釧影樓回憶錄

父親逝世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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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本已困窘,在父親病中,母親所有剩餘的一點衣飾,也典質淨盡了。父親身後的料理,亦極為簡約,但我們還是一個中等人家,而且都是高貴的親戚,那些普通的場麵,還是要的。必須開一個吊,出一個殯,從前沒有什麽殯儀館,停柩在家三十五天,這些封建時代的排場,必須應有盡有。《禮記》上說:“喪禮,稱家之有無。”但我們受孔子戒的人,都服膺於“慎終追遠,民德歸厚”。我想父親最後一件事了,也未可過於落薄。

父親喪事,正可以算的羅雀掘鼠,我也不忍言了。本來還就讀於朱先生處,到此便踏出學堂門,不再是一個學生了。如果我在十三四歲時,學了生意,到了這時,三年滿師,也可以當小夥計,每月掙到一兩塊錢,但我讀了死書,一無所獲,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以後將如何度日呢?父親在世之日,雖然也是日處窘鄉,卻是父親挑了這家庭的擔子去,現在這副擔子,是落在我肩頭上了。

蘇州有很多慈善濟貧事業,有所謂“儒寡會”者,一個窮讀書人故世了,無以為生,他的孤寡可以領一筆恤金。各業中也都有救濟會,以錢業中為最優。親戚中頗有為我們籌劃領取此種恤金者,我抵死拒絕。父親是個商人,不能冒充讀書人,入什麽“儒寡會”。至於錢業中的恤金,父親在世,深恨錢業,況且脫離已久,假如我們要用錢業中一個小錢,使我父親死不瞑目,我實在是個不孝罪孽之子了。

舅祖清卿公,他當時是號稱蘇州首富的,他答應每月資助我們數元,我也婉謝了。我說:“你與我的祖母為同胞姊弟關係,每月送祖母幾塊錢,我們不能拒絕,祖母實在太苦了,此外我們將自行設法。”雖然說是自行設法,但我一個十七歲讀死書的人,將怎樣的自行設法呢?後來清卿公每月送祖母兩元,在他也算厚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