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清科舉時代,有所謂“同年”的一種友誼。何謂同年?這非同年出世的同年,而是同年中試的同年。有鄉試中式的同年,有會試中式的同年,從來是素不相識的,一旦成為同年,便親切起來,有不可思議的。打破籍貫的界限,年誼有重於鄉誼的;廢除年齡的尊卑,一位年紀不過二十歲的新進,和年逾六十的老宿,總是尊之為兄,稱其父為年伯,稱其子為年侄,真像是一家人呢。這雖說是封建製度,可知中國人是要朋友的,篤於友情的,傳統就是如此。我們讀《論語》,開卷便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的句子。降至下流,江湖賣解之流,搭起場子,拍著胸脯,也說是:“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科舉時代的敘同年,出發點也是從友道而來。
科舉既廢,這個同年的名義也就消滅了,然而人們這個求友之心,卻未消滅。於是不從科舉中式著想,而從同時生出的年齡著想,結成聯盟。其實這倒是可以真正稱為同年,但因為同年兩字,已為科舉時代的同年占去,免於重複及誤會,遂改稱之為“同庚”,會敘的時候,則稱之為“同庚會”。
我們當時就組織了一個同庚會,這個名詞,叫作“丙子同庚會”,因為我們都是在清光緒二年丙子(公元一八七六年)那時代生出的。那時我們都在上海,我們的年齡,都是五十歲了。興致卻還很高。發起這個丙子同庚會的最高興人是誰呢?一位是林康侯,一位是穆藕初,他們兩位都是上海本地人,都是交遊很廣的人。一經號召以後,紛紛列名來加入的共有七十多人,都是丙子生,都是五十歲,都是住在上海租界內外的,有的是聞名已久的人,有的是素不相識的人。我也是丙子生,我也是五十歲,我也是常住在上海的,在林、穆兩君發起的時候,早把我拉進去了,我也算發起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