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落后贫穷的二道沟，现在已经改名叫富阳村了，家家都是小平房，铺的全是水泥路。
虞川和白梨在村子里逛了一圈，还跟着村支书去赵谷家看了看。
政府给了补贴，村里人也都自发帮忙，老太太晚年不愁吃喝，活到了82岁，走的时候没受什么罪，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离家未回的儿子。
因为老太太总是念叨，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还记得赵家有个狗娃子。
不过问了一圈，几乎没人知道赵谷参军抗日了。
眼看太阳快落山，虞川和白梨去后山找两人汇合。
赵谷母子两人，坐在坟前，有说不完的话，墓碑上刻着老太太的名字，孝子下，列着赵谷的名字。
两人一会哭一会笑，茶杯里接满了两人的眼泪。
这是第三道茶，冬雪春露。
两人坦然喝下，赵谷枕在娘的腿上，娘轻拍着他的肩膀，温柔慈爱地开口，“狗娃子，娘哄你睡觉，不用害怕，娘在呢，娘一直陪着你……”
一首方言童谣，顺着风传来——
“天狗吃月亮，娃娃叫阿娘，娃儿快睡了，天亮阿娘买蜜糖……”
童谣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又飘到很远的地方去。
虞川和白梨没有回头，并肩站在山坡上，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把两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白梨脑中闪过几个画面，这样的夕阳，她好像和虞川，看过很多次。
一直到星幕笼罩，虞川和白梨各抱了一只猫下山，刚到村口，就遇上了村支书。
村支书有点着急，捧着一个生锈的铁盒递给白梨，“中午听你们说了狗娃子的事，赵三爷想起他大哥当年离家的时候留了照片，赵家大哥当年也抗日打鬼子！”
铁盒子里珍藏着很多泛黄的信，还有一张已经模糊的一寸黑白照。
照片上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看上去比赵谷大不了几岁，尽管已经模糊不清，可仍然能看出少年眉宇间那股精神气。
照片夹在一张边缘不规则，发黄的纸上。
这是赵家老大托人带回来的家书，让家里留着他的照片，信上还说二婶的儿子，狗娃子跟他一起走了，一起去参军打鬼子。
有了这东西，要想确认赵谷的烈士身份就不难了。
白梨回去就和烈士陵园的工作人员联系了，一切落实清楚后，赵谷的名字出现在了档案馆里，陵园里有一块小小的碑，刻上了赵谷的名字。
日子普通又平淡，白梨偶尔会去离园，但大部分时间都守在三水斋。
虞川大部分时间，则是守在白梨身边。
白梨总是梦魇，梦里她拼凑出一个又一个故事，那么清晰，那么刻骨铭心，可醒来的时候，总是记不清。
又一年生日越来越近，尽管虞川安慰她不用担心，说生死劫已经破了，可白梨还是莫名感到不安。
总觉得有些东西，对她而言极其重要，可她却抓不住。
在不安和忐忑中，还是到了生日这天。
“阿梨，别担心，过了这个生日，这辈子福寿绵绵，无灾无难。”
小墨拎着蛋糕，语气轻松，开心地往巷子里走，把白梨甩在身后。
他不敢回头，怕被白梨看到他通红的眼睛，和控制不住的眼泪。
看到等在三水斋门口的虞川，白梨小跑着迎上去，挽住虞川的胳膊，笑得眼角弯起来，“等过了明天，我年纪就到了，可以结婚了！”
之前两人说好的，等白梨到了法定年龄，就去领证。
虞川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白梨的头，道，“阿梨，你看谁来了——”
玉石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白梨朝天井看去，桂花树下，一个穿着灰色对襟褂子，盘着头发，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慈爱地笑着，朝她招手，“小阿梨，快来，阿婆给你煮了长寿面，吃了这碗面，这辈子长寿康乐，再也无灾无难了。”
要不是那碗长寿面的香味这么真实，白梨差点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等了这么多年的阿婆，居然回来了。
“阿婆！”
白梨跑过去，扑在阿婆怀里，“阿婆，我好想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一阵风吹过，桂花树荫婆娑，青石板上桂花树枝叶的影子微微晃动，阿婆的影子也微微晃动。
“吃面吧，阿婆还给你卧了个蛋，溏心的。”
白梨点头，一手拉着阿婆不愿意松开，一手拉着虞川让他坐下。
白梨把面分给虞川一半，“我阿婆煮的面，可香了。”
“嗯。”
虞川点头，和神姑婆对望一眼，谁都没有多说什么。
眼看着一大碗面见底，担心白梨不够吃，神姑婆又起身，准备再去煎两个鸡蛋。
看着在厨房忙碌的小老太太，白梨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老家，捧着碗，坐在八仙桌前，眼巴巴地看着阿婆在厨房忙碌，等着开饭。
“阿梨，这么多年不见，今晚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和阿婆好好聊，我回离园。”
白梨心口不由地抽痛一下，可又不知道缘由。
虞川伸手摸摸白梨的头，轻拨开她发间金色的桂花，“送我去巷口吧阿梨，今晚好好陪阿婆。”
白梨点头，看鸡蛋还没煎好，便先去送虞川。
深秋，凉凉的风裹着桂花的香，浮动槐树枝叶。
两人走的很慢，白梨握着虞川的手，心头莫名感到不安，觉得空落落的。
“虞川。”
白梨拽了一下虞川，停下脚步，“天都黑了，等回到离园很晚了，要不你就别回去了，今晚我和阿婆睡，明天我们再一起去离园。”
虞川弯起唇角，“我得回去拿登记结婚的资料，老郑在巷口等着了。”
白梨看了一眼，隐约能看到巷口停着的车。
白梨捏了捏虞川的手，害羞又期待地开口，亮着眼睛，“嗯，那我明早等你来接我。”
“好了，去吧，这么多年不见，你想阿婆，阿婆也肯定很想你。”
虞川抬手，微凉的手掌摸了摸白梨的头，又在她的脸上留恋摩挲，最后停留在白梨的后脑勺上。
俯身，手掌小心用力，颤抖着唇轻吻上白梨的唇角。
月光圣洁，此刻，神明低头，亲吻他的人间。
“阿梨，生日快乐。”
虞川开口，手指在他刚吻过的地方轻按了按，“我的阿梨，会一生顺遂，福寿延绵。”
白梨挥手，满心欢喜，满怀期待地朝巷子尽头走去。
虞川站在原地，看着白梨的背影，眼角微红，眼神湿润。
此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山神，而是在和爱人做最后告别的卑微信徒。
阿梨，我用神明之身，换你此生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