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靜瀾先生,是我第五位受業師。我在他案頭,差不多有五年之多。這不可以不記了。
先說朱先生的家況,他們是一個小康之家,便是不做教書生涯,也可以過度。但是從前吳中的風氣,既然進了學,教書好像是一種本業。並且中國的傳統,我有知識學問,當然要傳給下一代,而我也是從上一代傳來的,如此方可以繼續的傳下去,從孔子一直到現代,都是這樣一個傳統。
還有一個理由,就是從前古訓相傳的“教學相長”,一麵教學生,一麵自己也可以求學問。憑借著教學生的緣故,也可以把從前所學的不至於荒廢。再說:即使你並不靠教學生所得的一點束脩為衣食之資,但也可以檢束你的身體。如果太空閑了,一點事也不做,那末,不但是學問荒疏,連身體也因此**了。
但是朱先生實在不適宜於教學生,可是他的教書生涯,頗為發達。有許多先生,我覺得都不適宜於教書的,然而在當時的社會風氣及其環境,所謂讀書人者,除了坐冷板凳之外,別無事可做,我是坐過冷板凳的,所以深知其中的甘苦。從前的教書先生,隻有兩條路:一條是在科舉上,忽然飛黃騰達,平步青雲,扶搖直上;一條是屢試不中,顛躓科場,終其身做一個老學究,了卻一生罷了。
朱先生為什麽不適宜於教書呢?我可以約舉數點:
第一,他的教書不嚴也不勤。我們從小讀《三字經》,有幾句道:“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不要以為開蒙的《三字經》,卻是很有道理的。試舉一個例:譬如他出了一個題目,叫我們學生做一篇文字,限定當日要交卷的,但是當日不交卷,他也馬馬虎虎了。假使他出了題目,監視學生,非叫他立刻做出來不可,學生們被迫,無論通不通,好歹也寫出一篇文字來了。但他出了一個題目,並不監視他們,自己卻出去了。學生們不做的不必說,做的隻是潦草塞責,飣餖滿紙,有時還亂鈔刻文。他如果勤於改筆還好,而他又懶於修改,如此學生的進步更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