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春秋

第三十七回暗尋芳好花棲密葉明受氣刃影閃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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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陳老六和吳百曉隻見樓上走下一個年約花信的女子來:穿了一件元色華絲紗的單衫,領口和襟上的鈕子都沒有扣好,露出一個雪白的頭頸,還顯出一條很粗的金鏈條係著一條元色華絲葛的單褲,腳管大得上海人打話邪邪氣氣,雪白的絲林報著一雙湖色繡黑花的拖鞋;額上一簇稀疏的前劉海,一張甜淨俏麗的臉兒,鼻梁上還有幾點細白的麻子。走下來向兩人望了一望。吳百曉迎上前去說:“金媛姐,你可是不認得我了嗎?”金媛道:“呀,你是吳先生嗎?”百曉道:“是的。這是我一位朋友,陳六少爺。”金媛道:“阿呀呀,我們這個做生活地方是齷齷齪齪的,坐也沒有坐處。請吳先生和六少爺到樓上來坐罷。來、來、來,我先來引導。”金媛自己先走,他們兩人便跟著上了扶梯。在扶梯頭上推進一個房問裏去,隻覺得眼前一亮,一片燦爛的境界。現在眼前正中一張鎘床,銅**沒有帳子,隻張著一個鸚哥綠色的帳頂,連著帳簷垂下一盤瓔珞的電燈;窗子都關得緊緊的,窗上都垂著粉紅色的窗衣;梳妝台上擺列著長長短短、方方圓圓、火大小小、橫橫豎豎無數的照片。吳百曉噴噴稱讚道:“金媛姐,你的房間收拾得正清爽啊!我上一次來不曾見你有這麽講究的房間啊。”金媛道:“這是新收拾出來的。我們這一家裁縫店盡是做幾家公館人家衣服,而且還是女式衣服多。公館的幾位太太、奶奶、小姐、姨太太承蒙她們瞧得起我,都是作成我的老主顧。她們有時走過這裏催催衣服,還來望望我,你想這裁縫鋪子裏齷齷齪齪的教人家怎麽坐呢?所以收拾這一間房,量適衣服、看看衣料,女人總有女人的事情,也方便得多。”說著格格地笑了。吳百曉便道:“說起做衣服,我們今天不是為做農服來的嗎?這位六少爺要做衣服,嫌他公館裏的裁縫不好,問我要裁縫。我因打聽婉珍小姐,她保薦了此地。”金媛道:“謝謝你了,作成我們的主顧。不知六少爺要什麽衣服?”這句話卻出於不防備。原來陳老六一心隻想怎麽碰到一個好人,做什麽衣服完全沒有在他念頭上轉過。這時被金媛一問,說是六少爺要做什麽衣服,他這個那個的一時說不出來。後來說道:“隨便做點衣服。”他自己想:我什麽衣服沒有,卻要跑到這卡德路來做衣服。金媛也早已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卻見他這個窘狀,卻掩著口笑了。便道:“近來有新到的印度綢,有一種櫻白的,一種淡湖色的。男人做短衫褲倒很好,六少爺可要做兩套?我們這裏有極細的瀏陽夏布,是一位漢口客人帶來的。六少爺要做長衫我可以留幾件,不過貨色還沒有到,卻是要預先定好,不然貨色到了,也就一搶而光。”陳老六正在被窘中,金媛卻給他想出兩條路來,連忙滿口應承說:“好的,好的。”金媛道:“那末,印度綢六少爺先看看罷。我們是整匹頭買下來的。”陳老六道:“不用看得,你說好一定好的。”金媛道:“便得很,看看的好。‘麻油拌青菜各人心裏愛’。帶著給六少爺量量身材。”她便喊了一聲;“馮詞務,把印度綢取來。再帶一根尺上來量衣眼。”隻見一個三十多歲年紀臉上微有煙容的人,捧了兩段印度綢上來,給陳老六瞧了一瞧,陳老六都說好,便道:“每種做兩套罷。”那位馮司務又說請量量六少爺的身材,陳老六說怎麽量法呢?馮司務又請六少爺脫一脫長衫:“我隻量一量領圈掛肩就得了。”陳老六道:“可以,可以。”那馮司務量了一量,身邊掏出一支鉛筆一本小日記簿,把尺寸記了起來。陳老六仍把長衫穿好,在這量衣服的當兒,金媛便走了出去。馮司務量好了衣服,也便出去了。房間裏就剩他們二人,陳老六走向她梳妝台上瞧她的照片,吳百曉卻把一張二人同照的女照片授給陳老六瞧。道:“這兩個人你認得嗎?”陳老六道:“不認得。”吳百曉笑了一笑說:“這是常公館裏五少奶和七少奶。”陳老六道:“怎麽有照片在這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