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步

第八章 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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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七日夜,”守墓人的声音纤细,如讯号被干扰的广播,“永业银行行长于家中开枪将夫人击毙,随后自杀。子弹穿过太阳穴,书桌上的遗嘱被鲜血浸染,无法阅读……据称,永业银行本已负债累累,濒临破产。行长夫妇自杀后,银行为其所属的兴华商会接管……行长夫妇所留下的两个幼子……”

“就是你们两个?”我真佩服这守墓人的本事,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传闻他竟然能拿来作戏。他写剧本也许比路易还要好……啊,路易!

“就是我们。”守墓人丝毫不为我的神气所影响,说得像真有那么回事。“我们是回来报仇的,因为我家原不会破产,是兴华商会的阴谋,你父亲的阴谋。他怕我父亲会当上会长,于是就联合了几家洋行……商场上的事,不说也罢了。总之,我们是回来报仇的。”

他这样编造,显然我的“父亲”是兴华商会的会长了?传闻是怎么说的?他全家都死了,服毒自杀,连下人也没有幸免。

可笑,服毒自杀,我正在服毒自杀。我喝了第三口咖啡,已经辨别不出滋味。

“哥哥的计划,他独自来复仇。要勾引你的姐姐,离间你家人的关系。”守墓人缓缓说,“可是第一天来,他就认错了人。他见到了你,看见你的生活。他改变了主意。”

改变主意!我狠狠咽下第四口。“他就派你来娶我?这是你所说的不牵连我?我看是他发觉需要多一个人被牵连,而他无法脚踏两船吧!”路易,路易,他不会做这样的事,他也不会写这样的故事。守墓人,该死可恶的守墓人,我在这里殉情,他来毁坏我的故事。

“出门走十三步,遇见一个人,就爱上他。”守墓人幽幽地说道,“你记得这句话吗?”

“我——”我总不能说出这是我现实中每天来剧场前听见的疯话吧?

“南城有一座女中,就在我所读的圣公会中学旁边。”守墓人说道,“公会的孤儿中流传这句话:出门走十三步,遇见一个人,就爱上她。我们常趁神甫不注意,溜出门来,坐在女中门外的石墩子上,等待那些穿着藏青制服的姑娘经过……我们数着每一个姑娘的步子,从她们踏出校园的那一刻起,一步,两步,三步……尤其对自己心仪的姑娘,我们数得特别仔细。”

“我最喜欢一个苗条的姑娘,大眼睛,好像总是很不开心。我想和她说话,问她为什么不高兴。但是可惜的是,每天她只走了十一步就经过我的面前。”

“你……”

我心中如被电击,是他描绘得太生动,还是我入戏太深,或者是……

春天樱花乱舞的画面在我眼前展开,藏青色的校服一件件飘**,胸口还绣着“圣玫瑰女子中学”的缩写“ST.Rosa”六个字母……女孩穿黑皮鞋,拎书包,两条辫子柔柔地垂在胸前……她不开心,因为她是没有父亲的“野孩子”……她还有个母亲,以及一个神秘的,每个月会寄钱来的叔叔……巷子口有人坐着吗?没有印象。

“我和哥哥说这件事,他笑话我。但是第二天答应和我一起去巷子口等候。大约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女中放学了,我看见那姑娘走了出来。我们一起数,一、二、三、四……数到十一,她经过我们的面前。我对哥哥说:‘你看,果然是十一步,看来我们是没有缘分的。’哥哥笑了,说:‘明天再来一次,看我的。’”

“第三天下午,我们再次来到女中的门口。看见姑娘走了出来,第十一步,她经过我们的面前。然后又走出一步。‘小姐!’我哥哥叫了她一声。姑娘听见了,转过身来。‘你看的什么书?’哥哥问她。‘莎士比亚。’姑娘回答。‘借我看看好不好?’哥哥问。姑娘犹豫了一下,走一步回到我们身边,把手里的书递给哥哥。哥哥就翻到其中一页,朗读起来。”

守墓人闭上眼睛,唇齿见轻轻吐出一个个清晰又迷离的单词:

“If I profane with my unworthiest hand

This holy shrine, the gentle fine is this:

My lips, two blushing pilgrims, ready stand

To smooth that rough touch with a tender kiss.”

“Good pilgrim,”我不自觉地跟下去,“you do wrong with your hand too much, which mannerly devotion show this……”

“他们一直读。”守墓人说,“直到黄昏的时候。姑娘必须要回家了,就和我们告别。我们竟然忘记了询问她的姓名。”

她的姓名,她叫什么名字?她从母亲的姓啊,是个私生女!

“我和哥哥谈论这经历到次日的黎明。兴奋的睡不着。哥哥说:‘她走出十二步,又走回来一步,一共是十三步。’我仔细想想,果然是这样。‘那么下午再去见她吧。’我说。‘多背几篇莎士比亚。’哥哥提醒我。然而那一天的下午,姑娘没有出现。”

是的,某一天黄昏回到了家,竟然母亲已经死去,陌生的叔叔自称是父亲。从此有了姓氏,但离开了圣玫瑰女中,有个姐姐,还换了无数的家庭教师……他们乏味,谁也比不上樱花雨里幽雅的少年。

“是不是你呢?竟然就是你啊!”守墓人俯身越过桌子抓着我的手,“哥哥见到了你,认出了你,他说再什么仇恨,不能牵连上你。他叫我来,叫我一定带你离开这里。你跟我离开这里吧!”

“离开?”我喃喃,“那他呢?他要做什么?”

“他有他的计划。”守墓人道,“但是他会平安,他会……”

我无法等他说完——那毒药应该发作了。使人心胸绞痛,四肢抽搐。这感觉多么的熟悉。

“你……你怎么了?”守墓人大惊失色地想抱起我。

可我**的身躯挣扎得厉害。

半泼半洒的咖啡给他提供了线索,惊呼:“毒药……你……你为什么?”

而我的身体不能动了,扑倒在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