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步

第六章 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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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墓人仿佛读懂我的心思。

“你知道,”他说,“剧本是可以改的,听说你们演戏的最讲究随机应变,出了岔子便有人救场。你就作你二小姐的身份去见他,告诉他你爱他,问他究竟有没有爱过你——若有,你就求他带你走,若……”

“若没有呢?”

“那你就回来。我们还可以继续那个喜剧的结局。”

那就不可能是喜剧的结局了。我想,心跳得厉害,因为至少给了我一个表白的机会。这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可你也要知道,”守墓人道,“明日就是预演,无论演出怎样的结局,这戏就只能按明日的路子一直演下去。你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动作,都要仔细的考虑。”

我会的。点头答应。我孤注一掷,一定要走出燕珊的阴影。

不觉走到了每日相遇的巷口,天将破晓,但路灯还亮着,石墩独自静默如墓碑。

“谢谢。”我对守墓人说,接着便分道扬镳。

走了两步,我又想问他为什么要帮我。

他静静地看着我:“你演你的戏,我演我的戏。”

第十三日,夜幕临时,我走出家门,行了十一步,遇到坐在石墩上的守墓人。

我这时满怀着紧张与兴奋,不等他开口,自己先说了:“出门走十三步,遇见一个人,就爱上他。”

守墓人笑了笑。

“我都准备好了。” 我说。

“那好极了。”他站起来,“今夜是个好天气,演得成功大家正可出来庆贺。”

庆贺。多谢他的吉言。

无忧城的大幕拉起来,满场的观众许多戴着黑纱——果然是悲哀的世道,最近又死了什么人?

没人在乎,死的多了就成了家常便饭。

我登场,在书房里朗诵莎氏的戏剧,因误会而见到了路易。

燕珊登场。

他们相爱了,如胶似漆,要死要活。

路易介绍我认识我的未婚夫。

大家在树林里嬉戏。

父母反对一桩不相称的婚姻,但是对另一桩却欣然应允。

礼堂里,一明一暗的两对男女得到了神甫的祝福。

新婚的,妹妹的丈夫去向姐姐通传家里的消息。

……

“你去吧。”守墓人推推我。

我看台上,清贫又幸福的布置,是小姐同情人私奔后的住所。燕珊还在补妆。

正是这个时机。我向守墓人肯定地点点头。他面上的表情复杂,我无暇领会。

我走到了聚光灯下。

“回来了?”路易两手抄在口袋里,念出这句预定的台词。可他的面色随即变了:“怎么是你?”

“是我。”声音颤抖,“我有话……我有话想要……告诉你。”

他勉强笑了笑,准备救场:“是老爷夫人原谅我们了吗?”

“不……不,我不知道。”我停住脚步,仔细揣摩他的内心,“我有别的话……关于……关于我们两个的话。”

寂静无声,我知观众和路易都屏住了呼吸。身后闷闷的,燕珊歇斯底里地叫:“你疯了么!让她胡闹?你叫她下来!”但是很显然,守墓人制住了她。

没有别人听见她的抗议。

“什么话?”路易坐了下来,“你要喝茶吗?抱歉,我们只有茶。”

“不,谢谢。”我说,不给他打岔的机会,“我想问你,当初我们见面,你……你是怎样看我的?”

“你?你是她的小妹妹。”

“不。是当时你错把我当成她——假如,假如一直就只是我,而没有她,会怎么样?”

“这怎么可能?她是她,你是你啊。”

“假如呢?”

“没有假如,小姑娘。”路易道,“我和你姐姐私定终身,你已经嫁了你爱的人。世界上怎么会有假如?”

“我不爱他!”忍不住厉声叫了起来,“你把他领来,你要我们做出一见钟情的样子,你硬是要我爱上他,我怎么做得到?”

满场观众哗然。

路易惊愕地看着我。

“我从始至终就喜欢你。我没有机会说,姐姐不给我机会说,可是难道你也从来就没有看出来?”

“我……我没有。”路易有些惊慌。

“你撒谎!你若没有,那天说要为我改……”几乎说出“剧本”两个字了,我急忙改口,“你若没有,为什么会突然把你的同学塞给我?”

“我——”路易被我咄咄逼人的架势震住了。我每逼前一步,他就往后靠一些,整个人都贴在了破旧的沙发靠背上,退无可退。

我跪倒在他的脚边,仰望着他:“I was the more deceived.你选择她,是不是因为她是真正的小姐?她有财产,有地位?”是不是因为她是燕珊,是大明星?除了这些之外,如果我真的和她相象,我有哪一点比不上她?

他不接话。

“O, help him, you sweet heavens!”

“够了!”他哈哈大笑,伸手将我推开,“你在等我接哪一句?Get thee to a nunnery?你已分不清你读过的那些戏和你的生活,小姑娘。回家去吧,你丈夫等着你呢。Go; and quickly too. Farewell.”

说完,他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台边:

“Go to, I’ll no more on’t; it hath made me mad, I say we will have no moe marriage: those that are married already, all but one, shall live; the rest shall keep as they are. To a nunnery, go.”

他为我打开一扇假门。

我被驱逐出去。

换场。

情节这样峰回路转,观众的议论嗡嗡不止。

我迎上燕珊怨毒的眼神,疑心她要给我一个耳光,可却没有。她蓦地笑了起来,接着转身袅袅婷婷而去。

“这要怎么办?你失心疯了么!”导演气冲冲地瞪我,“到了台上怎么容你一个人胡言乱语,意气用事?”

我呆呆的,的确觉得自己很傻。

“没关系的,导演。”守墓人在边上说道,“可以转回原先的剧本,说妹妹因妒生恨,到父母面前告发私奔的事。”

“这当口,父母不是都回心转意了么,告发还顶个屁用?”导演跺脚,“而且决不可以转回悲剧收场,这戏还要演一个季度呢!”他原地打了几个转,一拍脑袋:“听我的,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妹妹被拒绝了,回家发现还是自己的丈夫好,姐姐和家庭教师回到家里,大团圆。你们听到了没?”

“听到了!”守墓人急忙答应。

“听……听到了……”我如在梦里。

“真是被你气死!”导演又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