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過早飯,李有才放出牛來預備往山坡上送,小順攔住他道:“老叔你不要走了!多一票算一票!今天還許弄成,已經給小元弄到四十多票了。”有才道:“誤不了!我把牛送到椒窪就回來,這時候又不怕吃了誰的莊稼!章工作員開會,一講話還不是一大晌?誤不了!”小順道:“這一回是選舉會,又不是講話會。”有才道:“知道!不論什麽會,他在開頭總要講幾句‘重要性’啦,‘什麽的意義及其價值’啦,光他講講這些我就回來了!”小順道:“那你去吧!可不要叫誤了!”說著就往廟裏去了。
廟裏還跟平常開會一樣,章工作員、各幹部坐在拜庭上,群眾站在院裏,不同的隻是因為喜富撤了差,大家要看看他還威風不威風,所以人來得特別多。
不大一會,人到齊了,喜富這次當最後一回主席。他雖然沉著氣,可是嗓子究竟有點不自然,說了幾句客氣話,就請章工作員講話,章工作員這次也跟從前說話不同了,也沒有講什麽“意義”與“重要性”,直截了當說道:“這裏的村長,犯了一些錯誤,上級有命令叫另選。在未選舉以前,大家對舊村長有什麽意見,可以提一提。”大家對喜富的意見,提一千條也有,可是一來沒有準備,二來礙於老恒元的麵子,三來差不多都怕喜富將來記仇,因此沒有人敢馬上出頭來提,隻是交頭接耳商量。有的說“趁此機會不治他,將來是村上的大害”,有的說“能送死他自然是好事,送不死,一旦放虎歸山必然要傷人”……議論紛紛,都沒有主意。有個馬鳳鳴,當年在安徽賣過茶葉,是張啟昌的姊夫,在閻家山下了戶。這人走過大地方,開通一點,不像閻家山人那麽小心小膽。喜富當村長的第一年,隨便欺壓村民,有一次壓迫到他頭上,當時惹不過,隻好忍過去。這次喜富已經下了台,他想趁勢算一下舊賬,便悄悄向幾個人道:“隻要你們大家有意見願意提,我可以打頭一炮!”馬鳳鳴說願意打頭一炮,小元先給他鼓勵道:“提吧!你一提我接住就提,說開頭多著哩!”他們正商量著,章工作員在台上等急了,便催道:“有沒有?再限一分鍾!”馬鳳鳴站起來道:“我有個意見:我的地上邊是閻五的墳地,墳地堰上的荊條、酸棗樹,一直長到我的地後,遮住半塊地不長莊稼。前年冬天我去砍了一砍,閻五說出話來,報告到村公所,村長閻喜富給我說的,叫我殺了一口豬給閻五祭祖,又出了二百斤麵叫所有的閻家人大吃一頓,罰了我五百塊錢,永遠不準我在地後砍荊條和酸棗樹。豬跟麵大家算吃了,錢算我出了,我都能忍過去不追究,隻是我種地出著負擔永遠叫給人家長荊條和酸棗樹,我覺著不合理。現在要換村長,我請以後開放這個禁令!”章工作員好像有點吃驚,問大家道:“真有這事?”除了姓閻的,別人差不多齊聲答道:“有!”有才也早回來了,聽見是說這事,也在中間發冷話道:“比那更氣人的事還多得多!”小元搶著道:“我也有個意見!”接著說了一件派差事。兩個人發言以後,意見就多起來,你一款我一款,無論是花黑錢、請吃飯、打板子、罰苦工……隻要是喜富出頭做的壞事,差不多都說出來了,可是與恒元有關係的事差不多還沒人敢提,直到晌午,意見似乎沒人提了,章工作員氣得大瞪眼,因為他常在這裏工作,從來也不會想到有這麽多的問題。他向大家發命令道:“這個好村長!把他捆起來!”一說捆喜富,當然大家很有勁,也不知道上來多少人,七手八腳把他捆成了個倒縛兔。他們問送到哪裏,章工作員道:“且捆到下麵的小屋裏,撥兩個人看守著,大家先回去吃飯,吃了飯選過村長,我把他帶回區上去!”小順、小福還有七八個人搶著道:“我看守!我看守!”小順道:“遲吃一會飯有什麽要緊?”章工作員又道:“找個人把上午大家提的意見寫成個單子作為報告,我帶回去!”馬鳳鳴道:“我寫!”小保道:“我幫你!”章工作員見有了人,就宣布散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