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我们:全三册

第十一章 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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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确认你安全,我才敢面对我自己

她不敢说出“蒋年年”三个字,也不敢说出β,β这个花名已经和她不可分割,连徐延亮烧纸都直接写了β,相信阴曹地府能准确送达,她不敢冒这个险。

即使她只是个鬼魂。

简单记得薇罗尼卡讲的每一件事,起初听着心惊,渐渐地,她单纯贪恋这份温暖。

少年岁月借着薇罗尼卡还魂,她拉着薇罗尼卡的手,也拉着自己唯一的、最好的朋友,她做她的姐姐,倾听她因为崇拜和信任而毫无保留倾吐的心事,那些烦恼、困惑、忧虑与恐惧本应由当时的简单来排解,然而当时的简单太愚蠢了,太自私了,太轻易地就放开她的手。

如果能弥补,如果能陪她久一点儿,再久一点儿,如果这个游戏永远没有尽头,如果……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不是鬼魂呢?”勇者说。

简单直愣愣地看着他,眼泪拼命往下掉,她甚至不敢开口问,怕他只是在开玩笑逗她。

“我之前不敢相信,但很有可能,我们并不是从同一个时间点进入罗德赛塔西亚的,”勇者低着头,“我之前说自己是十二月十九日来的。我的确是十二月十九日来的,但是,是二〇一五年的十二月十九日。”

简单手心密密的全是汗,她在等他说下去。

“你告诉我你比我大五岁的时候,我就知道出事了。以前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简单惊讶:“以前?”

勇者点头:“你大学那次昏睡不醒,是因为进入了《勇者斗恶龙Ⅳ》的世界里。我也在,你是安莉娜公主,是非常优秀的战士,而我是克里夫多,是辅助你的牧师。”

简单突然明白了勇者在萨玛迪郊外说的那句话。他将银枪递到她手上,握紧,说:“我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的样子,你有一颗战士的心。”

“你沉迷游戏不肯离开,于是我故意在Boss战中不帮你疗伤,害死了你,才成功把你驱逐出去。那是第一次。

“第二次是《勇者斗恶龙Ⅷ》,我是勇者,你是公主,但阴差阳错的是,”勇者笑了,是经历了最惨痛的捉弄之后的释然,“在那个故事里,公主被诅咒成了一匹白马,我在梦里熬了好久,你才终于在喝了不可思议泉水之后短暂恢复成人形,刚说了两句话,就突然消失了。我猜,是有人强行唤醒了你,你可能被送进了急救室吧。”

简单的确去过急救室,因为安眠药引发的严重不良反应。

“我也从游戏离开,通过同学辗转询问,知道你还好,就放心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只有我记得梦,你却什么都忘了。”

“然后就是这一次了,”他说,“前两次我都是玩过游戏才穿越进梦境的,这一次,游戏甚至还没有发售;前两次我清晰地记得自己入睡之前是几月几号,在做什么,这次什么都不记得;前两次我和你同一个时间出发,这一次,我见到了三年后的你。”

简单嘴唇都在颤抖:“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我自己也很害怕,”勇者却是笑着的,“罗德赛塔西亚不会毫无缘故地这样做,它把我拉进一个在二〇一五年甚至还没完成的游戏里,一定有原因。”

“所以我猜,真实世界的我,已经死了。

“我对入睡前的事情毫无印象,可能因为我是突然失去意识的,从哪个角度考虑都不大乐观;见到三年后的你,恐怕是罗德赛塔西亚对我的仁慈吧,”都到了这一步,他还在冷静缜密地分析着,“它在圆我的梦。我想见到你,于是它把我拉进了一款最新的作品里,因为这是它能把我送达的最远的未来。”

简单有些喘不过气来,好像有什么扼住了她的喉咙,缓慢地加力。

“当然啦,只是一种推测,”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不过我承认,因为这个推测,我怕得不敢尝试死亡,我怕我没有离开,只能永远地留在这个世界里,所以我一直希望你离开。人是会变的,你说过这个世界只吸引最贪婪的和最悲伤的人,万一我变成最贪婪的那个怎么办?万一我确认了自己走不了,心生邪念,自私地喊出你的名字把你也留在这里怎么办?”

勇者盈盈的笑眼映照着篝火,里面跳动着两簇明亮的火焰。

“只有确认你安全,我才敢面对我自己。”

简单一丁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想告诉他,他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有事的。

却没办法骗自己。

他说过,他一定会去找她,以他最真实的面目。但从二〇一五年到二〇一八年,她生活里没出现过一个来寻找她的勇者。三年,多远的路程都走到了吧。

“哦,我跑题了,”勇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讲这个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觉得她是你的朋友,来自二〇〇三年,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她不是鬼魂。”

“告诉我你是谁,”简单坚定地说,“不讲名字也可以做自我介绍的,告诉我你是谁,必须告诉我。”

“还是不要了吧。”他摇头,比她还坚定,“如果我真的死了,而你知道了我的名字,你会去求证,知道了真相会很难过的。”

“你不是说我每次醒过来都会忘记一切吗?怕什么?”

“万一没忘呢,不行。”

勇者把篝火灭掉大半,只留余火给大家取暖。看着在简单怀里睡得安恬的薇罗尼卡,他说:“她是高二走的。说不定,她是这个世界送给你的礼物。”

“你或许可以救她。”他说。

在简单还要追问前,他最后一次用了那个招数,对着女神像说:“休息。”

简单一夜没有睡。

如果不遣送勇者出去,他在游戏中拖得越久,是不是现实中风险越大?万一他在抢救中,迟迟不恢复意识是因为游戏困住了他呢?但如果遣送失败,岂不是当场宣布死刑,断送了他最后一点点侥幸?

她在白色沙滩对人鱼说谎,她说等待就有希望,勇者笑着说她长大了。谎言、残忍、逃避责任是长大的同义词吗?

又想到β。如果不提及死亡,她如何确保β会牢牢记住自己的警告,记住具体的日期,她甚至都不知道她在哪条路上出的事,她能警告她什么?

可死亡哪里是容易说出口的两个字。

我是简单,我来自二〇一八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你所期待的赚大钱就唱个够的KTV,你有一万个梦想的未来,我已经知道结局。

你已经死了十四年。

她第一次觉得夜晚的时间不够用,还没有丁点儿头绪,便看见了黎明。

他们向山顶进发。勇者走在最前面,独自一人,用背影拒绝简单的一切提问。

简单主动拉起了薇罗尼卡的手,她想说点儿什么,语言却一片混乱,没办法组成哪怕一个完整的词语。薇罗尼卡却理解错了她的沉默,踮起脚对她招手,示意她弯下腰。

她在简单耳边轻声说:“姐姐,我全都想起来啦。”

简单微笑:“真的吗?”

“嗯,真的真的,我们现在就试试吧!”她转头朝勇者喊,“班长,你也来一下,送我回家了!”

卡缪皱着眉头:“好不容易从你家爬到这儿,你怎么又要回去?”

薇罗尼卡主动招惹了两只珊瑚巨人,卸下所有防御手环,跑到最前面傲气地叉腰:“来啊!打我!”

珊瑚巨人积极响应,薇罗尼卡很快被揍得满脸是血,小小的身体佝偻着,惧怕却坚持不肯碰魔杖,豁牙漏风地继续喊:“打我!”

轮到勇者频频看向简单,简单面无表情,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惨不忍睹的薇罗尼卡,直到她没了声息。

“回营地,复活她。”简单说。

柔和的光辉沐浴下,薇罗尼卡眼神迷蒙地爬起来,看着所有人。和卡缪复活时一样,她茫然地问:“你们是谁?”

简单面沉如水,勇者知道,她这次是真的火大了。他尴尬地挠头,轻声对薇罗尼卡说:“演过了。”

“什么?”

“别人你不认识也就算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双胞胎妹妹雪妮雅你也不认识了吗?”

薇罗尼卡一下子就发毛了。简单转身就走,薇罗尼卡小跑追上她,第一个动作就是去牵简单的手,牵到了就紧紧攥着。

“姐姐,我错了。”

没人敢劝简单,包括勇者。他们向最上面进发,薇罗尼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简单也沉默,但两人还是紧紧牵着手。

他们终于来到了大树的最中央。

“原来这就是掌管所有生命火种的地方,”施维亚感叹,“太美了。”

一根根碧绿藤蔓缠绕着金色的宝珠,里面仿佛装着一整个宇宙,灵魂的光芒比夜空中的满天星斗更璀璨绚烂。他们平日站在地上遥望生命大树,它周身总是散发着光芒,那光就来自这里,生命轮转永不熄灭。

但薇罗尼卡没心思看大树。

“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薇罗尼卡终于忍不了简单的沉默,眼泪汪汪地摇着她的胳膊说道,“我昨天晚上让你陪我,实在太自私了,所以我想补救。我要是能骗过你,你就会放心地回家了,对不对?我真的只是想补救。”

“那我呢?”简单钝钝的,脑袋无力地垂下来,“我要怎么补救呢?我要怎么补救你呢?”

她心力交瘁,再也绷不住自己的大人脸,泪如雨下,咧着嘴,张着鼻孔,哭得像个丑娃娃。

“我明明都答应你了,我答应你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你为什么不相信呢?为什么难过也不告诉我,为什么哭都要背着我,你怪我吗?我答应你的事情一件都没做到,但我也想补救你,我真的很想救你,没有你我真的很孤独,我真的很想念你……”

薇罗尼卡怔怔看着她,好像在记着她的样子,要把她牢牢记在心里。

“你都长这么大了,”薇罗尼卡突然说,“哭的时候还跟小时候一样丑。”

简单猛地抓住薇罗尼卡的臂膀:“你说什么?”

宇宙的最中央,悬浮着一柄利剑,施维亚忍不住伸手去触碰,还没靠近藤蔓,一股剧烈的电流如屏障般炸开了他的手。仿佛是一种响应,勇者手背的光明纹章也随之柔和地亮起。

众人默契地让开,罗爷对勇者微笑着说:“去吧,你才是被这世界选中的人。”

是被这世界选中的人,所以无法逃离它,对吗?

勇者突然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他在这个世界里的身份犹如故事中真正的勇者,背负使命却不被承认,现在这把剑即将证明勇者的身份,那么他自己呢?

他握住这把剑的时候,是否也等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他有些怕了,回头寻找简单,却看见她对着薇罗尼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勇者笑了,觉得这样很好,比看见她悲伤的眼睛要好。

藤蔓纷纷顺从地后撤,卸下了所有防备,生命宇宙毫无遮掩地**在勇者面前。

他抬起纹章所在的左手,向着宇宙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