釧影樓回憶錄

釧影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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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星閣與釧影樓,兩個筆名,我是常用的。秋星閣這個名兒,我曾經用了在上海開過小書店,現在且不必去說它。至於釧影樓這個名兒,我用得最多,有好幾方圓章,都是刻著釧影樓的。人家覺得這釧影樓三字,未免有點脂粉氣,好像是個應該屬於女性所使用的。又懷疑著這釧影樓三字,好像是個**的名詞,有沒有我的什麽羅曼史在裏麵?其實這釧影樓的名詞,我不過紀念我母親的一段盛德的事實罷了。

在我五六歲的時候,那一天,是舊曆的大除夕了,那時我父親從事商業,境況比較地還好。我們是習慣地在大除夕夜裏吃年夜飯的。那時的吃年夜飯,並不像現時所流行的邀集親朋,來往酬酢,因為各人自己也要回到家裏吃年夜飯,隻是家人團聚,成了一個合家歡。像蘇州那些大家庭、大家族,到那一天,婦女孩子聚在一起,常常有數十人、百餘人,不為奇。但我家吃年夜飯,隻有六個人,便是祖母、父親、母親、我們姊弟二人,以及長住在我家裏的那位顧氏表姊。

吃年夜飯已經在夜裏十點多鍾了,為的是在吃年夜飯之前,先要祀先,這便是陸放翁所謂家祭。蘇州人家,對於家祭極隆重,一年有六次,如清明、端午、中元、下元、冬至、除夕,而除夕更為隆重。

而且也要必須等父親從店裏回來以後,然後設祭。大除夕這一天,無論哪一家商號,都是最忙的一天。及至我父親結好了賬,從店裏回來,已經要九十點鍾了。吃年夜飯,照例要暖鍋,裝得滿滿的,還有許多冷盆,喝著一點兒酒,大家說說笑笑,吃完的時候,已經將近十二點鍾了。雖然大除夕的夜裏,人家有通宵不睡的,但是我們小孩子是要瞌睡了。

母親在大除夕的夜裏,每年常是不睡的,到深夜以後,還有什麽封井(蘇州人家每個宅子裏都有井,除夕要封井,至初五方開)、接灶(送了灶君上天後,要於除夕夜裏接他回來)、掛喜神(祖先的遺容,新年裏要懸掛起來,有人來拜年,還要拜喜容)、裝果盤(自己房裏點守歲燭,供果盤,還用以待客)等等的事。除此以外,還要端正我們兩個小孩明天元旦穿新衣服。父親也還沒有睡,他在算算家庭和個人的私賬,一年到底用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