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的靜靜的懲罰,幾乎將一個活力充足的大有在那所小醫院中悶壞了。這時他從舊貢院房子中同大傻,還有穿夏布長衫的書記走出來,沿著城牆根往南去。他看著陰沉沉的空中與高大的生長著荊棘,小樹的土牆,以及那矗立的城樓。在這過早的時間中,他覺得自由活動的興趣比什麽都要緊,而城牆外的寬廣的田野更引動他的懷念。雖然不是極大的縣城,有的是石街,瓦房,城門洞裏來回的水車,店鋪,與叫賣食物的小攤,肩挑的負販,還有一群群的小學生。穿長衫的到處可以碰得到。他隨著腰圍皮帶的軍人與像是文縐縐的書記一路走,不免對自己的短衣的身影多看幾眼。鄉下人對事畏縮的意識他會不自覺地帶出來。但在街道上來往的一切人,就是那些一樣是穿著短衣的小販,推水的車夫,卻全是毫不在乎的用力於他們的動作,他們也是為生活的爭存在許多穿華麗大方幹淨的衣裝的人麵前流汗,紅著臉,或者高聲叫著讓道,甚至為一個銅子與顧主爭吵多時。明知道為公務為私事的紳士們根本上看不起這些群眾,然而生活與工作逼迫得他們沒有閑暇心思去作體麵或恥辱的顧及,在這一點上,大有感到雖然是很光榮似的同著這兩位夥伴沿著靠城牆的路走去,他的兩隻手呢,空空的什麽也沒的幹。全身十分疲懶,提不起在田野中下力,與拚命同敵人開火時的精神。
他跟著別人空手在城中遊散,十分不得勁。
轉過幾條小巷,到了南北的熱鬧大街,在大有的記憶裏這頗像生疏的大街不是以前的景象了。他有快兩年沒進城,因為納糧有人代辦!而賣柴草,糶糧食,可以就近往鎮上去,所以城中的生活他是不熟悉的。變得真快,在他心裏充滿著驚訝。這不過兩個年頭,而小小的縣城的大街上已經滿了新開的門麵。玻璃窗與洋式的綠油門裏麵掛的光亮而奇異的許多東西,他一時說不出名目,與它們的用途。從前很難找到的飯館子,現在就他所見到的一條街上有三家。一樣的窗子中的白桌布,新的漂亮的磁器,爐灶前刀勺的一片有韻律似的響聲,出入的顧客,油光滿麵腆著肥肚子在門口招呼著的大掌櫃。還有許多歪戴了軍帽,披著懷,喝醉了在街上亂撞的兵士,口裏唱著小調與皮簧。而一輛一輛的自行車上很飄逸的坐著些微黃臉色的學生。也有大腳短裙的女子,三三兩兩在街上閑逛。這一切的驚異的現狀,紛亂地投擲到這位陌生的鄉下農夫的眼中,他無暇思索,隻是忙著四處裏去搜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