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飞扬还在心里紧急筹划该如何切实有效地开展说服教育工作时,只听"噌"的一声,七十多岁的胡西塔尔琴师——米尔扎大爷就猛然扫弦。
那刚劲威猛的力道让钢弦发出撕裂时空般震耳欲聋的脆响,惊得孙飞扬浑身一哆嗦。
米尔扎大爷的琴弦声如同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所有人开始弹奏各自的乐器。
十二木卡姆的原始旋律如山洪暴发般倾泻而出。
孙飞扬立刻被这片汹涌澎湃的音乐海洋包围。
不一会儿,他便稳住心神,敛尽惊慌,并惊喜地闭上眼睛,沉浸在音乐海洋中。
忽然,哈力克大叔的达甫鼓重重砸向地面,老羊皮鼓面在智能地板的霓虹网格上弹起,意外触发了烽燧狼烟的特效程序。
蓝紫色的电子烟雾中,阿迪力的琴弓勾住悬浮的敦煌绸带,智能编钟的《霓裳羽衣曲》算法被冬不拉狂乱的扫弦打碎成数码残片。
他们身后的屏幕上,AI智能节律跟随系统演绎的全息飞天神女,突然长出三头六臂,霓裳羽衣化作数据流瀑布倾泻而下。
"停!都停下!"王长辉立刻发现那堆智能音乐器材已经完全不能处理交汇着如此多独特乐器的奏鸣,他撕心裂肺的吼声混杂着设备过载的尖锐警报。
孙飞扬冲进这场失控的音浪风暴,徒手抓住哈力克大叔即将砸向编钟的酸枝木鼓槌。
大叔枯枝般的手腕在他掌心颤动,让他想起和田巴扎上那只被铁链锁住的老鹰。
去年深秋,他亲眼看着它啄断自己的脚爪,带着淋漓鲜血冲向胡杨林梢,最终坠落在铺满碎玉的河**。
“您听”孙飞扬忽然噤声,引着哈力克布满褐斑的手指抚过编钟的感应区,冰凉的触控屏上还残留着老鹰血的幻痛,"刚才那个音......"
智能系统正在回放被意外录制的即兴合奏,十二木卡姆的"达斯坦"套曲与量子合成器的空间混响碰撞出奇异的泛音,穹顶的全息投影突然闪现出从未破译的龟兹乐谱残卷。
那些以朱砂绘就的古老符号在数据流中游动,宛如产卵季溯游而上的鲑鱼群。
众人都被这套AI智能音乐系统根据旋律演绎出的图像惊呆了。
老艺人们更是如此,他们何曾见过如此高科技的梦幻场面。
孙飞扬明亮的瞳孔里跳动着冰蓝的数码符号,他忽然抢过哈力克手中的鼓槌,抡了起来,着魔一般敲向编钟的"西域模式"。
“快,继续奏乐,就像刚才那样!”孙飞扬冲着呆立在原地的艺人们大声吼道。
艺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米尔扎大爷的胡西塔尔琴率先发出了声响,艺人们这才又纷纷弹奏起手中的乐器。
铿锵的乐曲再次奏响,只不过,少了之前吞噬一切的愤怒。
当热瓦普的苍茫颤音再次遇上量子合成器的星际回响,报错警报竟化作清越的凤鸣,尘封千年的疏勒乐变调正从阿迪力的萨塔尔琴弦上汩汩流淌。
智能地板突然裂开细缝,涌出虚拟的沙漠玫瑰,每片花瓣都在演奏不同的音阶。
"天啊......这不可能......"西安来的舞蹈总监李阳举着智能平板冲进演奏的人群,他的黑框眼镜镜片反射着狂乱舞动的全息乐符。
他颤抖的手指划过自动填补残缺的乐谱,"系统解析出了唐代'哑式'记谱法的密码!"
孙飞扬内心已然炸裂,但他强作镇定,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眼前的全息屏幕。
屏幕上的疏勒文突然扭曲成汉字注释:"需以热瓦普逆拨钢弦,配合达甫鼓边缘刮奏......"
当看到这些从全息屏上不断涌现的文字时,艺人们再次停下了手中的弹奏。
他们已不再年轻的双眼中,迸发出狂热的光芒。
排练厅瞬间坠入深海般的寂静。
孙飞扬抹了抹额角细密的汗珠,这才感觉自己白色衬衣的后背早已洇出大片汗渍,紧贴脊椎的布料传来刺痒的寒意。
热依罕突然摘下绣着石榴花的艾德莱斯绸头巾,从丝绸褶皱里抖落出细碎的孜然籽,那是她今晨在巴扎采购时沾上的。
她轻轻擦拭编钟触摸屏上的汗渍,喃喃自语道:"我奶奶说过,真正的木卡姆会在月光下自己找路,就像沙漠里的骆驼刺把根扎向暗河。"
当昏黄的路灯熏黄排练厅的磨砂玻璃时,老艺人们已经结束了今晚的排练,开始窃窃私语。
阿迪力解下萨塔尔琴弦上缠着的红绸带,那是他女儿婚礼时的吉祥物,他把他小心系在智能编钟的支架上。
当胡西塔尔琴师米尔扎小心翼翼地尝试用琴弓尾部敲击电子音板时,穹顶突然降下全息雪暴,虚拟的雪花在触碰到传统乐器时竟发出真实的寒意。
"这是亵渎!我得走了!"始终沉默的鹰笛手艾山突然摔门而出,镶银的笛管撞在门框上迸出火星。
热依罕望着他消失在古城巷口的背影,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褪色的绣花荷包,倒出一把风干的薰衣草撒在智能地板上:"四十年前我们在慕士塔格峰下排练时,雪地里开的就是这种野花。"
“热依罕大婶,艾山他……”孙飞扬不无担心地说道。
十二木卡姆缺一人、缺一样乐器都不行!
“别担心,他会回来的,给他一点儿时间消化。”热依罕笑容温暖而自信。
子夜时分,目送最后一位老艺人蹒跚着消失在古城的暗巷中,孙飞扬这才独自坐在控制台前。
全息投影将未完成的编曲数据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忽明忽暗的光斑中,他注意到哈力克留在排练厅里的达甫鼓内侧似乎刻着某种符号。
紫外线灯扫过的瞬间,一组疏勒文渐渐浮现。
“那也许正是破解唐代燕乐半字谱的最后密钥。”孙飞扬轻声笑了笑,连自己都不太相信这个判断。
鼓身裂缝里渗出的骆驼胶,在冷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微光。
窗外,五月的沙尘暴正在舔舐古城的轮廓。
智能编钟的自主演奏模式突然启动,被重新编译的《十二木卡姆》套曲混着电子音效涌向夜空。
孙飞扬看见巡逻的野猫炸开毛发,朝着月亮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叫。
他摸出手机想记录这魔幻的场景,却发现屏幕自动跳转到舞蹈总监李阳的社交账号。
他最新发布的排练花絮视频下,赫然显示着"23.5万次转发"。
暗处突然传来织物摩擦的窸窣声。
孙飞扬猛然转身,这才看见王长辉的剪影倚在排练厅锈蚀的铁门边,指间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如警灯。
“原来,你一直没有离开。”孙飞扬笑着说道。
“我就想看看,这第一次,你会怎样驯服这群老人。”王长辉笑得更欢。
“这对你来说很重要?”
“对《大唐西域记》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