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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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破衣的孩子,一群汗臭味的男女,一行柳樹,一輪明麗的月亮。在這片農場上人與物都是朋友,他們不太親密,卻也並不疏闊。正同許多農民與許多農民的關係一樣。什麽友誼,交感,共鳴,諒解,他們原沒有這些名詞的成見,更不會用種種方法去應用這些名詞。他們在廣大的土地上東一簇西一堆的住著,在阡陌中,土場中,菜園中,鄉間的小道上他們能夠天天的互相看見。墾地,收割,鋤,打葉子,拿蝗蟲,補屋,打土牆,編席子,他們在各家的工作上彼此相助。沒有請托也沒有揀擇。過著自然的而是混同的日子,正是不密結卻不鬆散,對於一切的東西也是如此。譬如這時的春夕的皎月,與輕曳的柔條,郊野中飄散過來的青草的幽香,偶而聽見遠處有幾聲狗吠。空中的青輝是那末靜,那末淡,籠罩住這滿是塵土垢渾不美麗的地方的一切,若是能講賞鑒,這當然可以有個人的情感的揮發。偶而由各種車輛與廣告的電光的網的都市中跑出來的人,見到這幽靜的自然、不是發狂似的讚歎,也要清寂的驚奇,然而這群孩子,這群男女,對於這些光景就是那樣的不驚奇,也不厭惡。一日的苦勞,倒在蓑衣上麵粗聲喘著氣,望望無邊際的青空月亮,星星,銀河,都是一樣。小花在暗中垂淚,流水在石灣中低鳴,柳絲嫋娜著似有所等待,他們並不覺得這是詩,是有趣的散文,是難於描畫的圖畫,他們隻在這樣的空間與時間中感到輕鬆的快適。在一個個質實的心中不容易為這等自然的變化所擾動,刺激,以至於苦悶,跳躍,或者是流淚深思。

他們這樣與一切不太親密也不太疏遠的意識,是從久遠的過去一代一代傳留下來的,所以他們不輕易沉悶,更不輕易歡喜。在平板不變的生活之中,種地,收糧,養家,生子,十年,百年,幾百年的過去,一點形跡沒有的練成了他們的固定而少變化的一個整個的心!這並不是很奇怪的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