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有个见不得光的孩子,是主人跟佣人生的。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二十年来他们做了很好的隐藏,孩子从四岁起被送给一个裁缝培养,这裁缝叫王庆花,她对孩子很好。她单身一人,做旗袍手艺了得。自创一门手艺,在旗袍领口绣龙凤,像活的一样。
她并不知道孩子的来历。她有个老乡在赌场做发牌员,人称“焦叔”。
王庆花一次也没去过赌场,她知道那是男人的地界,女子去不得的。她一心一意做旗袍,错过了花一样的好年华。她听那些高贵的太太小姐们说,人到这个世界上来,都是带着使命来的。
她就信了。
王庆花想,她的使命就是做旗袍。
做旗袍,做旗袍,做旗袍。
她二十几岁做小姑娘的时光统统沾染了旗袍的香气,一针一线的活计,她坐在窗边细细品咂,每一根丝钱都有一个漂亮的灵魂,游龙戏凤,红的线黄的线在日光下游走,日光淡淡,一根银针,把太阳的光线也一并缝了进去,丝线变得银亮起来。盖碗茶里沏的绿茶渐渐变凉了,她都没顾上喝一口,只一心一意摆弄那些针钱,时间一天天过去,再抬头时,时光已晚。
一向平静安好的王庆花,一生只遇上两件突发的事:
一、突然送上门的孩子;
二、地下党联络站。
那一年,眼看逼近30岁的王庆花,已对婚姻不抱任何幻想,她决定守着她的裁缝店过一生。她想,这样也挺好,缝纫是她喜欢的事,生逢乱世,她有她的手艺,能吃饱就行,别的她也不需要什么了。
就在这种想法刚一露头的时候,王庆花生活中突然闯进一个人,他姓焦,名叫焦庆山。这个焦庆山人长得一般,却很热情,每回到裁缝店来,都会带些鲜花水果,有一回带来一兜石榴,一个个硬硬的,就跟石头似的。
“你带来这个,这怎么吃啊?”
王庆花坐在窗边的一把木椅上,长发盘起,笑靥如花。
焦庆山就拿来一把尖刀,扎进水果之心,用刀把那果子一分为二,动作极其娴熟优美,看得庆花眼都直了,心想,日子里要是有一个切水果的男人,也是不一样哦。
他们坐在椅子上吃那种多籽的水果。
静寂无声,就连平时窗外电车的嘈杂声都不见了,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等待一个新的开始。王庆花等待焦庆山说出他的爱慕之情,但是,他却说出了一个完全相反的答案。
他说:“庆花,我知道,一直以来,你一定是误会我了。我对你很好,但是那种朋友的好,兄妹的好。我现在有个事想请你帮忙,我有一个四岁的孩子,想托付经你。”
“孩子?男孩女孩?”
“男孩。”
“你的孩子?”
“噢,不不!”
他就把雨夜那个孕妇来敲门的故事,给王庆花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哦,原来是这样啊!”
王庆花显然有些失望。原本等的是一个未婚女子最想要的求婚,等到的却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孩子。这时,焦庆山突然拉开裁缝店的门,朝外挥了挥手,保姆抱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走了进来。
刚一进门,那妇人就像卸下一袋大米一样,把那孩子往地上“咣”地上一敦,孩子还没站稳呢,那女人就甩着胳膊说:“哎呀妈呀!这孩子死沉死沉的!”
孩子站在地上,抬起头来翻了她一个大白眼儿。
王庆花顿下身来看孩子,孩子也用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她。
“妈妈!”
孩子突然开口说话,惊呆在场所有人。
裁缝店里多了个戴虎头帽的孩子。街坊邻居就顺嘴就叫他“虎子”,其实,虎子是有大名的,焦庆山告诉小裁缝,孩子的大名叫“路有天”。
路有天在裁缝店里长大,却并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东西,相反,他喜欢打打杀杀,是个天生干黑帮的料子。傍晚,巷子里响起杀声一片,震出天边一片红霞,那些玩打仗游戏的孩子定时出现,冲在最前面的一定是那个虎头虎脑的路有天。
路有天不知道,在他成长过程中,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
她就是唐家的佣人路春秀。
她修长的身影常常出现在街头巷尾,眼睛追逐着一个拼命跑动的孩子。有人回头时,她灵巧的身体便躲藏进电线杆后面的阴影里,过了一时,孩子跑远了,秀儿才继续跟踪。
夜里想孩子的时候,她常常一个人哭。但他不想告诉老爷,他俩有一个儿子,这是人间秘密,老爷对她好,她秀儿不想让人看扁了,拿着老爷的把柄要挟老爷。
这个秘密一直保了2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