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動眼前密不透風的黑布帶被人野蠻的扯掉。
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一是為了躲避這個動作對自己眼球可能造成的傷害，更是因為，他已經太久沒見陽光了。
隨著黑布的消失，他感到身上那糾纏數日的枷鎖和肩頭無形的重擔也隨之消於無形。
“你自由了。”
一個粗獷的男聲從他身後響起。
“但是，我們會盯著你的！”
伴隨著這句話，他聽到了汽車的發動聲。
很快，身後那輛車，那輛將自己送回來的車，一刻都不停留，駛向遠方。
他感到發動機的轟鳴聲漸行漸遠。
這時候，他才緩緩地睜開眼睛。
先是微微眯一條縫，讓自己適應飽滿的陽光，然後才敢把雙眼瞪圓。
噢！自由的世界！彩色的世界！
平日裏司空見慣的花草樹木，習以為常的陽光，此刻竟然顯得如此寶貴。
劉動環視著四周，順便活動活動已經飽受摧殘的身子。
這裏是他當初被帶離的地方。
UIUC的校園內。
成群結隊的人群在或匆忙或閑適地走著，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可是，他分明覺得自己已經被這次莫名其妙的審問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那是”恐懼“。
他動了動腳，甩了甩手，感覺到關節都有些生鏽了。
一股隱痛從各處傳來。
他迫不及待地從兜裏掏出手機。
手機早已沒電。
不過，竟然還能拿回來，他就已經感到萬分僥幸。
借著陽光，他舉起手機，麵對那亮黑色的屏幕，把它湊合當成一麵鏡子。
他想看看自己到底已經變成了怎樣的模樣。
盡管從手機屏幕中反射出來的樣子不夠清晰，顏色不夠飽滿，細節不夠完整，他依然被嚇了一大跳。
劉動已經幾乎認不出來自己了。
他覺得自己老了十歲，頭發淩亂得像雞窩，胡茬則如同人跡罕至的潮濕台階上毫無章法生長的苔蘚遍布在兩腮，雙眼深陷進臉頰，整張臉從上到下，從左到右，都是滄桑。
甚至連自己曾經挺拔的身姿此刻都顯得有些佝僂，他不得不使勁挺了挺脖子。
卻感到背部傳來一陣劇痛。
不知為何，他想到了老家的傻麅子。
......
不過，在陽光照耀下，他還是感到自己的元氣在一點一滴回複。
畢竟，還是二十多歲的年紀，整個人都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
這時候，隻見前方走過來一個行色匆匆的老者。
他是一個瘦瘦高高的白人，灰白的頭發卷曲在頭頂，才將將把頭皮掩蓋住。臉上滿是皺紋，但雙眼卻閃動著十分堅毅的光芒，依然顯得活力十足。
劉動認出來了，這是他的導師——紐曼斯教授。
不知為何，他的眼淚突然奪眶而出，甚至在他自己意識到之前。
“教授......”
紐曼斯也頗為激動，渾身顫抖地迎上前來，雙手緊緊扶住劉動的身子，說道：“讓你受苦了......”
聲音也有些哽咽。
劉動使勁擦了幾把淚水，由衷地感到感激：“教授，我沒想到您親自過來接我，我到現在還是完全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過去這些天發生了什麽，那些對我的指控又因誰而起，從何而來。”
“不多說了，孩子，你現在需要稍微休息休息，然後將自己收拾一下。具體情況，我們晚些時候再說吧。學校和係裏沒能保護好你，這是我們的責任......”
說著，紐曼斯扶著劉動往教學樓走去。
一個弱冠青年還需要由耳順之年的老者攙扶著走路，這個場景不由得引起路人紛紛側目。
很多人認出了紐曼斯教授，輕輕地議論道：“紐曼斯教授旁邊那個人是誰？感覺受到了虐待......”
劉動有些過意不去，掙脫了紐曼斯的手，恭敬地說道：“教授，沒關係的，我自己能走。”
紐曼斯擔憂地問道：“你確定？”
“確定，請放心。”
“那好。”
紐曼斯便不再勉強。
上了紐曼斯辦公室所在的樓層，整層樓的老師和博士生們都圍了過來，大家的眼裏都是關切。
“劉動，你沒事吧？”
“真是嚇壞我們了，莫名其妙地就把你從學校帶走，我們去交涉都無濟於事，要不是紐曼斯教授和副校長去找了州議員，我們都不知道他們還要對你做什麽......”
“雖然這件事情不是我幹的，但是，我感到非常抱歉......我們應該是一個開放而寬容的國度，出現這樣的事情，太恥辱了。”
紐曼斯衝著他們說道：“劉動需要稍微休息和調整一下，大家先散了吧。”
劉動沒有力氣說話，隻能微笑著看著他們，然後不住地點頭。
他覺得此刻自己的笑應該比哭還難看。
等到所有人都回位後，紐曼斯帶著劉動到了一間沒有窗戶的會議室。
“你先在這裏稍微休息一下，我把情況給你做個快速介紹，這樣你就知道這些天到底發生了什麽——雖然我也不確定我所了解的是不是真實和完整的事實。然後，你就趕緊回家去休息，好好休息幾天，再回來搞研究。”
“不......”劉動搖了搖頭，聲音依然很微弱：“我不想一個人待在住處，我想跟大家在一起。”
紐曼斯看著劉動，輕輕歎了一口氣：“好吧......你自己把握，我不敢百分百確定，但是，我希望自己可以向你保證，這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在你身上了。”
說完這句話，他的眼神變得深邃，緩緩道來：“這次對你實施抓捕和審問的是聯邦調查局，也就是FBI——我想你在我國這麽多年，應該知道FBI是幹什麽的......他們的理由十分充分，懷疑你並非一名普通的中國留學生，而是間諜。你以在我們學校電子工程係攻讀博士學位為幌子，通過平日裏的研究活動和參與我們工業界的項目，刺探情報。”
劉動一動不動地聽著，這些信息與那幫人跟自己說的，倒是相符。他屏住呼吸，期待著接下來從紐曼斯嘴裏聽到一些自己所不知道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