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從離開了金粟齋譯書處以後,便與蒯禮卿先生疏遠了。本想特地到南京拜訪他一次,汪允中說:“不必了,他也不拘於這種禮節的人。”此刻滬寧鐵路還沒有通,還是要乘長江輪船到南京的,往來有許多跋涉。蒯先生謀補空缺,正忙於做官,不久便實授了淮揚道,我又到了山東,連音問也不通了。直至他以四品京堂內用,放了歐洲留學生監督,出洋時道經上海,這時我已進入上海的時報館了,方去拜謁一次,那天賓客如雲,也沒有說幾句話。我隻見他老了許多,胡子頭發,全都灰白了,從此以後就沒有再見過他了。
金粟齋出來,便預備回家了,隻是我在想:回到蘇州,做什麽呢?還是處館教書嗎?要謀生計,在蘇州更無出路,正在躊躇之際,遇見了葉浩吾先生。他問我:“金粟齋已結束,有何高就?”我笑說:“低就也沒有,回家吃老泡去了。”(老泡乃是一種泡飯粥,回家吃老泡,蘇諺失業之意。)葉先生說:“老朋友!到我那裏幫幫忙好嗎?”原來葉先生曾經辦過一個日文譯書館,是個學習日文的機構,那是速成的,隻求能讀日本文,不求能說日本話。畢業以後,許多習日文的學生要求工作,葉先生乃設立一個名叫啟秀編譯局以容納他們。因為日文譯本一時風行,葉先生也招徠了不少主顧,以應各新書店的需求。
我想這也好,暫時有所托足,便到啟秀編譯局去了。但是葉先生請我去,不是要我譯什麽日本書,卻要我做整理工作。就葉先生自己所譯的稿本而論,也叫人看了很費腦筋,這是我們在金粟齋已見過的了。他的譯文,隻是在日本原文上的倒裝文法,用筆勾了過來,添注了中國幾個虛字眼兒,就算數了。有時一句句子長得要命,如果不加以剪裁,把那句子另行組織,簡直拖遝得讀不下去。若是在日文原書上勾勾勒勒,排字工友也弄不靈清。葉先生請我去,就是把他們的譯稿,做這種整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