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省。
有关于阴历年的顺口溜,李四季记得清楚。
“二十三,炕锅边;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叫大姑;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去杀鸡;二十八,贴画画;二十九,去灌酒;三十儿,包扁食。”
刘念因为还没有嫁人,所以不合适过完阴历年再回鲁县,索幸郑市的事情基本都安排妥当,在跟刘广胜请示之后,李四季带着刘念趁着年前回一趟鲁县。
今天是腊月二十五。
断断续续下了两天的雪,路上颇有些不太好走。
就算是侯英这等老司机,开的是高配的虎头奔,但依然保持着时速50公里的行驶。
足足赶了半日的路,临了天黑才算是进了鲁县。
李四季、刘念、侯英早就饿的饥肠辘辘了。
当下也顾不得安顿,车停路边,走进了一个打着棚子的饭摊里。
“老板,来三碗羊肉面!”李四季喊了一声。
棚子下地方不大,除了老板的架子车(板车)上堆着锅碗瓢盆和食材之类的家伙事儿之外,也就摆了两张窄窄的条桌。
李四季招呼刘念坐下,侯英站在棚子外面抽烟。
另一张条桌上坐着一个裹着头巾的女人,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羊肉汤面。
这是鲁县西关回族群众最拿手的绝活,尤其是熬制的羊油辣椒一放,整碗汤面那可谓是香气四溢。
李四季三人正吃的热闹,棚子外面就传来噪杂的人声。
裹着头巾的女人似乎有些不安,抬起头四处张望,眼神里尽是恐惧,一旁两个孩子似乎也听出了什么,手里的筷子还没来得及放下,只是紧紧地靠在女人的怀里,脑袋深深的埋在衣服下。
这女人虽然裹着头巾,衣着也普通,但是依然掩盖不住天生丽质,只是微微有些颤抖的身子,让李四季好奇如今朗朗乾坤之下,还有什么事儿能把人吓成这样的。
也就一会儿的功夫,棚子外面就钻进来一个男子。
大概二十来岁,留着一头长碎发,打着鼻环。
径自坐在裹头巾女人那条桌旁,笑嘻嘻的看着女人,丝毫不在意另一边李四季三人。
“嫂子,你可是让我们好找啊”
女人似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头说道:“田三,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看到。”
声音哀怨,又显得无助。
男子丝毫不在意,鼻孔里冷哼,继续说:“哎,嫂子,咱们街坊邻居的住着,又算是亲戚,我自然是想要发善心的。但是你说这个事儿吧,上头不太愿意啊。我能有什么法子?”
女子紧紧的咬着嘴唇,搂着俩孩子,一声不吭。
男子笑了笑,随便用手拨动女子面前还没吃完的一碗素面瓷碗:“再说,你那死鬼丈夫,给人家牧野集团装修大楼,虚报这么大一笔钱,现如今又跑的没影,你说说,人家牧野集团能饶的了你们家?”
女子似乎有些绝望,但看着怀里的两个孩子,还是强忍着泪水,狠狠的说道:“田三,你还是人么?做事要讲良心,是你当初拉着我家当家的说去承包人家牧野集团的活儿,现在倒埋怨起我们家了,你还是不是个人啊!”
说吧,终于是难以为继,呜呜的抽泣起来。
一旁刘念微微抬头,看了看李四季。
李四季则是无辜的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这事儿既然涉及牧野集团,按照李四季的性格,那断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男子似乎没了耐性,站起身喊了两声,棚子外又窜进来三四个年轻男子,抓起裹着头巾的女子就要往外拉扯,两个孩子吓得呜呜大哭。
饭摊老板更是不敢言语。
拉拉扯扯之间,经过李四季三人的条桌,只听啊呀一声,原本拉着女子的一人似乎脚下不稳,摔倒在地。
棚子里一阵人仰马翻。
这男子气急,利索站起身,一把按住李四季的肩头,恶狠狠的说道:“小子,敢他娘的脚下使绊子,你知道我是谁么?”
李四季抬头给了侯英一个眼神,侯英秒懂,趁着李四季起身功夫,悄悄消失在黑夜里。
“啊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李四季笑嘻嘻。
男子更怒,伸手就要打李四季。
一旁穿着鼻环的男子冷着脸呵斥:“老七,带着人赶紧走。”
摔倒的男子哼哼了两声,只当李四季不是故意的,也不再纠缠,架着这女子就要往外去。
可一低头,发现李四季身边还有个更漂亮的姑娘,赶紧给戴着鼻环的男子打眼色。
刚刚刘念还在专心吃这碗羊肉汤面,低着头也看不出来,当下抬起头,顿时让人觉得心花怒放。
刘念的漂亮不仅是容貌,更在于那股子纯净的气质,尤其是一双大眼睛,更是让人心动。
这伙子人当下就起了心思。
甚至连戴着鼻环的男子都眯着眼,借着棚子下微弱的火光吞了几口口水。
“哥们,这是你妹子呀?”鼻环男站起身,走了过来。
“呵呵,不是啊。”李四季拉了拉站着的刘念,示意坐下。
“那这姑娘是你什么人呐,交个朋友,我叫田三,南关街的,道上叫我三哥。”田三嘿嘿笑的,但眼神却一点都不离开刘念的脸。
甚至在刘念身上不停的扫视。
李四季眼里怒气横生,只是依然冷冰冰的说道:“哎哟,没听过。”
田三刚露出笑脸,就被李四季话里的嘲讽冻结。
寒着脸看着李四季。
“小子,三哥看上你妹子,是你的福气,在这棚子里有啥好吃的,三哥请你们去下馆子。”一旁男子打岔。
刘念冷笑,刚要反驳。
李四季站了起来,冷冷的看了对方一眼。
“你的饭恐怕不太好吃哟,你看人家孤儿寡母的都给吓得不轻,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呐?”李四季说。
“哈哈哈哈”
这话显得田三一群人更是要吃定李四季了。
“三哥是什么人,小子,你不是本地人吧。告诉你,听好咯,三哥可是牧野集团的人,牧野集团总听过吧?”一旁的男子抬话,花花轿子人人抬嘛。
当下捧着三哥,说不定等三哥上面的人玩腻了,轮到三哥玩儿,三哥玩腻了,这不就轮着自己了么?
李四季更是冷笑。
“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儿,就不奉陪了。”李四季欲擒故纵,拉着刘念就往外走。
田三一群人自然是不肯放过,追了出来。
饭摊棚子外面还等着三个人,看到田三追了出来,立马向前拦住了李四季。
田三走了过来,笑呵呵的说道:“小子,走吧,给个面子嘛。”
刘念知道李四季在做戏,但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格让她实在气愤,怒声说道:“想不到在鲁县,法治社会,还有你们这种社会蛀虫。怎么,我们若是不去,还要绑我们去么?”
“哈哈哈哈哈”
这群人大笑,其中一个人大声说道:“法制社会,哈哈~~在鲁县,我们牧野集团就是法制。”
李四季歪着头,看起来好像被吓到了。
“哎哟,我说这位三哥,你们到底跟牧野集团什么关系啊,这么厉害。”
一旁另一个人更是烧包,笑着说:“什么关系,说出来吓死你。”
田三挥手拦住了那人的话,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李四季看了看刘念,轻轻的捏了捏手心,刘念秒懂。
天寒地冻的。
李四季两人在田三一群人的“保护”下,跟那位带着两个孩子的裹着头巾的女子一起,被送进了鲁县老城大街的一栋三层小楼里。
李四季看了看,上面挂着硕大的招牌。
南关饭店
饭店临街,上下三层。
第一层是堂食,这会儿临过年,再加上时间也不早了,空****的没有几桌人。
李四季等人被推着径直往二楼而去。
二楼是一个个包厢。
田三打开了一个门上贴着8888房号的包间,一群人哗啦啦的将李四季等人推了进去。
房间里灯光很暗,但李四季还是认出来了。
这是一间类似于前世KTV一样的地方。
只是如今在李四季看来,这个时代的KTV好像应该是叫卡拉OK?装潢什么的,与李四季印象里的富丽堂皇相比,更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但这幅错愕的表情,在田三等人看来,那就是被惊住了。
心里默默骂了一声:乡巴佬。
田三大剌剌坐了下来,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沙发,示意李四季等人也坐下。
一群跟班则围在房间四周,笑嘻嘻的盯着几个人,好像是要进食的饿狼一样。
“兄弟,不瞒你说,这家南关饭店就是我的,怎么样?”田三笑呵呵的点了一根烟,是红色的中华。
“嗯,不错不错,在鲁县应该也算是上游了。”李四季真实评价。
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还没有摘掉,鲁县就出现了这种餐饮娱乐一体的场所,不得不说在市场经济之下,群众被腐蚀的速度真是极快。
“有眼光啊,兄弟。我这么给你说吧,我看上了你妹子,你就成全我吧。行么?”田三故意拉长了声音,四周众人则是很懂事的轻轻掀开了右侧裤边,一个个都在腰间别着管制刀具。
有匕首,有三棱刀,甚至田三的腰间居然还别着一把手枪,用黄牛皮枪套装着。
李四季心里冷笑,但面子上还是装作一脸的恐惧。
看李四季半响不说话,田三似乎觉得是被自己吓到的,更是哈哈的笑了起来。
“我说兄弟,有我在,今晚我跟你妹子洞房了,你就是我大舅哥嘛,自己人啊。在鲁县,咱横着走,没毛病,哈哈。”田三嘿嘿的笑。
刘念气的牙痒痒。
一旁裹着头巾的女子则更是瑟瑟发抖,似乎对这个田三的名声和所作所为一清二楚。
李四季转过头,笑呵呵的说道:“那感情好啊,不过我可是犯了事儿跑来的,你能帮我处理么?”
田三不屑的看了一眼,似乎在他看来,李四季已经被自己的势力折服了。
宁愿送上身边的姑娘,用来交换让自己帮他平事儿。
“没问题,就算是杀人放火,只要是在鲁县,老子也能办。”田三有些不耐烦,站起身换了个地方,悄悄坐在刘念另一侧。
李四季冷冷的看了一眼,心里大概已经知晓这个田三的能量究竟能到什么地步了。
要说这伙子人跟牧野集团完全没关系,估计也不可能。
但是若说关系很深,直接联系到了高层,恐怕也不会。
毕竟牧野集团高层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是当初自己圭章或者鲁县最亲密的人,相互之间也算是知根知底,不然也不会这几年都没有挪动他们的位置。
心里有了数,李四季也就大概明白了。
只是另外一旁这个裹着头巾的女子到底跟这个田三是什么关系,中间又牵扯到牧野集团什么问题,这还需要李四季以后再去了解。
田三看李四季不说话,自己身边的姑娘又紧张得很,身子都有些发抖了,更是嚣张的挪动身子,想要往刘念身边靠。
殊不知,刘念生在郑市,更是在国棉四厂大院里长大,性子又刚强,怎么可能被吓到,李四季知道,刘念这是被气到发抖。
但也就是田三向前靠了靠的动作,彻底让李四季和刘念暴怒了。
一左一右,一前一后,两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田三都呆住了。
四周围着的人也都呆住了。
自从这两年田三牵上牧野集团的线,在鲁县已经没人敢轻易得罪他了,当下居然被两个年轻男女一人赏了一巴掌。
四周的人呼哧的围了上来。
田三反而笑呵呵的舔了舔嘴角:“呵呵,倒是有个性,给老子架到三楼去。”
说罢,又指了指一旁惊恐抱着俩孩子的女子,继续说道:“把这个也给老子架上去,今天晚上老子要弄死你们。”
说罢。
身边众人哈哈大笑,七手八脚的就要把刘念和裹着头巾的女子拉出去。
就在这时。
楼下汽车引擎声大作。
听着足足有十几辆,一瞬间,连二楼都能感觉到外面被车灯照的通明。
“怎么回事,快下去看看。”田三吐了口唾沫,瞪了李四季等人一眼。
李四季反倒是笑呵呵的,轻轻拉着刘念的手。
去看情况的人还没下去,楼下的人已经慌不择路的跑了上来。
一边跑一边喊着:“三哥,三哥,牧野集团的姜副总来了,看着还有好些领导都来了。”
田三脸上一喜。
这位姜副总,据说可是牧野集团手握实权的大人物,在牧野集团内部,这位姜副总可是被列为第三号实权人物呢。
头上除了牧野集团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总,还有经常在许市的陈副总,就属这位姜副总了。
自己一直想通过自己二舅的关系,看看能不能拜在这位姜副总的门下,总是没有机会,怎么如今居然亲自上门了呢?
田三还在窃喜,安排了几个人盯着李四季等人,慌忙朝楼下跑去。
边跑心里还在想:“顺子说除了姜副总,还有牧野集团其他几个领导,老子真要发达了呀。”
等田三跑到楼下。
就见到一楼乌泱泱的站着十几个人,一个个表情严肃,田三也摸不清状况,只得上前恭敬问好:“哎哟,姜总、各位领导。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一旁站在吧台前的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缓缓转过身,冲着田三嘿嘿的笑,露出了一嘴大白牙。
田三隐约觉得这个人似乎在哪见过,骤然间却想不起来。
只见这人笑意猛地一收,冷冷的看着田三说道:“喂,我说,跟我一起的那对年轻男女呢?”
一股凉意猛然袭来。
田三突然想起来这个人似乎在不久之前那个路边饭摊棚子底下瞥见过,自己刚才只顾得撩拨那漂亮姑娘,竟忘了原本对方就是三个人,刚刚自己只是带来了两个。
还不知对方到底是善是恶,田三猛然看到这十几个站在一楼的人群里那位自己曾经有一面之缘的领导。
也顾不上礼貌不礼貌,赶紧朝着那个方向大声恭维道:“张总,张总,您来了,咱们这是......”
这位张总站在这十几个人的末尾,但既然能进一楼,代表着这个人起码在牧野集团是代表了一个部门的,但此时,却一脸惊慌,冷冷的说道:“你是谁,侯总问你话,好好回答就是。”
站在最前面的男子,缓缓看了一眼这位张总。
对着田三说道:“你带回来的人在哪,带我去看看。”
田三心里一哆嗦。
暗自侥幸,兴许是自己带回来的人犯的事儿招惹了牧野集团不成?
但眼下根本不敢反驳。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鲁县人,深知当下在鲁县,牧野集团的能量。
不仅是在鲁县,甚至于在整个平市,牧野集团都有极大的话语权,尤其是这大半年光景,似乎听说牧野集团的那位神秘老总跟省里的什么领导在搞什么大动作,平市上下都极为期待。
田三不敢怠慢。
连忙请这位姜副总上楼,一边还不断跟通风报信的顺子使眼色。
8888房间。
打开了房门。
这位姜副总和刚刚问话的那位姓侯的人走了进去。
李四季笑呵呵的坐在沙发上,正在跟刘念说着什么。
田三心中大喜,看来不是熟人,那就好说了。
这想法才刚刚出现,就听到这位姜副总恭敬的喊了一声:“李总,您受累了。”说罢,更是深深的鞠躬。
那一刻。
田三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瞬间,脑子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剧本,但似乎没有其中任何一种是对自己有利的。
李四季抬头看了看一直鞠躬,不敢起身的姜由,笑嘻嘻的说了句:“嗯,你们来了。”
站起身,拉着刘念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指了指躲在角落里的女子和两个孩子,说道:“把他们也先请回去,我等下要跟她们聊聊。”
说罢,下楼。
楼下等候的众人看到李四季下楼,齐刷刷的躬身。
田三站在二楼楼梯口,看着一群自己仰望的大佬们对着这个年轻人鞠躬,双腿顿时一软,顺着楼梯滚了下来,正巧趴在了李四季的身后。
李四季扭头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赶紧走上前,握住一位长者的手:“朱伯伯,这么晚还麻烦您过来一趟,真不好意思。”
这是牧野集团保卫部经理,朱子戈。
也是当年从圭章陪伴李四季一路走过来的长辈,当下李四季自然不能再以上级的身份对待。
“小...李总,你的安全出现问题,也是我们保卫部的失职,我惭愧啊。”朱子戈这几年因为常驻鲁县,再加上威信十足,所以并不受累,看起来整个人也更有精神了。
“您这是哪里话,朱伯伯。这次我回来啊,还想着回老家住几天呢。”李四季拉着朱子戈慢慢向外走去,边走边说,两人笑声朗朗。
一侧跟着刘念。
身后跟着牧野集团的高层干部。
只有那位后援工程部的张丰年经理,脸色变了又变,深深的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呻吟的田三,恨恨的离开了。
折腾了大半夜。
当下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
外面渐渐起风,天气更冷了。
李四季并没有说要怎么处理田三,也没有说会怎么调查和处罚这件事情的相关人员,更没有对今天晚上去迎接自己的牧野集团高层做出任何批示。
甚至于,连最亲近的姜由,李四季也没有给好脸色。
只是回到牧野集团总部大楼之后,李四季简单的安顿了刘念,就让人把请回来的年轻女子和俩孩子带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孩子已经熬不住睡着了。
这女子不放心,非要跟孩子一起,牧野集团办公室的人无奈,只得安排两个人特意抱着孩子,带着女子走进李四季的办公室。
李四季坐在办公桌前,桌子上干干净净。
正盯着桌子上一个玉白菜摆件发愣。
门被敲响了。
李四季说了声:“进”。
众人鱼贯入内。
分别是办公室主任程先、副总经理姜由、保卫部朱子戈和这位年轻女子及两个熟睡的孩子。
李四季点点头,让大家先坐下。
又让办公室的员工把两个孩子放在一旁休息室好好休息。
年轻女子欲言又止,但却不敢说什么。
众人坐定。
李四季缓缓地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