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李四季三人赶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接着又找房子、买铺盖、收拾屋子,再去吃饭回出租屋。
累得不行,晚上早早的就睡了。
第二天。
李四季依然六点钟就醒来了。
去隔壁房间把侯英和李二苟都叫了起来,简单的洗漱,就打算出门。
走到院子门口。
见那爷正骑着三轮车,带着那婶子出门。
“那叔,出去呢?”李四季打声招呼。
“哎,立了春老咳嗽,去旃坛寺医院瞅瞅...”话没说完,坐在三轮车上的那婶就打断了。
“老那,我说你还没老呢,怎么变得絮絮叨叨的。赶紧走,一会儿赶不上挂的号了!”
说完,还刻意的向李四季三人投来抱歉的表情。
那爷嘿嘿的笑了笑,挥了挥手,骑着三轮车就离开了。
李四季歪着头,一直到三轮车的影子消失在胡同口,这才回过神。
记得那爷当年是什么毛病来着?
癌症吧!
具体什么癌…
记不清了。
想不出来,索性李四季就不想了。
带着李二苟和侯英在柳荫街随便吃了口,要了几个大包子和三碗豆汁儿。
只是当李四季意犹未尽的品尝这前世几乎难以下咽,如今却视若甘露的豆汁时,李二苟和侯英却难以忍受的跑到路边疯狂呕吐起来。
“不会享福!”李四季笑骂。
不过说归说,还是给两人换了两碗多加糖的豆浆这才了事。
今天已经是4月21号了。
如果记得没错,京城关于房改的通知,应该是在10月份左右就会发布,但是在发布之前的三四个月里,京城某些消息灵通的人,已经开始着手了。
李四季必须趁着这股房改的风正式刮起来之前,以当下自己的个人财力,全面进行抄底。
另外就是,叶迎军的事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李四季觉得自己在抄底房子的时候,还得抽出精力去关注这件事,及时的去救他。
眼下大翔凤胡同还很破败,柳荫街稍稍好一些。
一大清早,只在前海西街、龙头井街这一片走下来。
李四季就看到了大大小小,被改建的颇有些走样的四合院。
严格来说,并不是四合院。
只能称之为二合院或者三合院。
标准的老四合院,如今也都被许多住户共同拥有,当下还没有关于房屋产权的概念,许多住户在一个四合院里,虽然尽可能的解决了群众住房问题,但四合院的产权就有些说不清了。
而其中很多这种院子,其实所有权是属于某一些国营厂的,只是分给了职工居住而已,算得上是职工房了。
买房子的事儿,并不在于一天半晌的,所以简单的看了大翔凤胡同附近之后,李四季三人就离开了。
龙头井街向南。
是地安门西大街。
沿着故宫中轴线向北,将地安门大街分成了两段,向东叫东大街、向西叫西大街。
李四季想要的,就是在故宫附近找一处人流密集的地方,最好是门面,方便于自己即将成立的合资公司进行电器销售。
当下里,国内已经出现了几大电器品牌,尤其以生产和销售电视机的长虹、TCL、海信等厂家最为紧俏。
但国营厂当中,也有长安无线电一厂、津门电视机厂和魔都电视机厂效益不错。
转了整整一上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都已经快下午一点钟了,李四季三人索性找了一家位于大草厂胡同的小饭馆吃饭。
一撩开门帘儿进去,李四季笑了,看到了一个半生不熟的人,叶迎军!
却说叶迎军这边。
叶迎军从昨晚到现在,心情一直非常烦闷,因为昨天晚上回家,又被自己老爹给吵了一顿。
原因也很简单,自己堂弟升职了。
从某部委的一个科室副主任升为科室正主任,职级上升了一级,这要是放在下面的省市,那就是妥妥的县长一级的人物。
当下堂弟比自己还小四五岁,二十来岁的科室正主任,前途远大啊。
因此昨天叶家老爷子对堂弟那是好一顿夸奖和鼓励了一番!
自己老爹回到家,看着自己一身酒气地回来,更是破口大骂。
说他作为叶家子孙,不思进取、吊儿郎当,天天守着个破厂子,狐朋狗友、混吃等死,简直是丢尽了叶家的脸面。
尽管这几年,叶迎军已经适应了这些事儿,甚至有时候开玩笑说自己耳朵都听出了茧子。
但是依然让他心情很不爽。
连带着,今天一上午都很烦闷。
这不,临了中午下班,叫了自己的大院铁磁一起出来喝点小酒解解闷。
只是刚喝了两口,一抬头就瞅见了李四季带着俩人走了进来。
真他娘冤家路窄啊!
叶迎军一眼就认出了,这不就是昨天晚上在金鼎轩饭店咒自己短命的小子嘛!
想到昨天晚上冯援朝说的话,这小子极有可能就是在做局等着自己往里跳呢。
想到这儿,借着几杯酒下肚后的劲儿,腾的一声站起身来,朝着李四季三人就走了过去。
站在李四季跟前,叶迎军攥着拳头恶狠狠的说道:“昨天冯疯子说你对老子图谋不轨,老子还不太相信。现在看来真被那小子说中了,说说吧,你他娘的跟踪老子有啥企图?”
“图谋不轨?企图?对你啊?”李四季笑了。
“你又不是啥大姑娘,我能有啥企图…”
说着,更是斜着眼上下扫了叶迎军。
这下子,叶迎军更怒了。
刚要开口,李四季打断说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领教咯!”
“你他娘的骂我是狗?”
“得了吧!少来这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不是想知道我是什么人么?给你个机会!”李四季淡淡的说。
“啥机会?”
“当然是揍我一顿的机会了?!”
叶迎军愣住了,居然还有这样的人,主动要别人揍?
“中午啦,请我们哥仨吃顿饭,顺便聊一聊你的苦大仇深!”李四季说道。
“呵…有意思,真他娘的有意思。”
随即,叶迎军盯着李四季说道:“我叶迎军的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让老子请吃饭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呢!”
“行!够胆子!一会儿要是你说不出个四五六来,小心老子…”
李四季还不等叶迎军放狠话,直接打断说道:“收起来你这一套吧,吓唬谁呢?”
说罢。
径直走向了叶迎军刚刚坐着的桌子。
瞥了一眼桌面说道:“请人吃饭,就吃你们剩下的残羹剩饭呀?”
桌边还在坐着的周建国突然看到三个人大剌剌的坐了下来,后面还跟着叶迎军,似乎气氛不太妙。
对着叶迎军问道:“老叶,他们是谁呀?”
叶迎军冷笑回答:“刚才不是还跟你说,昨天晚上跟冯疯子一起吃饭,有人咒我是短命鬼嘛,这不,就是这位!”
周建国撇了李四季一眼,嘿嘿笑了笑说:“行啊,兄弟。我可是第一次见着,有人敢咒老叶短命呢!佩服佩服呀!”
转头又对叶迎军说道:“不对呀,我咋看不出来短命呢。你小子肥头大耳、油光锃亮的,难不成会累死在女人肚皮上?”
“放屁!老子才不好那一口呢,倒是你,小心啥时候死在女人**!”叶迎军反击道。
“我…?呸,怎么可能!”周建国指了指自己。
叶家地位不低,周家也一样,两家都住在一个大院里,就算有区别,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要周建军不太作死,不搞出重大问题,这辈子注定是啥也不愁的。
然而李四季却撇了一眼周建军说道:“不错,你是不会死在女人**,不过却会因为女人,锒铛入狱!”
“啥…啥意思?”
“没意思,字面意思!”李四季淡定的说道。
周建国在上一世,李四季也听说过。
不仅成了京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是锒铛入狱5年,这还是争取后的结果。
而且作为上一世里,京城有名的红二代,就算不认识,大多数人也都听过他周建国的名字。
作为官宦之家、功勋子弟,终究是因为管不住裤裆里的那根东西,最终难以善终。
两年后被判入狱,出来后依然我行我素,二进宫之后,更是死在了牢里。
“别他娘的胡咧咧,你以为老叶好说话,就觉得老子就不跟你计较了是吧?”周建国猛地起身,怒目而视。
“他好说话…?”
“呃…”
李四季淡定的笑了笑,继续说道:“他这会儿指不定心里怎么编排我呢,甚至还想着怎么揍我一顿吧?”
“你他娘欠的…”叶迎军骂道。
“第一,你想揍我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没有那金刚钻就不要揽这瓷器活儿!”
李四季拨弄了一下桌子上有些冷了的菜,继续说道:“第二,不要以为自己做了个什么狗屁厂长,别人就一定要靠着你、贴着你,都想要从你身上弄点什么下来!”
李四季冷哼一声:“我李四季还看不上!”
“还有呀,不是说请我吃饭么?还不上菜?”
听到这话,叶迎军和周建国都懵逼了!
没本事?看不上?
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叶迎军更是夸张的用小拇指掏了掏。
他们一个大院的子弟,混的好坏虽有些区别,但是最差的也不过就像叶迎军、周建国这样,是一个国营厂子的负责人。
怎么搁在这小子嘴里,突然就一文不值、狗屁不是了?
狂!
你他娘的够狂!
叶迎军这话听完,也是被气笑了:“行啊小子,你可以。老子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请你吃饭就是请你吃饭!老板…”
随后指着李四季继续说道:“你点菜,老子结账!”
李四季翻了翻白眼。
“虽然你一口一个老子的、他娘的,听的我都想抽你。但是看在你结账的份上,就先不跟你计较了!”
说罢,李四季拿起老板递过来的菜单,一口气点了五六个菜,都还很硬。
“行啊小子,下手够狠啊!”
“那当然,不然就对不起你一口一句老子了!”李四季回应。
上一世,李四季就了解叶迎军的脾气,这种人,其实是属倔驴的,拉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那种,软硬不吃。
你只有把他给治的服了,他才会更好相处。
只是治服气的方法有很多,不管是打服也好、忽悠服也好、甚至于别的什么办法,他只有心里对你认可了,才会有下文。
“你他…”
“好了吧你,别你他、我他了…”李四季打断说道。
“我,李四季,豫省鲁县人!昨儿刚到京城!”
“鲁县在哪?”
“不知道,不是说了豫省嘛!”
“哈…合着你是穷乡僻野的愣头青啊,怪不得这么憨!”叶迎军说道。
“你才憨,你全家都憨!”
两人怼完,李四季不等叶迎军接话,继续说道:“我虽然是小地方来的不假,但是我的这双眼更假不了!”
“所以你就看出来我是个短命鬼?”
李四季闭上眼睛,故作高深的说道:“我看不到你的名字,但是却能看到你头顶三花,再看你衣着谈吐,应该是官宦人家,甚至是祖辈庇佑的家庭!”
听到这里,叶迎军微微皱起了眉头。
如果真的像李四季所说,他初来乍到,刚到京城,只凭着一双眼睛就能看到这些的话,确实是有些门道。
但话又说回来,他叶迎军在西城也是一号人物,知道他家世的人也不少。
哪怕是不知道,但凡稍微打听打听,也能了解一二,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所以,仅靠着这些猜测,并不能说明李四季是真有本事。
“还有呢?”叶迎军追问。
“眉头上扬,鼻头尖、地纹断,你家中兄弟三人,你行二!”李四季指着叶迎军说道。
“另外,你家阳盛阴衰,俗话说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你这一辈人里应该是男多女少,甚至是没有女性。”
叶迎宾眉头紧锁,一句话都不吭。
李四季看了看继续说道:“你眉头一指之上有红斑,说明你大哥已然亡故,且这红斑在至亲之人眉头最多停留三年,如今你眉头红斑暗淡,几近于无,想必你大哥是三年前去世的,而且是血光灾。”
这话一出,叶迎军和周建国脸色骤变,深色大惊。
叶迎军是真的被惊吓到了,大哥三年前去世,那时候正是南下打南棒的最后一年,眼看着都已经撤兵了。
结果大哥因为断后,意外身亡。
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
这件事在这几年里,都不敢告诉母亲,生怕母亲有什么闪失。
自己也是前两个月才知道的这事,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甚至包括自己关系要好的大院铁磁们都不可能知道,这个年轻人是怎么知道的?
而周建国的惊则是被李四季的大胆给吓到的。
叶家大哥自小就是大院里的孩子王,成年后又进入某野战部队,那也是兵王一样的存在,而在他们这群大院铁磁心里,叶家大哥那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眼前这愣头青,咒叶迎军如果还能说是无知者无畏,但是敢当着两人的面咒叶家大哥…
以叶迎军的火爆脾气,当下还不得掀桌子么?!
周建国此时甚至都已经做好了第一时间主动出击,做好了干仗的准备了。
只是看对方三个人,自己才两个人,真干起来,难免又是一番恶战。
可等了几秒钟…
叶迎军居然丝毫没有动静。
周建国这才扭头疑惑的看去,表达疑惑。
令周建国诧异的是,叶迎军虽然浑身颤抖,看似是气急了,但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叶迎军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到底是谁,这些事情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话一出,周建国整个人都懵了。
颤抖着尖声说道:“老叶,你啥意思,难道说继军大哥他……”
叶迎军双目含泪,点了点头说道:“不在了!”
“啥时候的事儿,我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89年的事儿了,这些年一直瞒着家里,更不敢让我妈知道,连我都是前几个月才知道的!”
周建国盯着李四季,沉声说道:“叶大哥出事,这种事情连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四季撇了周建国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不知道的事多了,想知道?”
“想!”
“叫声大哥来听听!”
“你…滚蛋!”
俩人还在斗嘴,这时候服务员端着托盘就走了过来,上面放着大份的卤牛肉、鸡丝鸭胗。
看到饭菜上桌,李四季也懒得跟叶迎军计较这么许多,当下招呼李二苟和侯英开始干饭!
足足三十来分钟。
李四季觉得这顿饭吃的那叫一个舒坦,他很清楚,叶迎军并不缺钱,所以点菜的时候压根也不客气,全挑最贵的、最硬的荤菜。
什么卤牛肉、爆炒羊肉、炖大骨、红烧肉等等,应有尽有,统统拿下。
这样的午餐,李二苟就算是这两年在外面东奔西跑,也很少见过有这么丰盛。
所以,在李四季跌示意下,三个人全都甩开膀子,狂吃海喝。
看的叶迎军和周建国两人目瞪狗呆。
甚至在吃饱喝足之后,还顺手让饭店老板把剩下没吃完的菜仔仔细细打包带走。
李四季心里很清楚,叶迎军这时候肯定是满心疑惑,恨不得把自己大卸八块好好研究研究,但是他并不想过度的去解释什么。
并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
现在李四季不管说啥,叶迎军一定也是半信半疑,多说反而无益。
不妨先等一等。
反正叶迎军这小子,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就开始被搞了。
不如等他觉察到问题的时候,再出手帮他挽回局面,然后再去跟他慢慢解释就好。
想到这里,李四季站起身,轻轻揉了揉滚圆的肚皮,说道:“那什么...短命鬼,感谢你的招待,咱们有缘再见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带着李二苟和侯英就要离开。
干!
短命鬼?
听到这个称呼,叶迎军这暴脾气差点又压制不住了,但是猛然想到李四季刚才说的那些话,最终生生的克制了。
叶迎军站起身,朝着正往门外走去的李四季喊道:“喂,小子,你在哪住,我怎么联系你呀。”
“呵...我住在大翔凤胡同38号西厢房南屋,清楚么?要是想我了,就去找我哟!”
说罢,便直接离开了。
等李四季几人远去之后,叶迎军沉默了半响,然后问周建军说:“老周,你说这小子真有这么神?”
“如果他是不是京城人,背后也没人指点的话,确实就有点意思了。”周建军回答。
“不错,就他刚刚说的那些话来看,确实有些匪夷所思。连我大哥的事情都知道,这个人要么是真的有本事,有么就是背后有人,想要专门搞我们叶家!”叶迎军顿了顿,继续说道:“况且,我大哥去世了三年多,虽然是军队内部的事情,但保不齐这小子有什么门道听了几耳朵。”
叶迎军虽然并不喜欢仕途这条路,但是出身大院,从小耳濡目染,更不是普通人家子弟可比,相应的,不管是人情世故还是政治敏感度,都还是很不错的。
“老叶你说的也有道理,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在叶家,你算是最薄弱的那个了!”周建军信誓旦旦的说道。
“啥,你说老子是个蛋?”
“难道不是啊,别忘了你今天是因为啥拉着老子来喝酒的。”周建国说道。
叶迎军微微皱眉,问道:“老周,你说我现在该咋办?”
“要我说,先别急。先暗地里调查调查这小子,另外这段时间小心点,省的真的着了道!”周建国说道。
“嗯,能行。对了,你二哥不是在西城公安分局么,让他帮忙查一查。得先确定一下这小子的身份,看看到底是来干嘛的。”叶迎军说完,顿了顿,继续说:“我说我这几天眼皮子怎么总跳,结果就跳出个这!”
“行啊!”
接着,周建国再次说道:“或者,老叶,你要不要回去问问你爸,最近家里是不是有啥事。会不会是有人在故意搞你们叶家?”
“不用,问也是白问。咱们这一系的这几家,哪一家不都是这个样子,蝇营狗苟的人都想上来啃一口。”叶迎军说道。
“那行吧,只是想起来继军大哥,我心里真他娘的难受,大哥太可惜了啊!”周建国兴许是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你还别说,我小时候,继军大哥对我是真的好啊。对门那狗日的孙兴华欺负我,都是大哥替我拦下的......”
“行了,别哭哭啼啼了。大哥的事儿,千万不要说出去,这都瞒了我妈三年多了,我爸都不知道该咋跟我妈说呢!万一被别人听了,传出去,我妈非得伤心死!”叶迎军叮嘱道。
“我知道,还用你说。”
随后叶迎军看了看表,说道:“先这么着吧,不跟你磨叽了,我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