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春秋

第三十二回得意姻缘小开成大礼有情眷属旧戚订新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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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张凤山讲完了这几句话,黄老大也走了。小开心里非常着急,说;“没有讲好怎么让他去了呢?”张风山道;“你放心,我总给你办好。瞧这光景用软功是不成功的了,非用硬功不可,现在我一切没有预备好,动手就要吃他亏。今天就让他们过门了,明天可以上他的班。你熊这一夜天工夫不至于逃走了吧?”小开道:“一夜天工夫想不至于有什么变端。他不是只走一个人的,那女人小孩子一大淘咧。”张风山道:“你留心好了,别教他带了许多人逃走。最好时时有人侦探他。”小开道:“一夜天的事情总好想法子,拚着一夜天不睡,在他屋子旁边巡缉便了。况且我们天天送饭的小二常到他屋子里去,这小孩子也灵活,倘然要走的也可以瞧得出。”张风山道:“如此便好。我去打点了一切,明天依旧两点钟来。”说着张凤山自去。

却说黄老大回到家里心想:“这事有些儿不妙。那黄小丫头怎么请出了张凤山来!他是个镇董,闹出来却不好抵挡咧!不如实了一个面子,就是三百块钱把那个女人卖给小丫头,只算是张凤山说了才允许的。可是这一开端以后便怎么办呢?况且那钱也是大家要分的,我一个人也不能完.全做主。又想到张风山也决不肯这样善甘罢休,也得防备防备,他便写信去把崔明生丁怀仁以及党羽等都招回来大家商议。一面张凤山回到家中,便赶紧派人星夜报县,各事都预备好了。在白鹤港分区里带了四个分巡,又带了两三个乡农,在第二天两点钟的时候来到小开的饭店里。小开连忙接住。张凤山道:“昨天晚上没有什么动静吗?”小开道:“没有。上半夜我自己在那里巡缉,下半夜派了一个伙计,不见有什么动静。”张凤山笑道:“小伙子家要老婆也只得辛苦一些了。我们今天预备直捣他集穴,但我是不认得那两个女人的,你在前引导。我已带了多人在此,今天就不怕吃他的亏了。”小开道:“张先生带了人来,请先在小店里喝一杯酒罢。”张凤山道:“且慢,让我们得手了,你以后再犒赏他罢。现在你且引我们到黄老大拐骗妇女的巢窟里去。那时小开引着张凤山在前面走,后面暗暗的跟随了带来的人。到了门前,却依然是静悄悄的。张凤山吩咐一班人守住了前后门,便叫小开叩门。小开把那垂在外面的藤圈儿拽了一拽,出来开门的却就是那瘦骨鬼杀坯阿刘。先见了小开满面堆笑说:“小开怎么来了?上一回相亲还没够,此番又来覆相吗?”瞥见小开背后又有一人气昂昂的样子,倒呆了一呆,便问:“你们来瞧谁?请外面站一站罢。”小开道:“不要紧,这位张先生老大叔也是熟人。”瘦骨鬼不敢拦阻,让他两人直闯着进来,究竟心中怀疑,不知道是什么事,也就把门儿虚掩了,随着他们进来。刚走到第二进里,劈面就迎着黄老大。原来黄老大在里面就听得有人声,起初以为是崔明生丁怀仁辈回来了,及至迎出去一看,却是小开和张凤山。心想:不好了,怎么寻上门来了。便也笑颜相迎,说:“请坐请坐。”意思就是拦住他们不让进去。张凤山也就坐下,暗暗想:“我已四面埋伏,不怕你驴子变成狗。”便说道:“昨天你说的这两个女人不知道愿意不愿意,我特来问问,要是她们不愿意,我们也就丢开手不管;她们倘然愿意的,我们再论价如何?”黄老大想:今天张凤山却比昨天和平得多。便答应道:“这倒使得。我去唤她们出来。”黄老大还没有知道小开与大新老早的心心相印,大家不肯舍离的了,只当前天来瞧得一瞧,男的有心女的未必有意。便到里面去哄骗两人说:“外面两人要把你硬买出去。这两个不是好人,要卖你们到花烟间里去的。倘问着你愿意不愿意,你只说不愿意。”大新和白娘娘答应了。只不知是什么路数,正深疑惑。刚走出到第二进里,对面儿就瞧见那个欢喜冤家饭店小开,知道是个紧要关头,心里说不出的又喜又急,只是偷限儿望着小开,瞧他意气洋洋很有喜色先放下一半心。又见一个陌生的人,也不知道是谁。这时大新便站在当地,白娘娘立在大新旁边。张凤山先把大新从上身相到下身,觉得着实不差。暗想:“怪不得小丫头热血搭心的要这个女人。张凤山似审官司一般却先把两人审问了一下子,便问你们两人是从上海来的吗?大新道:“正是。”张凤山道:“姓什么?叫什么?”白娘娘道:“我姓李。”大新道:“我名字叫大新。”张凤山道:“你们怎么到此地来的?来了几天了?”大新看看黄老大的脸儿却不大好看,但道:“有两个人陪我来的,来了三四天了。”张风山也不再穷诘,却道:“今天有件事要问问你,你要实说,这是关于你自己很要紧的。有个人要想讨你,你愿意不愿意?”便用手指着小开道:“要讨你的就是他。”大新这时心里头只毕卜毕卜的跳,再瞧瞧小开却向她轻轻点头,那黄老大又故作咳嗽。白娘娘紧靠大新而立,低低的道:“你答应哟1.你答应哟1”大新便低着头说了一声:“愿意。”张凤山道:“愿意的,你便跟着他走。”又向小开道:“你领了她们去。这交涉由我办好了。”小开向大新丢了个眼色,大新又一把扯住了白娘娘,三人飞步而出。

黄老大出其不意,反觉呆了。嚷道:“怎么说?怎么说?”正要来追回大新和白娘娘时,却被张凤山两手一拦。黄老大嚷道:“你今天来劫人的吗?怎么一劫就劫了两个?”说着要从张凤山手下冲出去,却被张凤山将臂一格,使腿一扫,黄老大早已跌倒在地。这时只有一个瘦骨鬼在旁,他知道张风山有拳术的,手里很好的把子,哪里敢上前?况且心中又怀恨黄老大,只空嚷道:“反了,反了。怎么来强抢起人来了t”也幸亏瘦骨鬼开门的时候没有把门闩好,那时候.小开在前,大新拉着白娘娘在中间,张风山合后,三脚两步逃出那黄老大拐子的巢穴。一出了门,外面有人接应,也就不怕他了。一众人都到了饭店里。张凤山带来的许多人摩挚擦掌,都要想打到黄老大家里去。张风山道:“且慢。我已报了县了,大概县里的警察也快来了。只是不要走漏风声要紧。”

.且说黄老大见被劫去了两人,却还教瘦骨鬼来做说客。说愿将大新送与小开,随便他出几个钱,把那位姓李的带回去。白娘娘听得了,吓得要给张风山磕头。张风山安慰她道:

“你放心。这个拐匪的巢穴!哪有出来了还送你进去的道理。”张风山便向瘦骨鬼道:“好、好,你教他自己来说。”瘦骨鬼去了,也不见黄老大来。到了晚上四五点钟的时候,县里警察也下来了。原来白鹤港那个地方归青浦县管的。由张凤山带领了许多巡警,把黄老大的屋子前后围住,进去捉人。

也是天有报应,恰巧崔明生、丁怀仁等都在那里——是黄老大去招他们回来的——便也一鼓成擒,由警察们押解一众人犯到了县里。这是一个巨大的拐匪,自然尽法惩治。所拐来的妇女小孩,问了他们的住址,都教家人来领去。我这书中不再细述。那张风山任侠可风,除了白鹤港一个大害,却是为各大都邑的妇女小孩们造福。至于大新、白娘娘、饭店小开的感激涕零更是不必说了。张凤山临走的时候向着小开说道:“喂,我帮你办成了这件事,你做亲的时光要请我吃一杯喜酒呀。”又吩咐了他明天早车就送她们二人回到上海去。

到了第二天,小开陪着白娘娘、大新等到上海去。且说大新和白娘娘的家里自从那天她们出去不归以后,都急得要命。那位吃南货店饭的李先生起初疑心他老婆卷逃了,又加着那个老虔婆大阿姨说了那种带讽带刺的话,又不好意思去告诉别人。但有一样,他把白娘娘的衣箱打开,首饰匣揭开,却一样没有少。想她既然要走的了,难道自己的东西一件也不要吗?后来大新的家里也来打听,李先生倒放了一半心,说是两人一同走的倒不要紧,或者她们临时起意到什么地方去玩去了。只是大新的家里闹得不成样子。大新第一夜不归,那位嫂子就琐碎了一夜。便说:“我早知道这位大姐姐靠不住的了,昨天夜里到这个时候才回来,你说了她儿句,今天晚上索性不同来了。我说让她在家里做做事体、抱抱小因,有人监督着倒不会出毛病;你一定许她出去做女工。现在那女工做得好啊,连身体也做给人家,挑你阿形戴了一顶绿帽子。”他哥哥炳生也是很气。但是到第二天还不回来,心里就急了。她那嫂子道:“罢了,罢了。她一定跟人逃走了。

这不是活活的丢丑吗?”炳生正没好气,又经他老婆在耳旁聒噪,便道:“都是你撺掇出来的。她赌气出了门不回来了,前天晚上不是哭了一夜吗?旁人说起来,不说她自己走了,还说我们撵她出去咧。”那老婆道:“放你娘的屁!自己做了乌龟,还要抱怨人家。”夫妻两口儿闹得要打起来。后来到白娘娘家里一问,说是也没有回来。炳生也和李先生一般心思:两人一同出去的,也可以放下了一半心。但是到底到哪里去的呢?起课拆字也不过指东话西罢了。又想去托包探,只是觉得传扬开去不好。正在焦急的时候,在那天吃饭辰光却有一个人来报信,说是有两个女客住在四马路群英旅馆,要请一位名字唤炳生的马上就去。炳生想这一定是妹子的消息。倘然戏馆里女客要定包厢,总是到戏馆里去的,不会到家里来。便饭也不吃跑到四马路群英旅馆来。走进房间里,果然是他的妹子大新,还有一个女人,不用说是李家的了——前天开门时在夜里不曾认清楚,但约略也还记得。只是两个女人之外还有一个年轻男人,这却教炳生错愕不已。炳生道:“妹子,你这两天到哪里去了?教人急得魂灵都没有了。”大新吃了这一番苦,本来见了哥哥已经眼泪要破眶而出,现在听得哥哥这样说法,那眼泪再也留不住了。只说得一声“哥哥,我几乎今世里不能见你的面了。”便伏在桌子上鸣呜晒咽的哭起来。白娘娘也在旁擦眼抹泪。炳生道:“你别哭呀,到底是什么事?你慢慢的告诉我啊。”这时倒是小开在旁说道:“我来讲罢。就是那一位嫂嫂和这一位姐姐在大世界游玩碰着拐子,骗她们开织袜公司,请她们当女工教习;后来又骗她们托她们带土,骗到一个篦山过去白鹤港的拐子窝里,几乎开条子卖到东三省去。是我们想法子把两位救了出来。因为不放心,所以特地送到上海来。”炳生向那小开愣着说:“你尊姓呀?”小开道:“我姓黄。”白娘娘便连忙接着说道:“我和妹妹这两条性命都是这位小开救的。”便把如何被骗到扔子窝里,如何遇着小开,如何报了镇董,如何捉了拐子,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炳生方才知道那位少年是救出他妹子的好人,谢了又谢,只是心中不免有些几怀疑:怎么使这样年轻的小伙子送了她来?谈了一会话,大新自然跟了她哥哥回去。从篦山到上海的时候,小开重重的托了白娘娘,说:“我此番冒着险救出你们两人,那个起先原因就是要问黄老大讨这位姐姐。因为黄老大不肯,所以翻了脸报告镇董,打破了这个拐子巢穴。倘然一棒打不死他,还怕他要来报复咧。前天我把这意思也给这位姐姐说了,但是我还有些不放心,务必你嫂嫂帮帮忙,将来的媒人就要奉托你嫂嫂了。还有她哥哥面前也要你帮衬帮衬。”

白娘娘道:“你放心。一个人到底不是草木,也晓得点情分的。要是没有你小开,我们两人卖到东三省连尸骨也讨不还咧。好在我们这位妹妹她没有对过亲,她哥嫂也不能十分做她的主。她在你背后哪一刻不感激你!这事在我身上,我和她经过了这一番患难就同亲姊妹一样,你就是我的妹夫了。”说得小开非常满意。此番大新跟了她哥哥回去,白娘娘也一同出来。到了旅馆门口,她便站住道:“炳生阿哥,我还有几句话儿要和你谈谈,我们找一个地方坐坐罢。”炳生想了一想道:“李家嫂嫂,横坚便路,何不到舍间去坐一坐?”大新只是摇头说:“不要,不要。我们随便到哪里喝碗茶罢。”炳生道:“那末就在四马路的长乐好不好?”白娘娘说:“也好。”

到了长乐,白娘娘就把小开托她做媒的话说了一说,又加着诈多好话,说人品是你看见过的了。为人诚实,决不是上海滩上那种小滑头;家里有田地、有房子、有店铺,也还过得去;妹妹心里也愿意,务必玉成了。我泊她自己不好意思说,所以我特约你说了。”炳生道:“他是妹妹救命的恩人,我还有什么说的?只要妹妹愿意,我决不阻挡。不过我近来境况不好,也没有什么陪嫁的。虽如此说,我毕竟还要问一问妹妹才是。”白娘娘道:“这个自然。至于陪嫁一层,你倒不必虑。他足喜欢她的人,决不要她的东西。”白娘娘从茶馆出来,也便回去。李先生见他老婆回来了,又喜又慰。诉说别后的事,将信将疑。且说炳生领着妹子回到家里,便把白娘娘的话说与她听,问她:“你的意思如何?”大新也要言不烦的说道:“是我先答应了他,他方肯救我出来的。”炳生知道她愿意,便来回复白娘娘。白娘娘便到群英旅馆去告诉小开。一切行盘受聘等事书中概不交代。大新把平常积蓄了的几十块钱,又兑去了一只金手镯,拼成一百块钱交与哥哥,稍为置办了些妆奁。小开那里也送了一百几十块钱聘礼。虽然她的阿嫂还是叽叽咕咕说些不尴不尬的话,又说什么遇着拐子,我不相信。轧了个饼头,就是这么一回事。幸亏也大家知道姑嫂不和,不去理他。小开还要在上海借着旅馆行那文明结婚,便把这位白鹤港镇董张风山请到上海做了证婚人,白娘娘的丈夫李先生做了介绍人。这一天是十月十三日,倒也象模象样的做起亲来。

看官们要知道,小开和大新做亲的那一天,也便是李君美和沱绿筠做亲的那一天。不是龙小姐约着沈绿筠到她家里来吗?先是三少奶说:“等沈家妹妹来了,我来请她吃大菜。”龙小姐道:“姐姐且慢,待我先探探她口气。这小鬼头不大好弄,别先把她性子弄左了。再不然过一天请她吃饭也好。”到了礼拜六的下午两点钟,沈绿筠果然来了。龙小姐预先把陈老六支使了出去,一则怕他涎皮涎脸,二则怕他多说多话。沈绿筠说:“这两天学堂里春季考试,到昨天方才考完。除了今明两天礼辩六礼拜日不算外,还要补放三天假咧。”龙小姐道:“那这儿天里我们正好游玩游玩。你天天米陪陪我,解解我的厌气。”沈绿筠掏出一方雪白抽丝的小手缉儿,掩着樱唇笑道:“你自有人陪,还要我来陪你吗?”龙小姐假作不省道:“我有谁来陪呀?”沈绿筠道:“你这人就是这样假痴假呆。不是姐夫天天陪着你吗?”龙小姐道:“他吗,吃饱了饭就到什么总会去了,一天到晚就是赌。这儿天里也没有在家吃顿夜饭。我们要玩我们自己去玩,我也不要他挤在里头。”

正说这话时,三少奶有说有笑的进来了。说:“我知道有客咧,是沈家妹妹吗?”沈绿筠见三少奶进来,也便站了起来。三少奶一把捏住了绿筠羊脂一般的、白兜绵一般软的一双手道:“妹妹,我牵挂得你啊!我问我们那位妹妹,我说绿筠妹妹几时来,她说要礼拜六才来。我天天的望着礼拜六,好似小学堂里的学生盼望礼拜六放假一般。你这两天好吗?在学堂里不辛苦吗?我知道你是很用功的,身体娇弱的,将就些几也罢了。”一面说一面捱着沈绿筠旁边一张椅子坐下,好似狮子捧绣球似的把个沈绿筠捧着。龙小姐道:“你不要这个样子,绿筠妹妹是我的,我要吃醋的呀。”又回头唤杨呢:“三少太太是吸香烟的。你怎么似个算盘珠拨一拨动一动的呢!在那玻璃橱里有原听的茄力克,开一听就是咯。”三少奶道:“别忙。我也偶然吸吸并不是一刻不离的,这两天嘴唇燥也不大吸。”杨妈把茄力克香烟送到三少奶手里,三少奶在身边掏出一只澹黄蜜蜡镶金口的香烟咀口,装上香烟,杨妈把洋火划上燃着,让她慢慢儿呼吸,三少奶道:“明天礼拜日,我请绿筠妹妹吃大菜看影戏。我先说定了,没的又说绿筠妹妹是你的,被你抢了去。”龙小姐道:“好的,明天就让你去做个东。可是上海的大菜正没有吃头,不是宁波大菜就是广东大菜,吃来吃去还是这几样东西;他那开的菜单子倒写上许多外国名称,再也弄不明白烟黄鱼就是烟黄鱼了,他不知写上些什么,洋泾滨也没有这话头。有一会子也是一种什么外国名称的菜,我道试试看;及至西患拿来,却是几片猪舌头,招得我几乎要吐出来。”三少奶道:“我们明天到一品香去罢,似乎要好一点。”

龙小姐摇头道:“也不见得,只怕是芦席上爬到地上。我最看不得一品香碟子里的白塔油、为甚弄得这样圆圆的,一粒一粒好似樟脑丸一般,虽然他也是很干净的,我心里就疑心他:只怕是人家吃过的白塔油重新制造过的。”三少奶道:“说起一品香的白塔油,我就想起一件事来了:现在新流行的女子耳环宕下这一个东西,再象一品香那个白塔油也没有了。大概是象牙雕的吧,那颜色也就似牛奶色的。”沈绿筠道:“真个,我也看见过。这是个怪难看的。”龙小姐道:“外国女人也有戴那大耳坠子的。上月我们卡尔登戏园里就瞧见一个外国女人戴着一个大耳坠子,倒象是香水瓶上的盖塞子,不然就是洋灯上周围容下的那个东西。这女人是个大胖子,我们瞧她就不象是上等人。”三少奶道:“现在别说他们男人开口都是说外国人好,连我们女人也都学着外国人,好好儿的头发偏要烫得她一缕缕器曲起来;却不知道外国女人的头发他们是天生就的,中国人是矫揉造作。好好儿的头发一烫几回就变了焦黄咧!这是何苦呢?我们中国人总是头上梳得光滑的好看,新兴的却要故意梳着毛头,把头发弄得很乱,连梳一条辫子也有光辫子毛辫子的分别。现在你瞧街上走来走去的那些年轻女人,却要冒充女学生,头发便这么的毛刺蓬松,肩上披了那块大围中;在黑夜猛可里一瞧,还当她是个小瘪三。甚么算是个欧化,简直是个叫化罢了。”

龙小姐道:“好了,好了。我们当女学生的骂也被你骂畅了。讲起吃大菜,又蔓延到装饰问题上去。到底你想定了在什么地方?要是蹩脚的大菜馆,我第一个不去。”三少奶道:“主随客便,请你说罢。”

龙小姐道:“依我说就在卡尔登吃饭,吃完了饭就在卡尔登看影戏。岂不又便当又好。”沈绿筠道:“不好,又教三嫂嫂破费了。”三少奶道:“妹妹,我家里和你们是老亲咧。你不可叫我三嫂嫂,我们只姊妹称呼。”龙小姐道:

“哼,又要被你拉过去了。不叫你三嫂嫂倒要叫你大姐姐刚,羞也不羞?”沈绿筠道:“那末我就改称大姐姐罢。”

龙小姐道:“你横竖终究要改这个称呼的,我不拦着你了。”三少奶把龙小姐厥了一眼,便用话来岔开道:“明天我也不约别的人,就只约了四小姐,我们的三官一定要吵着跟去的,就带了他去罢。”正说着,三少奶身边的那个陈妈来请三少奶,说老太太请三少奶过去。少奶道:“什么事?”老陈妈道:“三少爷杭州有信来咧。不知道老太太有什么话。”龙小姐道:“快去墨。只怕三阿哥要回来咧。”

正是:最好相途从久别,漫言旧偶比新欢。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