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给了人有限的时间与无限的好奇,就算交通便捷到能让人轻易踏遍地球,也未必能穷尽他人内心的浩瀚宇宙
钟曼和徐延亮一离开,时间就流逝得很快。
胖爷爷被尊称为罗爷,公主名叫玛缇娜,他们一个是勇者的外祖父,一个是狄尔卡达国王走失的女儿,两人都是十六年前勇者故国覆灭事件的幸存者。对于他们提前借走树枝打乱剧情发展顺序并冷眼旁观队友施维亚被残忍打死的行为,游戏角色们显然十分困惑,但他们很快将其解释为天选之人深不可测,勇者自有勇者的道理,支持就对了。
他们一同拜祭了勇者的父母——殉国的国王、王后,十六年前遇难的无数死灵化作萤火,向着生命大树飞去。在罗德赛塔西亚的传说中,每个人的灵魂都会回归大树,转世重生。
卡缪很酷;施维亚又娘又沉稳可靠;罗爷狡猾可爱,教会薇罗尼卡很多魔法;公主冷静高傲,武力惊人……但他们终归是游戏角色,虽然被设计得尽可能生动,但有时候仍免不了说出一些复读机似的台词。
薇罗尼卡自然感受到了这些不同,她在古洛塔和卡缪一起偷听到了简单与施维亚的对话,自然也隐约猜到了自己的不同,她和游戏角色们相处愉快,仿佛她真的是来自圣地拉姆达的大魔女,只是越发贴紧简单,只偷偷和她一个人讲与学校有关的回忆。
他们借索尔提科镇镇长秘书的帮助打开了通往外海的河道闸门,自此整片海洋连通,更广阔的世界向他们敞开怀抱。
但他们没有急着走。简单带着薇罗尼卡在索尔提科镇的赌场里玩老虎机和炸金花玩到乐不思蜀。游戏中赌场的时间是停滞的,无论玩多久,夜晚都不会结束,薇罗尼卡抱着比她还高的一摞筹码去服务台兑换各种神奇道具与装备,将奖品清单上的东西都换了个遍,早已超额完成了她们对勇者许下的“为旅途安全储备必要物资”的承诺,依然沉迷到趴在牌桌上不起身,最后被勇者一手一个硬生生拖走。对此其他伙伴的评价是,魔女们的家乡圣地拉姆达一定是个很清苦的地方吧(所以才会眼皮子这么浅)。
“真想永远留在这里。”薇罗尼卡说。她牵着简单的手,一步三回头。但简单知道,她指的不只是赌场。
薇罗尼卡很喜欢拉着简单的手,走到哪里都是,伙伴们只觉得她们是双胞胎姐妹,感情自然好,并不知道这是校园女生宣誓友情的方式。简单已经很久没和女孩子手拉手了,关系再好的女同事也不过在大风天结伴走时互挽胳膊,隔着袖子不觉得尴尬,但若是拉手,那真是需要很亲密的感情。
还有很青春的年纪。
β很喜欢拉她的手。大家都觉得简单更柔弱,应该是更黏人的那一个,却不知道又爱哭又开朗的β才是爱拉手的那一个。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她是出于害怕还是出于保护,她总会第一时间拉住简单。
高二开学的第一天,她在校门口看见简单,高兴地冲过去拉住她的手,拉到新班级的楼层就要往教室里冲。简单停住了,说:“对不起,我还是不想离开五班。”
β看着她,很久以后才哈哈笑着说:“我早就猜到啦。”
“不怪我?”
“怪你干什么。”
简单放心了,松开了她的手,说:“下课我就来找你!”
在机场,β也拉着她,安检排到她,简单说:“你再拽,我就跟你一起进门了。”
她松开β的手,说:“别怕,我会跟着韩叙考到北京去的,我去找你!”
总是她,每次都是她,轻易地就松开了β的手。
航行至一片迷雾之中,船搁浅了。四周平静如镜面,她们遇见了整部游戏中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是粉色长发的人鱼萝蜜雅,坐在白色海滩中央的礁石上,苦等她的恋人基奈·尤琦。
人鱼的故事似乎永远从相救于危难开始。和她相爱的人,是一个太阳一般温暖的男人。她获得了女王的恩准,可以带他去海底王国生活,于是他回家乡去向父老乡亲道别,与萝蜜雅相约在白色海滩见面。
这个男人怎么等都不来。
“我自己不能上岸,人鱼如果变出双腿走上海岸,就会化作泡沫,所以,你们能帮我去他的家乡看一看吗?”
看在安徒生的面子上,他们绕过世界最南端的连片大陆,沿着南海一路向东,终于到达了远在世界东南角的小渔村。四处打听基奈的下落,只见到了他的妈妈,一个老得背都弯了的眼镜婆婆,每天靠给小朋友们演皮影戏讲故事为生。
故事是一个渔夫被人鱼夺走灵魂最后疯魔了的故事。小朋友们被奇诡的画风和奇诡的婆婆吓得齐刷刷逃跑,简单深切怀疑给婆婆的故事付钱的肯定是熊孩子们的家长,这样家长们才能在小孩哭闹不休的时候吓他们:再不睡觉人鱼就来了!
婆婆告诉他们,附近海域闹起了章鱼灾,导致他们一条鱼也捕不上来,壮劳力都出海去讨伐章鱼了,包括她儿子基奈。
“最后肯定得我们帮他们打,”简单叹气,“我真的不想再见到大章鱼和它的吸盘、它的触手、它的黏液……”
勇者无奈地揉揉她的头:“那你去船舱,我们来打,人手足够。”
于是她真的躲在船舱里陪薇罗尼卡玩大富翁——在她们强烈要求之下,勇者最后给她们做了一整套大富翁桌面地图,又在锻造炉上熔了一只卡缪的匕首做钢铁骰子。
没有跟卡缪打招呼。新卡缪个性也很可爱,眼睛长在头顶上,骄傲又不服管,因为同时擅长匕首、短剑和回旋镖三种武器,每到一个地方的武器店他都买个没完,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勇者挎包里偷钱,勇者拿他完全没办法。
“我上小学的时候因为个子小,总被这种男同学欺负,”勇者叹气,“所以看见他就来气。”
说完,他看着简单,认真地更正道:“但是后来就长高了,高二开始就往上蹿了,直到大学三年级都还在长个,可能是外国牛奶好吧,真的长高了。”
简单哭笑不得。
她听着船舱外的打斗声,扔出骰子:“一、二、三、四……我看看是什么?可以要求对方做任意一件事情。算了,不为难你,随便唱一首歌给我听吧。”
薇罗尼卡想了想,开始唱S.H.E的《恋人未满》,一个人唱三个人的份儿,音准音域都一般般,伴着门外章鱼的嘶吼和海浪轰鸣,喜感远多于动听,中途薇罗尼卡几次破音,以为简单会笑,没想到只看见她目光温柔。
于是她唱了下去,连Hebe那段“对我说我爱你”和“耶耶耶”的超高音都勇敢地唱了。
她气喘吁吁,在简单的掌声中满足地笑了,说:“我以后有钱去唱KTV了,一定唱这首!”
勇者猛地推开门:“怎么了?!”
他满身湿答答的,分不清是章鱼残体还是海水,急得脸色都白了。简单疑惑:“什么怎么了,你们打完了?我们没事呀,在玩大富翁。”
勇者松了口气:“我刚听到屋里有惨叫声,以为你们出事了。”
薇罗尼卡抄起铁骰子砸向勇者的“狗头”。
村里举行了盛大的庆祝酒会,众人欢呼、舞蹈,敞开了肚皮饮酒。月亮刚升上夜空,村子里的男女老少便醉倒一大片。夜晚恢复宁静,漆黑的海面只有几盏渔火在闪烁。简单没想到游戏里的酒也能醉人,整支队伍都挂着微醺的笑容,一脚深一脚浅地穿过沙滩去找独自修船的基奈,薇罗尼卡紧紧牵着简单的手。
基奈没参加酒会,众人都说他从小就是这么沉默又孤僻的人。
“无风不起浪,那个老婆婆也就是他妈,能把人鱼说成那样,肯定阻挠他去找萝蜜雅了呗。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婆媳问题。我有次听到我妈妈和她医院的同事讲电话,也说跟我奶奶处得不错,是因为她和我爸总在外地。只有不需要处的关系才能处得好。”薇罗尼卡人小鬼大,说起家长里短也一套一套的。
“但是他要去海底王国生活了,这可不是件容易事,妈妈舍不得他也很正常啊。做父母的,谁希望孩子离开身边呢?”罗爷说着就拍拍勇者的腰,本来想拍肩的,太矮够不着,“像我,就很明智,你妈妈爱上了亲卫队队长,我就把王位传给了他。这样,他住在皇宫,你妈妈也继续住皇宫,我也住在皇宫,反正地方大,永远不用分开。”
但还是分开了,天人永隔。罗爷可能喝了酒,有些感伤。公主玛缇娜搀着他走,沉默不语。虽然只是游戏的背景设定,但勇者依然像一个真正的外孙一样,揽住了外祖父的肩膀。
皮肤黝黑的基奈借着月光修船,他说自己不认识什么人鱼。薇罗尼卡举起魔杖就要打人,被简单揪住帽子。
基奈听完众人颠三倒四的讲述,呆住了,半晌才说:“你们穿过村落,绕到后面的神社,我帮你们打开后门,有一条小路通向秘密海滩,到那里去找我。”
秘密海滩上有一座木头搭的二层小楼,因为海风侵蚀,木头的颜色变得很深,仿佛被泪水浸泡着,永远湿漉漉的样子。基奈爬室外楼梯上了二楼,从屋子里拿出了一匹白纱。
“这是新娘的头纱?”简单笑了,“薇罗尼卡,我就说让你别冲动,他还记得结婚这件事,刚才是在村子里不方便说话。”
“你们说的人,不是我,应该是我的外祖父基奈·尤琦。”
简单和勇者对视,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当年基奈·尤琦是渔村里最优秀的年轻渔夫,优秀到村长主动要把女儿许配给他,未来自然也会将村长的位置让给他。但他在一次出海后,爱上了一条人鱼。村长觉得他疯了,不许他离开,烧掉了他的船,将他独自隔离在秘密海滩的小木楼,一晃许多年。
村长的女儿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却又很快失去了,在一场暴风雨中,包括村长、村长女婿等在内的许多人葬身大海。大家认为海难是人鱼的诅咒,于是气势汹汹地冲去小木楼讨伐这个给村子带来厄运的疯子,却惊讶地看到他站在海水中,浑身湿透,抱着一个小婴儿。
那是村长女儿的孩子。海难带走了很多生命,却也带给了基奈自由,没人看管他了,他终于可以去找萝蜜雅,却在私奔的夜晚遇上村长女儿抱着婴儿投海,他拼尽全力,只救下了孩子。
村里人认定孩子是他和人鱼生的怪胎,拒绝帮他抚养。风和日丽的清晨,他看着无辜的孩子,决定亲自将她养大,帮助她重新融入村里的环境,并永远放弃了与萝蜜雅重逢的机会,就这样郁郁而终。
而萝蜜雅一无所知。人鱼的寿命很长,她以为爱人迟到了,不知爱人已过完一生。
“我就是那个小婴儿的儿子,她已经老了,并不是真的恨人鱼,只是找到了一种方式让村民接纳她。”年轻基奈将头纱递给勇者,“这个头纱应该是外祖父亲手做的,我想请你们帮他带给人鱼。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只有薇罗尼卡突然大吼:“你们村长是傻×吗?这事全怪他!你外祖父也笨,孩子不能一起带走吗?不能去好歹也跟萝蜜雅说一声啊,让人家等五十年,他好意思吗……”
“你才几岁,不要骂脏话。”勇者捂住她的嘴,接过头纱,向基奈表示感谢,拉着众人离开。薇罗尼卡还不放弃,三步一回头,朝着基奈喊话:“你跟你外祖父长得像吗?要是长得很像,能不能帮个忙,你就骗骗她,把她娶了行不行……”
“怎么可能长得像啊,”简单无奈,“他跟他都没有血缘关系!要是长得像就坏了!”
勇者叹气:“基奈·尤琦的名字应该是日文谐音吧,一开始就觉得怪怪的,基奈是来ない,尤琦是行き,一个是没有来,一个是我会去。他应该也是犹豫纠结了一生吧。”
他们再次跋涉千里,为了传递一个噩耗。
萝蜜雅接过头纱,开心得不得了,立刻就戴在了头上,一脸天真地问简单和薇罗尼卡:“好看吗?”
都说女人心似海深,薇罗尼卡的心却浅得像萝蜜雅礁石旁的水洼,盛不了多少秘密,眼泪拼命从眼睛里往下淌。
“好看,”简单笑着,帮薇罗尼卡抹去泪水,“都把她给美哭了。”
“你们见到他了吗?他会来娶我吗?”
薇罗尼卡哇的一声就号出来了,握紧了简单的手;勇者也紧张地抓住了她的手,脸涨得通红。一左一右,像拉了两个小朋友,全部重担就落在了简单一个人身上,她正视萝蜜雅的眼睛,没有闪躲。
“……会吗?”
她曾经对钟曼说过什么来着?游戏比千头万绪的真实生活轻松多了,预言指向哪里就去哪里,不用承担选择的后果,不料游戏还是要这样为难她。
“他会的。”
简单郑重地说。
船驶离白色海滩,一头扎入迷雾,萝蜜雅的身影渐渐模糊。
“姐姐。”很早之前薇罗尼卡便不再喊她雪妮雅,而是叫她姐姐,虽然简单已经是能做她阿姨的年纪。
“想问我为什么骗她?”她刮了一下薇罗尼卡通红的小鼻子,“因为我怀疑说了实话她可能会死。”
“殉情吗?”
“是的。她一共也没和我们说过几句话,其中一句就是人鱼一旦上岸就会化作泡沫而死,这句话一定很重要。基奈·尤琦的墓碑在岸上,小木屋也在岸上,如果我们告诉她真相,她可能会上岸瞻仰他的坟墓,不惜生命代价只为了见爱人最后一面。”
勇者看着她,轻声说:“你真的长大了。”
简单诧异,正要追问,薇罗尼卡又晃了晃她的手:“但是,一直等着也很可怜啊!”
“至少她活着,”简单说,“活着就有转机,她还有很长的一生,说不定哪艘船就会经过,说不定她还会爱上谁,至少她现在是快乐的,抱着一个希望,总能等来另一个希望。”
薇罗尼卡沉默了,看着船头跃起的飞鱼,不知道在想什么,很久以后,她只是捏了捏简单的手心。
罗德赛塔西亚的奇观一重接一重。
他们顺着海上矗立的白色光柱弹奏萝蜜雅临别时送给他们的竖琴,巨大的泡泡将整艘船包裹在其中,沉入了海底。他们谒见尊贵美丽的女王,从她手中得到了一颗宝珠。
在旅游村观赏古迹壁画,破解奇诡壁画吞食游客的阴谋,又得到了一颗宝珠。
参观怪物与人类共同穿校服读书晨跑的徽章女子学园,驾驶蒸汽铁皮跳跳蛙穿过溪谷,骑着骷髅蜥蜴攀爬笔直的悬崖峭壁,在体形堪比波音747的巨鸟巢穴捡到了一颗宝珠。
在所有居民都被冰封的北国城堡,识破雪女的计谋,融化了年轻女王心中的坚冰,寻找到了最后一颗宝珠……
从地底到山巅,从河流到海洋,从沙漠到雪原,简单从没有松开薇罗尼卡的手。
宝珠找起来没有想象中难。
让薇罗尼卡恢复记忆却很难。
在简单的诱导之下,她的确已经想起来很多了:最喜欢的漫画,最讨厌的一门课,迪士尼英语,《当代歌坛》,慈祥好骗的奶奶,校门口的麻辣烫……
当然,最多的还是她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我们从小就认识了,一年级的时候就成了最好的姐妹。她很胆小,被同桌欺负了也不敢说,体育课我就帮她打回来,她一开始只在旁边哭,后来看我打不过那个男生,就冲上来帮着打,最后我俩一起骑着他打得他边哭边喊妈妈,”薇罗尼卡抱膝坐在雪原营地的篝火前,讲得激动,仿佛那件事情就发生在昨天,“我俩被罚站一下午,她爸妈批评了她,我爸妈在外地,所以她爸妈就做了个好事,顺便也批评了一下我,哈哈哈哈。”
她们营地的前方就是一个古代的冰湖,一条近百米长的黑色巨龙盘踞在湖下,似乎是被远古魔法封印住了大半,只有尾巴尖支出来,也被牢牢冻住,仿佛湖面上长出了一棵树。
薇罗尼卡就对着这么一个恐怖的景象,讲着小学一年级暴打男同学的事情,简单几乎想不出比这更怪异又可爱的景象了。
他们穿过风雪呼啸的冰原边境,终于到达了圣地拉姆达。
圣地依山而建,一个祭坛套一个祭坛,最庄严的大殿在最高处,他们在长老的指引下通过圣殿之门,在圣坛上依次摆好六颗宝珠。和彩虹树枝预言的一样,六色光芒组成了彩虹桥,遥遥通向悬浮于天空中的生命之树。
这棵树大得宛如一座山,歧路密布,他们一路盘旋攀登。爬到天色将晚的时候,罗爷的腰受不住了,提议在篝火前露营,做好准备,明天一举登顶。
夜深了,薇罗尼卡趴在简单腿上,明明困得不行,却挣扎着不肯闭上眼。
“困了就睡呀,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我怕我睡了,一醒来你可能就走了,”她拉着简单的手,松松地只握住了两根指头,“我怕你走了。”
勇者的确只要有机会就会偷偷劝简单离开。根据他的计算,真实世界的简单应该至少昏睡了两天半,再撑下去可能有危险。
“你回去吃点儿饭,活动活动,还可以再回来呀。”他说。
“能不能回来这件事情,你也说不准,对吗?”简单直视他,“而且就算回来了,可能游戏已经通关了。”
他们都说简单很简单,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更能识别谎言,勇者的心清澈见底,首航时,他第一次劝她回去,说的是“就算回不来了,我也会去找你的”,在简单说“只要做梦就可以再回来”时,才安慰她说“没错”。
只要做梦就可以再回来,为什么徐延亮和钟曼都再也没出现过?
更何况,他这么擅长计算时间,难道不应该先自己回去休整吗?不敢这样做,是因为怕回不来,怕无法再见到简单。
所以她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总说过了这座城就走,再过了那个村落就走……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她,想等她觉醒了,先送她平安离开。我会替你照顾小红帽的,”勇者说,“你不是说过我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吗?”
简单没回答。她当然信任他,只是她有自己的私心和妄想。
连番的劝阻贯穿旅程,薇罗尼卡到底还是听到了。简单哭笑不得,反过来攥住了她的手,说:“我不会丢下你的。”
“不用着急,慢慢想,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我保证,我发誓,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薇罗尼卡微笑,终于睡着了。简单帮她盖好毯子,回头看到勇者站在身后:“坐啊,六颗宝珠都集齐了,过了这片湖,就要到大树神域了吧?”
“嗯,”勇者坐下,“快到目的地了。”
他们一起沉默着烤了一会儿火,早已习惯了在每个营地都被胖胖的商人整夜注视。勇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还是没想起来吗?”
简单摇头。
“为什么薇罗尼卡一直想不起来呢?她明明都想起这么多零零碎碎的事情了。”
“因为引力不足啊,”简单笑了,“你自己说过的话你都不记得了吗?那个真实的世界不足以吸引她回去。”
勇者曾经对她说,游戏的诞生是因为人想做神,想创世,想建立规则,于是用幻想改造真实世界的山河原野,让大海中央陷落瀑布,让火山生于冰川,鲸鱼游弋于万里晴空;也试图用纯真冲破神造的迷宫,无视庞杂与幽微,割裂玄之又玄的相关,只留下最坦**而笔直的因果善恶,是非黑白。
当这个幻想的世界膨胀到有了自我意识,罗德赛塔西亚诞生了。它的一草一木都孕育于创造者对真实世界的渴望与失望,它永恒地吸引着最贪婪和最悲伤的人。
“我承认这里的冒险很有趣、很新鲜,但不畏死亡的英勇是轻浮的,不惧衰老的悠闲归于空虚。你代替王子上场赛马,赢了也不会太开心。你来自真实,也渴望真实,不会为假的东西长久心动。游戏总有通关的那一天,谁会愿意生活在一个轻易就能穷尽的新世界呢?”
起风了,简单的絮语被风刮向高远的夜空,她在最靠近生命大树心灵的地方说这些,不知道罗德赛塔西亚是否会被冒犯到。
再壮美的凯托斯,在徐延亮心里都不会比他儿子蹒跚学步更好看。
琐碎的真实生活有着不输罗德赛塔西亚的引力。真实本身就是引力,牵引着人们摘下虚假的王冠,即便他们会为此而与病痛、孤独、无常搏斗一生。生命给了人有限的时间与无限的好奇,就算交通便捷到能让人轻易踏遍地球,也未必能穷尽他人内心的浩瀚宇宙。
父母子女,朋友仇敌,爱欲与哀愁……一个人经历的年岁越久,就被缠绕得越紧,一刻不停地拉着他,让他牵挂。所以徐延亮走了,所以钟曼也走了。
“薇罗尼卡不会。她还太年轻,她觉得这里更好玩,比读书好玩,比一边想念父母一边又怕他们出现好玩,比好朋友心里只有一个不喜欢她的小男生好玩……”简单顿住了,平复了一下,继续说,“她还没在真实生活中建立强有力的联结,即便是骨肉至亲,感情也是需要培养的,所以,始终缺了一把力气把她拉回去。”
勇者关切地看着她:“你最近怪怪的。到底怎么了?”
简单摇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我在这里待得太久了,有点儿精神错乱,总会想到一些很荒谬的事情。不用管我。”
为了转移勇者的注意力,她故意凑近他,很近很近,轻声问:“你不是也舍不得我走吗?”带有一点点挑逗的意味。
勇者虽然又有些吃不消,但这次没有妥协,他毫不闪躲地直视着她的眼睛,终于第一次将简单逼退了。
“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再荒谬也没关系。”
简单盯着篝火,良久才道:“我觉得,薇罗尼卡是她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