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十七歲踏出了學堂門,為了生計問題,奔走衣食,所就的職業種類,可也不算少。但是都沒有悠久性,少或一年,多至三年,又顧而之他。隻有在上海的《時報》,為期可算最長。自清光緒三十二年(一九〇六)至民國八年(一九一九),服務至十四年之久,要算是最長的了。而且即使與《時報》脫離以後斷斷續續,一直與新聞界為緣。從前有人說:新聞界也是一隻大染缸,在這個染缸裏一浸,便很不容易脫色。這也未必然吧?我有許多新聞界的老朋友,早已跳出這個圈子了。不過我還是執著,對於這十餘年來的《時報》,至今還寤寐不忘。
從前上海的報館,哪有現代報館的設備完全,規模宏大。即以《時報》的編輯部而言,最初隻有一位總編輯(以前稱總主筆),是羅孝高君。羅君脫離後,實在沒有什麽總編輯名義,編輯部就是三個人主持,一編要聞,一編地方新聞,一編本地新聞。自我進《時報》以後,陳景韓編要聞,我編地方新聞,雷繼興編本地新聞(那個時候副刊也還沒有咧,但狄楚青有些詩話、筆記之類,則附錄在新聞之後),此外卻有一位翻譯,兩位校對,論說是請館外寫的,三位編輯員每人每日寫一時評,隻此而已,但報紙卻每日要出三大張,好像並沒有什麽緊張。
而且時報館還附屬了一個帶有俱樂部性質的息樓。幾位編輯先生在工作的餘暇,常常溜到息樓去,與來賓談天說地。後來息樓裏索性流行了叉麻雀、打撲克,楚青也一持放任主義。可是報紙也照常編得齊齊整整,並沒有什麽歪曲、錯誤,有時也頗多精采之點。並且我們這位陳冷血先生,脾氣古怪而突兀。有一天,無緣無故,忽然失蹤了。他的第一夫人,早已故世,尚未續娶,孑然一身,住在報館裏,那天報館裏找不到他,到雷家去問,也不知其蹤跡(雷繼興太太,是景韓的姐姐),眾皆錯愕,幸而楚青接到郵局寄來一封信,說是告假出遊幾天,也不說去了哪裏,大家知道他的性情,也暫安心。後來接到他一封信,卻從東三省寄來的,他一人遨遊於白山黑水之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