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春秋

第八回成怨偶秀宝始灰心纵娇娃明珠初就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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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秀宝不提防陈老六昨天回来,那娘姨回去一说,道:“阿宝关照我,‘少爷昨天住在家里。奶奶没关照我住在林家太太那里,所以没处来接。’”林太太听得了,说:“阿呀,不好了!我原说后来这四圈不要碰了,你是赢家,不好回绝他们的,都是张家阿姐不好,她叉麻雀总是无休无歇的。不晓得你家少爷脾气如何,只怕要怪怨了。”秀宝道:“不妨事,随他便了。”娘姨道:“阿宝关照说,‘奶奶梳好了头早点回去。昨天少爷一夜不曾睡着,半夜里起来把香烟匣子都丢在地下,问他说话也不开口,多分是奶奶不回来的缘故。’”林太太道:“阿呀,真个要光火了。你想冷清清的等了你一夜不回去,怎么不要闹起来?我劝你早一些回去罢。”秀宝道:“他光火些什么来呢?常常丢人家一礼拜多,睬也不一睬,人家哪一夜不是冷清清的过去?他只熬了一夜就觉着冷静,也教他尝尝这滋味。”林太太道:“不要如此,到底他们是男人家,我们是个女人,应该伺候他们的。”秀宝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男人家便怎么样呢?我却是不服气。难道女人就不值钱?就该由他们男人欺骗了吗!”林太太道:“昨天我懊悔留你了,今天你们准有一场吵闹。如此罢,你我吃了点心,送你回去罢。”秀宝本来听说林太太送她回去,藉此可以明明心迹,教他知道的确是在叉麻雀。

转念一想覺得不好,今天回去必有一场相骂,我早已准备好了的,林太太跟了去看相罵,却有些不妙。所以林太太说要送她回去,秀宝却极力谢绝。她想俗语说得好,相打无好拳,相罵无好言。我们这一吵闹,万一陳老六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兒来,却被林太太听了去。当时她不说什么,将来被她传出去,倒有些儿不好。因此她一定不要林太太送。

梳好了头,独自个儿回来。刚走进房门,只见陈老六已自起身在那里洗脸,见秀宝进来便点了点头。秀宝也帶着笑说道:“怎么此刻才只九点半钟就起身了啊?往常总要到十二点以后才起身咧。”陈老六也不言语。停了一停兒,便道:“睡不着了。”秀宝道:“为什么睡不着了呢?”陈老六道:“一个人睡,睡不着了。”秀宝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一个人睡就睡不著,原来你一向是要两人同睡的。如此说来,你有十几天不住到这里来了,这十几天内不知和什么人同睡,也亏你说你是一个人睡便睡不着。要是我便怎样呢?只好天天不睡覺了。”陈老六这时滿腔的愤气正无可发泄的时候,便也随口笑着说道:“你因为一个人睡不着,所以索性不睡在家里了。”秀宝道:“不睡在家里难道出去找两个人同睡?难道我夜夜出去轧饼头吗?你这种话是什么话?你凭空的来糟蹋人!我本来要给你算帐,当初你要和我租小房子的时候,是怎样说的?现在你大少爺玩玩不好玩了,外面又有了人,就丢了人家不睬。此刻又无缘无故的糟蹋我,我不要活了,和你拼命。”那秀宝走上前去,便把陈老六胸脯一抓说:“你害得我好苦,我也不要活了!”陈老六正一手执着一个漱口杯,一手握着个牙刷,被她一扯,连漱口杯里的水和嘴里的牙浆全数儿弄在一件樱白铁机缎新做的袍子上。他也很极了,把手里那只洋磁漱口杯随手一擦,只听豁郎一声,打了稀烂;又把两手一推,到底男子力大些,却把秀宝推跌在地板上。这时娘姨大姐,大家都听得少爷和奶奶打架了,便进来相劝。秀宝把刚才所精心结撰的发辔早已弄乱了,便大哭起来。陈老六也破口大骂,说:“你去问问人家,可有这个规矩!整夜的不归,到底在外面做什么?”秀宝道:“你既然不放心,你怎么不来监察呢?你要借此扳差头可办不到。”陈老六道:“办不到便怎么样呢?”秀宝道:“我有什么法子?我拚着一条性命,终不让你安逸。”吵闹很厉害的时候,陈老六想以一走了之,可是秀宝却不许他走,一定要他一个了断。直闹到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娘姨开出饭来,大家都不吃。娘姨没有法子,想出去请婉贞三小姐来解解围罢,连忙叫阿宝去请。

事有凑巧,恰恰吴百晓也在那里,便跟了婉贞一同前来。秀宝一见婉贞又是眼泪鼻涕黏成一片,诉说陈老六如此没有良心,外面又有了新的,把她抛弃了;有十几夜不住在这里,便是白天来,匆匆的就走,好象要他栈房钱一般;来了又是寻相骂,寻淘气。你们想想,我气不气?陈老六道:“她昨夜一夜没有回来,我也没有说什么。她一开口便没有好气,倒说人家寻相骂。”秀宝哭道:“我自出娘胎,从来也没有被人家打过,现在却被人家推跌在地,我今天决不与他干休!这一定是外面哪一个烂污货撺掇你如此的,我已经打听明白了,我明天定要去给她评评理。”陈老六别的都不怕,听凭秀宝翻天覆地的吵都不要紧,就只怕两样:第一样是怕秀宝关住了他的身体,不许他出门,把他拘留起来。他本来每天要睡到十二点钟以后,今天九点半就起身,原想溜之云乎,往后对付秀宝也多一句话,说是某月某日我住在家里等了你一夜不回来,第二天早展走了,还要我来做什么?谁知不等他走,秀宝已突然的回来。回来以后就吵闹,吵闹以后就不放他走。到此刻还没有脱身之计;第二样就是怕秀宝吵到他的新相知燕萍那里去。原来那燕萍品貌不过如此,就是架子十足,常常发标劲。陈老六就赏识她的标劲,却是燕萃一点儿不知道他和秀宝的事。陈老六这两天运动燕萍嫁他很有些眉目,万一被秀宝一闹,这个猪尿泡戳穿了,关系甚大呢。秀宝和陈老六同居自然识性,第一个不放他走的法子已经舒展了,第二个法子又是顶门一针。陈老六那时便渐渐的软下来了,意思就要叫吴百晓调和。吴百晓道:“你们到底怎么一回事?我也弄不明白。”秀宝抢着先说:“他有十几天不住到这里来了,在外面恋着一个从前饼拆白党的烂污婊子,唤做燕萍。夜夜开了大东旅馆房间,由燕萍送上去睡。打量我不知道吗?咋天他不知那边另有人咧,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忽然躺尸躺到这里来了。我因为一人寂宽不过,张家阿姐约到林家太太那里去叉麻雀,夜深了一个人回来不放心,林太太就留我住在那里。那林家又不是什么不规矩人家,那林老爷还在北京当议员咧。早展差他们娘姨回家取梳头家具,回来说少爷昨夜住在家里。我急急忙忙梳好了头,赶回家里,他已起身。噜噜苏苏说了那种不三不四的话,说是因为在家里一个人睡不着,所以睡到外面去。吴先生,婉贞姐,这是句什么话呢?我自然不答应他,要扭着他问问是什么意思。谁知这个狠心恶毒的人竟把我推了一交,跌得我腰里如今还痛,幸亏娘姨等进来,大家解劝,不然被他打死也说不定呢。”说着又抽抽咽咽的哭起来。婉贞一面给秀宝拭泪,一面却帮着她一同垂泪。吴百晓道:“老三,你这算什么呢?你该劝劝陆小姐才是道理,怎么反帮着她垂泪呢?”吴百晓一面又瞧着陈老六软下来了,便说:“老六,不是我怪你,你的性子实在要改改才好。当初你们大家十分要好,所以租了这房子住在一起。至于你外面又有什么人,我可全不知道,近来你也不和我在一起。”说着又和陈老六丢了个眼色,陈老六也趁此收篷,说:“怎么你们都派我一个不是,既然大家派我一个不是,我就担承不是了。”婉贞道:“姐夫,你既然担承不是,你就得向阿姐赔个不是。”吴百晓道:“不差,不差!应该赔个不是。”陈老六道:“赔个不是就赔个不是。”说着便向秀宝兜头唱了一个大喏,说:“奶奶不要动气了。”秀宝向横里一避,说:“不敢当,六少爷,我们哪里当得起奶奶的称呼?你的奶奶还没有讨咧,你可不是折杀了我吗。”婉贞道:“好了,阿姐,姐夫既然在那里赔不是,你的气也平了。”

秀宝道:“我平白无故的被他推跌了一交,就这样罢了不成?”吴百晓道:“停刻儿等我们走了,你把老六多推跌几交就是了。

老六跌斤斗你们猜猜叫什么名目。”这时大家怔了一怔,吴百晓道:“这个你们可不知道了,老六跌斤斗其名就叫做‘六跌倒’。”说得大家都哄然笑了,秀宝撑不住,也噗嗤一声的笑了。大凡有气的人,只要他笑了一声以后,便再也发不出火来了。加着吴百晓和婉贞在旁东搭西搭,想出许多笑话来。陈老六等秀宝说话的时候便也搭上去,秀宝道:“谁和你说话呢,不要你的脸。”说着回头向婉贞抿着嘴笑。婉贞道:“好了,姐夫也不动气了,你也不要光火了,我们也要去了。”秀宝道:“不行,吃了夜饭去。”吴百晓和婉贞两人嘴里说不吃,却黏着不走。陈老六暗暗叫苦,想今天没有脱身的法子了。吴百晓和婉贞在秀宝家里吃了夜饭后,已经十点半钟了。依着秀宝的意思,恰巧四个人在这里,正好叉八圈麻雀。婉贞被秀宝说动了,倒有些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吴百晓向婉贞丢了一个眼色,叫她不答应,自己便说:“明天我还要起一个早咧。”婉贞便也趁势说:“听得阿姐昨夜义麻雀叉得甚迟,我刚才碰见张家阿姐,她也告诉我的,因为夜深了,林太太不放你一个人回去,所以留你住在那里。今天你又老早起来,早些儿安置罢。叉麻雀可是天天好叉的。”婉贞和吴百晓两人一搭一挡,总算暂时把陈老六和秀宝两人劝和了。闲谈了一阵子,他们两人辞别回去。

这一夜秀宝是无穷怨艾,陈老六也勉为绸缪,总算是一天过去。第二天十二点钟起身,陈老六推说有事,飞也似的去了,秀宝再也留不住他。到了燕萍那里,自然也要去敷衍一下子。不过陈老六的心已经不向了秀宝那里,况且经了这一番口角,爱情上已经有了一个伤痕。秀宝也知道挽回不过来了,所以不绝如缕的就是每月的开销,他还是依旧送来。秀宝每天一起身就出去叉麻雀,或推说要惚浴,向东亚、大东去开一个房间,便整夜不归。其中不可究诘的事儿便渐渐的多了。陈老六有时到那边去也不见秀宝,秀宝回到家中也不见陈老六,两人便似参商两星。别人到他家里,也不见男女主人,只有一个老娘姨和阿宝两人看屋子。

光阴迅速,陈老六结婚的日子渐渐到了。人家以为秀宝心里终不快活,谁知她却行所无事,并不在意,依旧天天出去游玩。我今且说陈老六所对的亲事是哪一家人家。原来是陈老六的老太爷在日,在北京做官的时候,一个同僚姓龙的女儿。这位龙小姐只有一个哥哥,却是呆头呆脑,惟有她格外的聪明伶俐。对亲的时候,陈老六不过九岁。那位龙小姐也只有七岁。这时龙老爷因为有件事要结好于陈老六的父亲,托他暗中帮忙,所以对了这头亲事。向来官场中以结婚为儿女亲家表示亲密之意,所有阔人的子女不到成年大概已定了亲,便是这个缘故。到了中国革命以后,两家都搬到上海来住了。陈老六的父亲一生一世刮了老百姓多多少少的脂膏,铲了各地方的地皮,自己巧取豪夺,受了万人唾骂。到头来两胸一伸。数百万家私不过供儿孙**纵的挥霍罢了。这时龙老爷虽然是个海上寓公,却也一切不问,也明知他的女婿纨荷子弟,而且没人管束,嫖赌吃着件件在行;可是这个亲已经对成了,也只好由他。因为他的儿子有些呆头呆脑,因此对于女儿格外的钟爱。家里本来请了一位西席先生,专教他们兄妹两人。这位西席先生还是龙小姐父亲的一个换帖弟兄,年纪也有五十多岁了,既老且贫,又没有儿子;龙老爷总算不忘Ⅲ渲,请他到家中来教他的子女。这位西席老夫子姓陈,号古农。在二三十年前也可以算得一位饱学秀才,到如今是已为过去时代的人物了。农冠朴陋,容貌枯疱,因为他唤做陈古农先生,大家叫别了就叫他陈古董先生。龙宅上上下下对于这位先生,一律加以这个尊称。这位陈古董先生还是一个聋子。对于他说话非扯开了喉咙不可。他们兄妹二人非但不服他,而且还不怕他;非但不怕他,而且还讨厌他。幸亏这位先生倒也是位好好先生,从不和学生顶真,一来自己精力也不及,二来乐得见好于学生,自己也可以省力些,所以他们来上学也好,不来上学也好,也不去管他们。自己吃饱了饭睡一觉中觉,养养神,到夜里吃夜饭的时候照例有一斤绍兴酒,是对于古董先生的优待条件。横竖两位贤高足一位是呆头呆脑的男学生,将来能株守家产也就可以温饱一生;一位是撒娇撒痴的女学生,上了一首书要读三天,在学堂里先生不敢说她,她倒要骂先生咧。他们的念书本来挂个名罢了,便是龙老爷请那位先生在家,也是养老宗旨,并非教育主义,一直到了龙小姐十四岁的当儿。他哥哥也十六岁了,这位呆哥哥忽然生了一场大病,有半年不到学堂。龙小姐因为她哥哥不到学堂,她一个人也懒得去。陈古董先生因为学生不到书房,乐得写意,每天晚上跟着龙老爷的兄弟三老爷、四老爷,每天到游戏场听大鼓去。原来龙老爷的兄弟三老爷四老爷都是高等游民,名为替他哥哥管理家务,其实一塌糊涂:鸦片烟都是大景,嫖堂子开赌局总有他们的份。倚着龙家的势,人家也奈何他不得。有时还拖着那位陈古董先生同去,吃花酒,做一个边务大臣;赌钱的时候,做做巡阅使,如此和光同尘,也保得住他老年吃饭问题。到他男学生十七岁的时候,便和这位呆子做了亲,读书这一件事是愈加不成问题了。可是他妹妹却渐渐儿生得苗条,而且秀外慧中,虽然不大用功读书,可是也上学了七八年,白话小说看下去也不至于不明白了。

有一天,有一个教会女学校开游艺大会,有个亲戚送了他们几张票子,龙太太便陪着媳妇女儿去看游艺会。龙小姐一向不火到那种集会地方去,今天到了那个开会地点,见许多女学生都是非常活泼,极有兴趣,而且什么音乐咧,跳舞咧,账嗣咧,……她的心中想:到那些学校里念念书,多学些艺术,还觉得有些兴味。所以人家说到新法学堂明去读书,大家都不怕,这是何等有兴味的事啊。要是象我们那种读书,简直是受罪。阴沉沉的一个书房,墙壁上贴了那些古格言的屏幅,写了几个篆文的程子四箴: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那种话头,讨厌不讨厌?除非是个死人才可以如此。见了先生这只面孔:一撇鼠须,半个鹰鼻,露出了那零落不全的牙齿,就教人头痛,就教人憎厌。龙小姬想到这里,对于时下的女学掌不无歆羡之意。因想:我们又不是读不起书,任凭要二百块钱一年,三百块钱一年,我们家里难道出不起吗?要是在那种学堂读书还有一点兴趣,何苦的关在家里象坐牢监一般呢?而日.这音乐跳舞多么有趣啊!现在越是大人家的姑娘们越多进学校念书。就是送票子给我们的琴姐姐,她不是也只在这学堂黑读得三年半书吗?刚才扮了个和平之神,何等漂亮!英语也说得流转如意,谁也不向她鼓着掌呢?回去须和母亲商量。因为这一个游艺会,女学生各出风头,便引起了龙小姐求学之志。

回到家里她便和母亲提出要求,说下半年也要到琴姐姐那个女学校去念书。龙太太道:“我倒没有什么,不知你父亲意下如何。不过听说那女学堂里功课很顶真,早晨八点钟就要上课,你是在家里睡惯晏朝的,你身子弱,吃苦不起,再者你去了势不能归家吃饭,你在家里这样菜不吃,那样菜不吃,学堂只怕不能那样拣精拣肥罢。还有他们那种体操,我也不知道有益无益。可是女学校里的学生走出来都是粗腿大脚,这一点我却不大赞成,最好你要进学堂时,把体操一课关照女先生们免去。”龙小姐道:“等进了学堂总可商量,现在须先和爸爸说,要他答应了我。此刻在家无事,便起身得迟些,要是有了功课,我自然也起身得早咧。”龙太太道:“你当真愿意去学堂念书,我就和你向爸爸说。象这个陈古董再也弄不好了。”

那天龙老爷回来,龙太太当着他女儿和龙老爷说,便道:“今天我们到某女学堂里去看游艺会,热闹得了不得。这女学校房子也大,学生也多,上海好几家的公馆里小姐都在里面念书。”龙老爷道:“是的,这女学校是美国教会里开的,听说每年总要贴到好儿万块洋钱咧。”龙太太道:“琴小姐进去了不过三年多,她的英文说得已和外国人一样。今天她扮的是一个什么平和之神,大家都向她鞠躬;后来她出来陪我们,说那女学校里规则怎么怎么好,她想合明儿下半年也进去读书。”龙老爷道:“依我说,女孩几家也用不着读什么外国文,能识几个字将来可以写写普通的信也就够了,所以我请了陈古农先生在家教他兄妹两人。陈先生人虽是个老古能,这一点国文是好的。”龙太太道:“别再说陈古董了,这位先生谢谢罢。前天不是下雨吗,在上海住的人下雨总是穿一双皮鞋,他说皮鞋穿不来,还是穿了一双钉靴。其实下雨天也不必出去了,他贪嘴跟着他们出去吃饭,吃酒吃醉了,他们又把那老头子丢了,让他一个人从雨里回来;他又省钱,不肯坐黄包车,到了家里,下人们见师老爷喝醉了,也就扶他去睡。他就此一横,连一双泥泞满帮的钉靴也盖在被窝里,刚刚新换的被单弄得一塌糊涂。”龙老爷道:“他到底年纪大了。谁和他一同出去的,怎么不送他回来?万一喝醉了跌在马路上,被汽车撞坏了,我可怎么对得起这老朋友!”龙太太道:“有谁和他出去呢?他吃饱了饭没有事做,就跟着他们跑。有的去处他们不要这老头子在一起,他又喝醉了,就由他一个人回来了。便是他在清清楚楚的时候,这种老法子在目下时世也不对了,何况他这样一天到晚糊里糊涂的,能够念什么书呢?”龙老爷道:“依你说便怎么样呢?”龙太太道:“依我说,就让她进这女学校试读半年,横竖有琴小姐在那里照应一切。好便读下去,不好便不去,就丢了这半年的学费我们也决不计较这些。”龙老爷道:“谁计较这几十块钱学费?那末陈先生叫他怎么呢?”龙太太道:“你以为陈先生还有事吗?兄妹两人一个都不到书房念书。我瞧你还是有笔墨上的事情请他办办罢,或者写信等职司由他去办。”龙老爷道:“再说罢,实在他写信是不行的,写了不惬意,又不好意思教他改。但是明儿要进女学校,还是住读呢,还是走读?我想这里离开那女学校还不远,就是走读罢。横竖自己有汽车,又有包车,教他们接送便了。可是到了女学堂不能似在家里这般,三日晒网四日扳圈的这样一暴十寒了。”龙太太道:“明儿,你听听,你老子已经答应你去女学堂了。第一不能再困晏朝,别再尽喊老不背起身。”正是:没云酒是先生馔,且诫女为君子儒。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