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八歲的春天,便到人家去當西席老夫子了。這個館地,是吳偉成表叔所介紹的(偉成叔是上海現在名西醫吳旭丹的父親)。祖母的母家,不僅是桃花塢吳宅一家,還有史家巷吳宅一家,他們都是所謂縉紳門第,貴族家庭,我記得那時張仲仁先生(一麔)尚館在他家。其實,我們在桃花塢與史家巷親戚關係是一樣的,不過其間略有親疏之分罷了。
在新年裏,偉成叔來向我祖母拜年,便談起了這事,是他的一位老朋友張檢香,他家裏要請一位教讀先生,曾經請他物色。他們有三個男孩子,大的不到十歲,小的隻有五六歲,剛才上學。他想介紹這個館地給我。雖然他們束脩出得少,但他們是個縉紳人家,一切供應,都是很優待的。祖母聽了很願意,不過說:“年紀輕,交新年不過十八歲,要是他父親不故世,自己還在學堂裏呢。”偉成叔說:“不妨事!表侄年紀雖輕,我覺得他很老成持重,況且那邊的學生,年紀很小,正在開蒙時候呀。”謝謝偉成叔的兩麵說合,我這個館地便成功了。談定每年束脩二十四元,三節加節敬,每節二元。
如果我在家開門授徒,所入可不止此數,因為已有幾個學生,在去年說定,要來就學,至少每月也有三四元。但是祖母和母親的意思,寧可讓我到外麵去處館,第一是為了吃的問題,因為到人家去處館,就吃了別人家的了,所謂適館授餐,蘇州人家請先生,對於先生的膳食,特別優待,以示崇敬,正合乎《論語》上所說:“有酒食,先生饌”了。我家也請過先生,知道這個規矩的。
我的館主人張檢香,他們住居於因果巷(蘇州人念為鸚哥巷),在城的中心點。這個宅子很大,而他的父親也是兩榜,做過京官的,現在已經故世了而隻生下檢香一子。檢香也是讀書人,也曾進過學,所謂書香門第。但現在不求進,做一個保產之子,人極規矩,一點嗜好也沒有。蘇州的有產階級中,像他這樣的人很多。這種人,大家說他真能享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