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茶花女》公演的第三天,馬彥祥兄特從天津趕回觀看,且向我說,擬於下星期三《益世報》中出一《茶花女特刊》,要我做篇文章,把觀劇以後的意見說一說。我看此劇前後有三次,就是化裝試演的一次,和公演的第一第三兩次。看了三次之後,自然有許多話可以說,但我現在實在沒有寫零碎文章的工夫,而且還處於不大容易說話的地位;要是故意說演得不好罷,良心不答應我,我自己又不是演員,用不著說客氣話;要是說演得怎樣怎樣好罷,又不免犯“戲台裏喝采”的嫌疑,雖然我隻是“坐觀厥成”,這一個多月來排演上的努力,都應當“涓滴歸公”的算在餘上沅先生和各演員的賬上。
我現在隻說一句極簡單的話,就是:這是一本極難演的戲,甚而至於可以說,是一本不容易嚐試的戲。這一句話,稍有戲劇知識者都能說,但我覺得亦許我可以說得比別人更真切些。悲劇比喜劇難演,這是當然的;但假使悲劇中有長篇的說白,其作用不但要表示劇情的經過,而且要表示思想衝突和社會背景的矛盾,那就難之又難。因為普通簡單的說白,隻須每一句或每一節給予一個相當的表情就夠,這種的說白,卻必須逐字研究,甚而至於一字分作幾截研究,使每一字或每一截都得到相當的表情,分起來看是如此,合起來又須一氣嗬成,不失為一個完整的篇段;這必須是具有天才,極富情感,能於將自己的靈魂和劇中人的靈魂打成一起的人才能做得到。我所以敢說這句話,是從譯劇的經驗推演出來的。我這譯本是一個多月的工夫寫成的,但寫得快的時候一點鍾可以寫一千多字,寫得慢的時候,可以一點鍾寫不滿一句。其所以寫得慢,並不在原文之難懂,而在斟酌於譯文的字句輕重,語調緩促之間,使劇中人的呼息靈感,能於正確表出。我把我在譯事上所領略到的這一份甘苦,推想到演員在表演上所領略到的這一份甘苦,我敢說,他們的難處,一定比我的更大,因為我碰到了難處,可以擱上一點鍾筆不動,他們卻沒有從容思索的餘地,連一秒鍾的工夫都不能錯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