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市。
国营企业非常多,作为当年计划经济的有力支撑,郑市单算国棉厂就有六大厂,更是郑市主要财政收入来源。
虽然从1980年开始到如今,民营经济发展迅速,但是依然不能完全替代国棉厂对于郑市的影响和贡献。
只是进入90年代之后,国棉厂经营情况每况愈下,受到体制、市场、产品等多方面的影响和厂区上下游采购和销售问题的制约,更是受到了南方各类型新产品的冲击,厂区效益并不好看。
如今虽然慢慢的正在走下坡路,但李四季知道,国棉厂还有足足十几年不断折腾的日子。
记忆中,郑市国棉厂倒闭应该就是在90年代末到20世纪初期。
但如今并不代表国棉厂没有问题,更不代表国棉厂运营良好。
李四季深知,在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上,想要商业帝国能够茁壮成长,必然不能少了政治依靠,这种依靠不是去刻意依附某一位领导,而是要博取大多数领导的不反感。
换言之,这种方式放在李四季前世,那就是活脱脱的要学会经营自己、要有党性、要去主动压担子。
国棉四厂家属院。
不过短短两年时间,国棉四厂家属院里就搬走了好几户,听说是挂职下海去了。
侯英开车把李四季和刘念送到,满面春风的打开后备箱,提着礼物就去敲门了。
留着李四季和刘念两人拉着手跟在后面。
“最近总有人来拜访爸爸,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我看爸爸最近挺忙的。”刘念一边微笑着给邻居打招呼,一遍小声对着李四季说。
“刘叔叔在国棉四厂是什么职务”李四季自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还好刘念并没有在意这些。
“常务副厂长啊,我以为你知道呢。”刘念回答。
顿了顿,继续说道:“原厂长杨伯伯挺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前几个月被调整到市政协了”
后面的话,李四季没有听仔细。
但是这种国有大厂的一把手,一般只要调整到政协之类的岗位,那基本上就是被查了,但为了维护脸面,所以就会先调整过去一段时间,然后再拿下。
这种事情,在李四季上一世已经是妇孺皆知的了。
只是如今很多人对此并不知晓罢了。
满怀心事,李四季和刘念走进屋子,家里没人,索性就先把提前买的瓜果蔬菜和肉清洗一下。
李四季做饭是个半吊子,但刘念却轻车熟路。
饭菜还没做好,屋外就响起了汽车的声音,不一会儿刘广胜就走了进来,笑呵呵的问道:“哎哟,我的宝贝女儿回来啦。爸爸今天可是有口福了~~”
话音刚落,李四季从厨房走了出来,一手端着一盘清炒土豆丝,一手端着一碗大米粥稀饭,接过话说道:“刘叔叔好”
刘广胜目光闪烁,脸上表情十分精彩。
干咳两声,这才说道:“噢,小李也来了。听说你去南方考察去了,怎么样?”
李四季脱掉围裙放在座椅靠背上,顺手给刘广胜倒了一杯水,轻车熟路。
更让刘广胜眼皮直跳。
“刘叔叔,这次去南方,我主要去了羊城和港岛,内地和改革第一线还是有不少的差距。这从老百姓的思想观念开始,区别还是相当大。”李四季简单的说着,看刘广胜似乎在发呆,索性站起身又去厨房端出来了一盘红烧肉,一碗大米粥稀饭。
“对了,小李。我听说,你们公司打算做电视机的生意?”刘广胜颇有深意的问。
“额,刘叔叔消息灵通。是有这个想法,只是还在联系港岛的生产线和投资”李四季自然知道,其实已经有两批货已经入库,只是还没有准备好对外销售,接下来还会有多批次的“空降”货物,这会极大而快速的帮助牧野打进电视机的市场。
但所谓的港岛投资和生产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说白了,李四季正在做的,是过几年许多企业都会做的事情,先用货物打开市场,快速聚拢资金后再引进生产线。
如果仅仅是引进生产线,以李四季现在牧野集团的财力,恐怕还稍稍有些力有不逮,毕竟如今鹰酱国和膏药国的彩色电视机生产线,没有三四千万是拿不下来的,这还是不转让技术的前提下。
“嗯,这个思路是可以的。当下外汇总局的储备有些紧张,国家百废俱兴,需要引进的技术和设备太多,但是你一定要注意,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道理。”刘广胜饱含深意的说。
李四季瞬间脊背发凉。
以为自己站在时代经历者的前端,所作所为都领先别人三两步。
但如今看来,仅仅是郑市,仅仅是国棉四厂的一个常务副厂长,似乎已经猜到了自己的下一步打算。
如果不是肯定刘广胜是扎扎实实这个时代的人,李四季深知觉得对方是不是也是重生而来的人。
只能重重的点头称是。
两个男人之间的话题似乎有点冷场。
“菜来啦”刘念端着两盘菜,一个醋溜白菜丝,一个青椒炒肉丝,笑嘻嘻的走了出来。
似乎感觉到了李四季和自己老爹之间不太对劲,对着李四季喊道:“四季,去把厨房里的两碗稀饭和热馒头拿出来。”
李四季站了起来。
“爸,你不要每次四季来了都为难他,他一个人撑着这么大企业,已经够难了。”刘念坐在刘广胜身边,拉着胳膊撒娇说。
“哎,真是儿大不由爷,我还没说什么呢。好了好了,谁让我就你这么一个好闺女呢!”刘广胜话音刚落,李四季的稀饭和馒头就端了出来。
一顿丰盛的家常饭菜,吃的李四季心事重重。
第二天是周六,所以晚上刘念专门给李四季收拾出来了一间房,又从刘广胜屋里抱了两床被子,还一个劲儿的叮嘱李四季如果冷的话记得说。
看的刘广胜直摇头。
一夜无话。
第二天,李四季刚睡醒。
推门而出就看到了暖在厨房的饭菜,心里不由得一阵感动。
今天日头极好。
刘广胜在院子里似乎在收拾自家的自行车,看到李四季出来,鼻孔里哼哧了两声,但也没说什么。
李四季蹲下,看着刘广胜摆弄自行车的链条,好像是链条掉了,怎么都挂不上去。
“刘叔叔,有个事儿,我想请教一下您。”李四季说道,顺手抬起自行车,一下子就挂上了链条。
刘广胜满手油,用手背擦了一下汗珠。
“什么事儿”
“国棉厂当下效益听说不太好,我想了想,打算从国棉厂进购原料,在郑市开一个服装加工......”话还没说完,就被刘广胜挥手打断。
“服装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竞争激烈、利润还低、外部走私货满大街”刘广胜似乎极不看好。
“我知道,但是我去了一趟港岛,发现我们现在市面上的服装,跟港岛的服装差了不是一两代,人家玩儿剩下的,隔两年才传到咱们内地。所以我想......”李四季诚恳的看着刘广胜,耐心说道。
“所以你打算自建服装厂,从国棉厂进原料,自己加工?”刘广胜笑了,“那销售呢?”
李四季笑了笑。
“牧野的销售渠道,都是未来服装的销售渠道啊。当下交通还不是很便利,通讯也一般,牧野当初铺设的销售渠道就是最宝贵的。”
刘广胜站起身,轻轻伸了个懒腰。
“你想好了?”
刘广胜一脚迈进了堂屋,扭头说了一句。
李四季点头说是。
周末过去了。
李四季打算回一趟鲁县,顺便去拜访一趟陈立功,毕竟当下钻政策的空子这事,如果真要做,陈立功是被动和李四季乘坐一条船的,万一出点什么事,不提前告知,总归是不好。
其实按照李四季的计划。
如今在深化改革的路上,大陆基本还在按照李四季前世的记忆在发展,在这个期间,港岛尚未回归,所以各地政府在招商引资方面的压力极大。
真正的国际资本,并不青睐大陆内地市场,反而更中意如今冉冉升起的:“亚洲四小龙”。
而一些聪明的港岛资本,或者对大陆有情怀的投资人,则以港岛的名义对大陆进行投资,也会被当地政府称之为引进外资。
所以,按照李四季的想法,把自己的个人资产转移到港岛,然后联合港岛一两位商界老板,以为港岛资本的名义对内地进行投资,不仅可以享受到内地政府提供的如协调土地、免五减三的税务支持、甚至还能够有更多的回报。
但这些所谓的招商引资政策,对于内地资本是无法享受的。
刘念周日下午就回学校了。
李四季坐在虎头奔的后排右侧座位。
侯英在前面开车,车子在省道疾驰,直奔鲁县而去。
三个小时后。
鲁县牧野集团总部大楼。
如今大楼整体建造基本完工,内部装修也已经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收尾工作。
李四季的总经理办公室位于大楼第六层,坐北朝南,采光极好,更是有姜由和办公室主任程先一并布置安排。
刚坐下听了姜由对后半年的业务汇报,办公室门就被敲响了。
陈立功来了。
“陈老板,哪阵风把您吹来了?”李四季站起身,笑脸相迎。
“哈哈哈,李总,打扰了。我专门给老程交代,你回来后第一时间通知我,有点事得跟你商量。”陈立功几个月不见,似乎状态很好,满面红光。
“坐坐坐,坐下说。姜经理一起吧”李四季说道。
姜由应了一声,给李四季和陈立功各倒了一杯信市毛尖,悄悄搬了个凳子坐在一边。
“梁洼那边有点状况,不过这个姓赖的还算可以,处理的不错,这个不算事,你知道就行。”陈立功点了一根烟说道。
“嗯,陈总多费心了”李四季接过陈立功递过来的老黄皮香烟。
“也就是半个月吧,县里的柳县长来找过我。上周,副书记老黄也来找我。都说了一箩筐的话,我挑重要的给你说说。”陈立功笑了笑,给李四季点烟,李四季赶紧双手捂住。
“是因为书记上去了,他们有想法?”李四季笑了笑。
陈立功点点头。
“不错,按理说,铁书记去了洛市,这算是高升了。最有希望的,也就是老黄和柳县长,但是省里和市里迟迟没有下来任命,他们两个有点着急了。当下正是出成绩的时候,所以就来找我了,你怎么看?”陈立功喝了口茶,顺嘴把茶叶也嚼碎吃了下去。
李四季轻轻皱眉。
上一世鲁县铁明书记之后是谁担任县委书记,李四季实在记不得了,但是肯定不是姓黄或者姓柳,所以当下陈立功骤然发问,李四季稍稍有点错愕。
但转眼又有了决断。
“陈总,你知道,梁洼那边和黄书记可是交情不浅。但柳县长又是第一批替班的年轻干部,给黄书记敬茶,那是理所应当。但如果不给柳书记敬茶,保不齐未来会怎么说辞。”李四季并没有直接回复,只是开诚布公的讲了讲自己的担心。
陈立功微微点头,说道:“你说的,我知道。官场、商场,都一样,都讲究站队,我们现在就是要选择站队,站的对了,好处无穷,站的不对,那就是惹事了。”
姜由在一旁,又给两人续上热茶,一言不发,如同老僧入定。
“你的意思呢?”李四季抬头问道。
“立国是市里提的职,跟老黄私交很好,这你知道。所以他的想法是......”陈立功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
“嗯,这样。先等几天,牧野现在发展稳定,并没有新的项目立即就会上马,所以还不算很急,也不会短期内对他们产生影响。这次我去港岛......”李四季说着,不自觉的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鲁县太小,你看,七层楼就几乎俯瞰整个县城了。所以我们的发展,一定要向外扩散,而且不能轻易被替代的扩散。”李四季似乎是自言自语,但同样站起身,立在一旁的陈立功似乎听懂了什么。
当下已经是阳历12月中旬。
学生们都快要放假了。
李二苟如今成熟了不少,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中高层干部了。
只是土蛋(程序)、锁子(吴天锁)、二蛋(程晓)、丫丫(程燕)都还在读高中或是中学,离进入社会还有些日子。
不过,逢寒暑假,都会来牧野工作,用李四季的话,这叫提前适应,勤工俭学。
陈立功与李四季聊了两个多小时,就离开了。
当下夜已经深了。
李四季走下牧野总部大楼,招呼侯英回去休息。
自己则回到办公室里,跟姜由打开了一瓶十年陈酿的宝丰酒。
酒香四溢。
“姜由,如果以后我要你单独支撑牧野集团,你敢么?”李四季喝了四两酒,轻轻捏着两粒花生米说道。
“李总,只要有您在身后指挥,我姜由就没有不敢干的。”姜由信心满满。
“嗯,我知道了。姜由,一定要把眼光看的远一些,居安思危哟。”说吧,李四季晃了晃空瓶。
姜由离开了,但依然信心满满,但却多了一些期待。
第二天。
李四季回了一趟圭章,跟小伙伴们一起吃了个饭,也去探望了老村长和前院二大爷,临天黑的时候又回到县城,同时把财务李二发经理和办公室主任程先叫到了办公室。
如今的牧野集团旗下,各家子公司运行平稳,发展快速,业务销量不断攀升,虽然后半年牧野山菌和牧野连锁的销售额增速稍稍有些放缓,但毕竟是走的中高端的路线,而且有刘念当初那几个月里打下的底子,牧野的产品在市场上属于穿着专利技术和品牌注册保护外衣的斗士。
基本敲定了今年的利润分红政策和员工福利之后,李四季独自坐在办公室里,轻轻的抚摸着办公桌上一部红色的固定电话。
犹豫了片刻。
李四季拿出了一个小本本。
拨通了国际长途电话。
一周之后。
郑市。
李四季在与准岳父刘广胜多次交谈之后,最终决定主动向郑市市政府及相关部门申请,主动全权全责承包郑市国有裁衣厂。
虽然当下国有裁衣厂闹得沸沸扬扬,听说是欠了工人一年多的工资发不下来,有些工人就擅自拿了厂子里的布料做抵。
但厂领导认为这是盗窃国有资产,是违法行为。
工人却觉得,你既然发不下来工资,以原料冲抵也是合情合理的。
这事情当下闹到了区政府,甚至是市政府,原计划市里的意思是想让其他国有厂稍微帮衬一下,先把拖欠的工人工资和货款付了。
但如今国有厂子除了少数特殊企业依然运行平稳之外,大多都属于紧紧巴巴过日子的状态,哪里愿意去帮别的厂子承担债务呢。
退而求其次,市政府也不是没想过承包给个人,但毕竟要解决前期一年多一千多人的工资和各项费用,许多有实力的民营企业也很犹豫。
如此一来二去,这事已然闹了好几个月,僵持不下了。
李四季这一手雪中送炭。
正巧是市政府最想看到的事情了。
但碍于一些特殊原因,并不能直接答复李四季,只是表达了感谢,并让李四季回去等信儿,市里需要开会讨论决定。
只是李四季知道,所谓的开会决定,就是要划分原有的责任和权力,以及协调出一个把厂子承包给李四季后的章程和决断来。
这是惯例。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承包给了李四季,以往的债务问题就没有主要责任人了,一些利益上、情分上的事情,是需要提前走动走动的。
另外,李四季承包之后,管理和人员安置也是利益交换的重要环节,这都需要时间去协调。
还没有等来港岛的答复,也没有等来市政府关于国有裁衣厂的安排,倒是等来了刘广胜调任的通知和任命。
在向刘念了解之后,李四季才对自己这位准岳父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据说,刘广胜原本是京城人,早年因为上山下乡运动,来到豫省。当初也就是在豫省,结识了刘念的母亲,两人你情我愿,最终有了刘念。
后来似乎是刘广胜家里来了人,对这桩婚事横加干预,以至于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刘念的母亲生产时突然意外身亡,刘广胜自此便不再与京城家里的人来往了。
原本就已经接受了良好教育的刘广胜,后来进入了郑市国棉四厂,一步步靠着自己的专业和努力,走到了当下的位置。
但如今的任命却让李四季和刘念觉得,更是难以置信。
调任岗位,居然是豫省发展改革委员会副主任。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平步青云了,简直是火箭三连跳。
任命下来后的两天里。
省发改委的工作人员就专门派车来接刘广胜,另外除了私人物品之外,其他的家具之类,一概留在了国棉四厂家属院里。
而搬迁到的地方,是郑市的交通要道金水路,毗邻省委家属院,与其只相隔一条街。
足足折腾了三四天。
搬家基本才算完成,刘念还好是放假了,不然只靠刘广胜和李四季两个人,恐怕还真做不了这活儿。
李四季还记得,刚搬进大院的第一天晚上,就有发改委的同志上门祝贺,大包小包的提了不少东西。
今天是新入户第三天。
豫省有燎锅边的风俗。
也是新入户后第一次开火做饭。
四邻大多都来捧场,除了给这位新上任的发改委副主任留下个好印象之外,有些也冲着李四季而来,想要见见这位在豫省发改委系统里早已经家喻户晓的牧野集团老总的风采。
晚上刘广胜多喝了几杯。
待众人都散了之后,拉着李四季在餐厅小酌。
“如今你我的关系众人皆知,我倒没什么,你却是要更小心些。省的别人风言风语的,你明白吧。”刘广胜醉眼朦胧。
李四季只觉得这个准岳父越来越神秘,但对于刘广胜所说的,也是心里暗暗记下。
“你和念儿既然已经把关系放在了人前,就该早早订婚,省的别人说闲话,过了阴历年我再给你们找日子。”刘广胜叹气,似乎颇为不舍。
刘念羞得满脸通红,早早的跑回房了。
李四季只能当个乖宝宝,连连称是。
临回房前,刘广胜又说:“裁衣厂的事情,提前准备些资金,一定要妥善安置。”
这一夜,李四季辗转反侧。
从第一次见到刘广胜开始,到后来自己去请教,再到如今刘广胜高升。
这一切似乎都透漏着难以言表的怪异,但怪在什么地方却说不清,甚至于李四季还响起了当初见过刘广胜后回到鲁县之时,陈立功的言语,更是一头雾水。
只觉得其中隐情,似乎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