呆呆地坐在那,何春明告诉我,这些都是些比较老的,年轻的都被安排到各种娱乐场所去了,要等明天中午才能回来得齐。
他把各个娱乐场,桑拿院还有一些和发廊有关的电话号码给我就算是交接仪式。
第二天,我才开始真正地接管发廊,白天一般没什么生意,有也是一些来洗头应酬放松的,来的人,也相对比较斯文,有的纯粹只是为了洗头而已。
夜晚,天空给这个城市投下了一层阴影,蠢蠢欲动。一些人将撕下白天一本正经的面具,谢却了种种压抑、伪善,让欲望在有限的金钱里得到发泄,做回完全的“自己”。
2
在这圈子里混了一段时间后,我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只是和小姐们有一层隔膜,少了她们认为很正常的嬉闹与调笑,我只把该交代的事交代一下就忙着我自己的事情,毫无感情寄托的我,只有把我的灵魂游**在网络上与游戏中。一切运作都走上了轨道,有一定的程序,只要身边有个电话联系我就可以放心。
但是这样的生活,让我时常感到很痛苦、无助、郁闷,常常很愤怒,我又常常把自己想象成一具只有躯壳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座忧郁的火山。我只是一个人,孤独的一个人。但仍然沉沦其中无法自拔,因为它能带给我许多虚荣。
何春明让我尽量别跟小姐聊天,否则将管不住她们,所以我在发廊一直都摆着我那不善言笑的面孔,或许是我看起来比较面善,小姐们并不怕我,有一个小姐洗澡忘了带毛巾,她在浴室里大声叫嚷着:洛非,我忘了带毛巾了,你帮我拿条进来。
我不帮她拿,她就一直叫嚷着,不知为什么,我总不能像何春明那样对她们凶。不得已只有帮她拿,我给她递毛巾的时候她已经把衣服脱光,正在很陶醉地冲洗着,她把门打开用手托起自己的一只**挑逗着说,你看我的身材还行吧。她们总是很自然地在他人面前**自己的身体,包括经常旁若无人地脱穿衣服,老弄得我莫名的亢奋,我想再这样下去可不行,以后准和她们鬼混在一起。
我也曾对她们经常不顾我感受的挑逗提出强烈的抗议,并声称如果谁以后还在我面前脱一次衣服,我就罚她五百元。我的抗议竟引得她们嘻嘻乱笑,后来我真的罚了一个十九岁的小女人的工资。她跑到我面前说:洛非,是不是我在你面前脱衣服让你难受了,你要扣我的工资。
我说是。她说你把钱还给我,我会让你舒服的。我说我不会把钱还给你,你也不能让我舒服。后来她就哭了,我说你再哭,我再扣你两百。
那小女孩说,哥哥真坏,就知道欺负人。我说这里就没有好人。
发廊除了洗头和头发有些关系,其他和头发都没关系,出外坐台陪酒还是卖**对我没有威胁。但是要是在店里抓个现场,我准完蛋,于是我接管时几天内就取消了她们在店里服务,让她们都出去服务。
做了几天,我就不想做了,这样,要是出事,我会成了组织卖**者。多猥琐的罪啊,太丢面子了。
我把发廊的事都托给刘健的一个小弟做,他叫阿卫,只有二十岁,我只是偶尔过去看看,工资我和他各人一半。
我那时的生活就像美国“垮掉一代”的代表作《在路上》一书中曾描述的那样:三分之一的时间睡觉,三分之一的时间阅读(我那时喜欢看些罗素、弗洛伊德的书,思考着生的本能与死的本能),三分之一的时间胡思乱想(想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是否能在黑暗中寻找光明)。
3
一天,何春明打来电话问我最近生意怎么样,我敷衍地说着“不错,不错”。在发廊查了查账,才发现生意比往常下跌了许多,一打听才知道隔壁街,新开了一家发廊,那的小姐,清秀可人。嘴巴甜甜!
遇到这种事,我问阿卫怎么办,阿卫说,等他查查那新发廊老板的背景再说。
当天阿卫就查出那发廊没有什么来头,于是他叫了一群小混混把隔壁街的发廊给砸了,我看着他们冲进去砸的,警察来了我还在看着,他们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元气大伤,但是没过几天对面发廊又照常营业,阿卫总是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叫人对他们进行突然袭击,没有多大背景的小老板只好关门大吉,我们店的生意又恢复到原来那么火暴。
就在生意火暴的时候,我彻底辞职了,我猜,用不了多久,这个店就会遭到报应。因为对方店的老板,常常用电话举报,说何春明店从事色情交易,发廊旁常常有执法的便衣出现,终于有一次就被逮了个正着,因为是副队长亲自督办。小姐全部被带回了局里,走关系也走不了。因为原来那发廊老板的小舅子就是那个副队长。
我用了一千七百元保出了那个我以前罚款她五百元的十九岁小女孩,她出来后,飞快地亲了我一口说,哥哥真好。我想,这也许就是风尘中的纯情吧,不然就是风尘女子习惯性的滥情。她亲过我后,有些为难说,哥哥,我不想做了,你是想带我吗?可我不想做了,我会把钱还给你的。她把我当组织卖**的小头头了。我说,不用还,我也不做这个。她说,真的?我说,真的!她突然很开心地笑了说,哥哥,我请你喝咖啡吧。我说好啊。
我们走进以前常常去的一家咖啡屋,找了张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窗外是洁净明朗的好天气,阳光从窗口静悄悄地打在她的脸上,这是一张年轻而精致的脸,我静静地望着她,心里渗进了一层淡淡的爱意,她见我在看她就笑了,如花儿一般绽放。
“你想要去哪?”我关切地问。
“我妈妈病好了,我不需要很多钱了,我可以去追逐梦想了。”她脸上洋溢着微笑带着孩子般纯真。
我带着一丝讥讽说:“你今年二十岁吧,是追求梦想的年龄,对了,你有什么梦想?”
她说:“我有许许多多的梦想,好像从来就没有间断过,小时候就想要件漂亮的裙子,孤独寂寞的时候就想要个疼爱自己的人,妈妈生病的时候就想要很多很多的钱。”
我说:“我也有许多梦想,不过我的梦想大多都在追逐中破灭,破灭后又重新树立一个梦想,有的梦想成真了,我竟然没有那种意外的狂喜与满足,但是我仍有新的梦想产生,有的梦想宛如身体里的细胞,在没有觉醒时就已经分裂,甚至死亡,但是仍有梦想,一直到濒死的那一刻。”
她说:“哥哥,你好有文化哦,你说的好多词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也没什么和她好说的,于是问她,你有回家的路费吗?她说,我有的,不用哥哥给。顿了顿她也问我:“哥哥,你有什么打算?”
“走一步算一步,反正什么样的生活都是生活,什么样的结果都是结果。”我淡淡地说,想起里尔克的两句诗,一句是“有何胜利可言,挺住便是一切。”还有一句:“离开村子的人将长久漂泊,也许,还有许多人会死在中途。”
“你应该振作起来,你还年轻,应该好好找个正当的事做,年轻就是本钱。”她如长辈一样开导我,却忘了这句话对她自己说更合适。
我望着她一脸的认真竟忍不住地笑了,有些道理我们大家都懂,想怎么样去生活并不代表就能怎么样去生活,上帝总爱和人类开些残酷的玩笑,令你猝不及防,无处可逃。
那天临走的时候她如一个小女人一样不断地叮嘱我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喝太多的酒不要抽太多的烟,不要过没有节制的生活还有不要玩一些来历不明的女人,就算玩也要带套,别惹了一身的病。我带着一丝的感激无限的惆怅与她拥抱,然后互道珍重,天各一方,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