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詩》起於西漢晚年,通達於王莽,盛行於東漢,成就於鄭箋,從此三家衰微,毛遂為《詩》學之專宗。毛之所以戰勝三家者,原因甚多,不盡由於宮廷之偏好和政治之力量去培植它。第一,申公、轅固生雖行品為開代宗師,然總是政治的哲學太重,解《詩》義未必盡愜人心,而三家博士隨時抑揚,一切非常異義可怪之論必甚多,雖可動聽一時,久遠未免為人所厭。而《齊詩》雜五行,作侈論,恐怕有識解者更不信它。則漢末出了一個比較上算是去泰去甚的《詩》學,解《詩》義多,作空談少,也許是一個“應運而生”者。第二,一套古文經出來,《周禮》《左氏》動**一時,造來和它們互相發明的《毛詩》,更可借古文學一般的勢力去伸張。凡為《左傳》文詞所動《周官》係統所吸者,不由不在《詩》學上信毛舍三家。第三,東漢大儒舍家學而就通學,三家之孤陋寡聞,更誠然敵不過劉子駿天才的製作,王莽百多個博士的搜羅;子是三家之分三家,不能歸一處,便給東京通學一個愛好《毛詩》的機會。鄭康成禮學壓倒一時,於《詩》取毛,以他的禮學潤色之,《毛詩》便借了鄭氏之係統經學而造成根據,經魏晉六朝直到唐代,成了唯一的《詩》學了。《毛詩》起源很不明顯,子夏、荀卿之傳授,全是假話。大約是武帝後一個治三家《詩》而未能顯達者造作的,想鬧著立學官(分家立博士,大開利祿之源,引起這些造作不少,尤其在《書》學中多)。其初沒有人采他,劉子駿以多聞多見,多才多藝,想推翻十四博士的經學,遂把它拿來利用了。加上些和從《國語》中搜出來造作成的《左傳》相印證的話,加上些和《詩》本文意思相近的話,以折三家,才成動人聽聞的一家之學。試看《毛傳》《毛序》裏邊有些極不通極陋的話,如“不顯顯也”,“不時時也”之類,同時又有些甚清楚甚能見聞雜博的話,其非出於同在一等的人才之手可知。現在三家遺說不能存千百於十一,我們沒法比較《毛詩》對於三家總改革了多少,然就所得見的傳說論,《毛詩》有些地方去三家之泰甚,又有些地方,頗能就《詩》的本文作義,不若三家全憑臆造。所以《毛詩》在曆史的意義上是作偽,在《詩》學的意義上是進步;《毛詩》雖出身不高,來路不明,然頗有自奮出來的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