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恪文集

第五章 複明運動 附錢氏家難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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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間蔡練江澄雞窗叢話雲:

鈍翁太史好排斥前輩,而於虞山尤甚。一日其密友吳江計孝廉東謂之曰,我昔登泰山頂,欲遺矢,若下山有四十裏之遙,不可忍,遂於岩畔溺焉,而泰山不加穢也。汪知其刺己,跳躍謾罵,幾至攘臂。

吳喬圍爐詩話陸論陳臥子明詩選,推崇牧齋甚至。如:

獻吉高聲大氣,於鱗絢爛鏗鏘,遇湊手題,則能作殼硬浮華之語以震眩無識。題不湊手,便如優人扮生旦,而身披綺紗袍子,口唱大江東去。為牧齋所鄙笑,由其但學盛唐皮毛,全不知詩故也。

嘉定以震川故,文章有唐叔達諸公。常熟以牧齋故,士人學問都有根本,鄉先達之關係,顧不重哉?

宏嘉詩文為錢牧齋艾千子所抨擊,醜態畢露矣。以彼家門徑,易知易行,便於應酬,而又冒班馬盛唐之名,所以屢仆屢起。

全唐詩何可勝計,於鱗抽取幾篇,以為唐詩盡於此矣。何異太倉之粟,陳陳相因,而盜擇(攫?)升鬥,以為盡王家之蓄積哉?唐人之詩工,所失雖多,所收自好。臥子選明詩,亦每人一二篇。非獨學於鱗,乃是惟取高聲大氣,重綠濃紅,似乎二李者也。明人之詩不工,所取皆陳濁膚殼無味之物。若牧齋列朝詩早出,此選或不發刻耳。

於鱗倣漢人樂府為牧齋所攻者,直是笑具。(寅恪案,此條可參春酒堂詩話,論李於鱗改古詩「枕郎左邊,隨郎轉側。」之「左」為「右」條。)

等條,皆是其例。(並可參同書叁論高棅唐詩品匯引牧齋之說條。)修齡之正錢錄,乃正牧齋列朝詩傳中,其文不合於歐曾者。若論詩之旨,則全與牧齋相同。特標出此點,以免世人言正錢錄者之誤會。複次,牧齋之編列朝詩集,其主旨在修史,論詩乃屬次要者。據上所引資料已足證明。茲並附述牧齋與朱長孺鶴齡注杜詩一重公案於此,以其亦與史事相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