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历过几次风浪,暮汐反应机敏,闪身避过凌空劈下的刀锋,快步向屏风后面跑去。
一名刺客甫一探头,一支小箭从屏风后射出,猝不及防插在他眉心正中,那人身躯晃了晃,重重倒下。
丢放在桌上的小弩,朱弓墨弦,正是凌萧逸送给她防身的“千机破”。
另一名黑衣人也循声冲了过来。
屏风后是窄小的内室,墙上挂着一盏小油灯,暮汐抬手打碎了梳妆台上的桂花油瓶,又将油灯芯子拔下扔进桂油中,火苗立时窜了起来,在门口燃成一道火线。
她见内室的窗棂上映出火光,估计会很快有巡夜的兵卒发现。
黑衣人是训练有素的杀手,门口火线只是暂缓了追杀的步伐,很快跃过火焰奔入内室。
暮汐推开窗,正作势往外跳,黑衣人几步闪至近前,离她半步远的时候欲挥刀刺下,手却生生顿住了。
阿茵匍匐在地,死死抱住他的腿,凄厉地喊道,“公主,快去叫人!”
黑衣人一刀刺入了阿茵背部,鲜血顿时喷溅出来。
“阿茵!”鲜血模糊了视线,暮汐惊骇不已,顿住了脚步。
黑衣人一脚踩在阿茵头上,她闷哼了一声,依旧死死抱住黑衣人的腿不肯撒手。
黑衣人用力踢开她,挥刀再刺向暮汐,忽然身形晃了晃,“噗通”一声仰面倒了下去,只见一支飞镖没入咽喉。
凌萧逸从窗子跃进来,伸手将暮汐揽进怀里,看了眼脚下一阵阵抽搐的刺客,冷声吩咐道:“拖出去点天灯。”
“王爷,阿茵为救我受伤了。”暮汐轻轻推开他,俯身探了探阿茵的鼻息,又伸手按住她伤口止血。
凌萧逸颔首,“带下去医治。”
说罢,又将暮汐重新拉回怀里,双臂环过她的纤腰,紧紧箍住。
暮汐挣动了两下,他抱得越发紧,只得无奈地叹口气:“我侥幸没被刺客杀死,又快要被你勒死了。”
凌萧逸闻言,才稍稍放松了禁锢,将下颌抵在她额头上,寒沉的声线中带有一丝沙哑:“要是我晚来一会,怕你早就驾鹤西去了。”
暮汐“噗嗤”一声笑了,眼睛弯弯:“驾鹤西去,什么破词儿用在我身上。”
想了想,又道,“亏得你送我的小弩救了我一命。”
凌萧逸执起她的手贴在脸上,用脸颊蹭着她柔嫩的掌心,“这小弩是咱家恩人,得请进祠堂,烧香供起来。”
暮汐听了,忍不住又勾起了唇角。
她抬眼看他,发现他冰寒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笑意,阴沉沉的深不见底,忙敛了笑,轻咳一声:“我想求你允我个事儿,行吗?”
“那得看什么事了。”他面无表情冷声道,“比如,不让我帮你上药,不让我帮你沐浴,不肯撩拨我,勾引我,那本王肯定不能允的。”
她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软声道:“我是想求你,留下阿茵。若不是她,我恐怕早死在刺客刀下了。”
凌萧逸蹙眉:“你同她非亲非故,甫一见面就拼死替你挡刀,这分明是把你当成救命稻草。你心太软,我怕你被人利用。若实在心里不安,多给些银钱,帮她寻个好夫家就罢了,何必非要留在身边。”
见暮汐不乐意地嘟起了嘴,想了想又道:“哪天公主再乱吃飞醋,尥起了蹶子,我岂不自找麻烦。”
“救命就是恩德,相识多年的人也未必肯生死关头舍身相救。我和她有这个缘分,以后便拿她当妹妹看,好生相待。军中都是男郎,有个女子作伴也方便些。”
“你若非要她,也可以。不过,我可从不凭白帮人,也没那份闲心去顾及一个无关丫头的死活。”
说着,别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脸,一副“你看着办的”表情。
暮汐哼了一声,不甘心被轻易拿捏,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凌萧逸修长的手指在她眼前一根一根掰下去,从五数到一。
她垮下肩,扭捏地凑过去,蜻蜓点水般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唇未及离开,他忽然偏转过脸,将唇堪堪对上了她的,还左右转脸轻轻蹭了蹭。
“你!”
这人怎么这么赖皮!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啊!
暮汐羞恼得正要推他,耳边忽然响起一道高声斥骂:
“不要脸的贱蹄子,挨千刀的小娼妇,我侄女死活不知,你就堂而皇之勾搭起爷们了!”
阿母气势汹汹走了进来,姚芷晴跟在身后,目光冷冷地落在她略微红肿的樱唇上。
暮汐一惊,吓得忙躲在凌萧逸身后,悄悄攥住了他的衣襟。
凌萧逸面无表情地将暮汐拉到身前,曼声道:“阿母,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般口无遮拦,话说得比那些兵鲁子还糙。”
“以后我和暮汐有了娃儿,可不敢交给你带。”
此言一出,阿母被噎了个趔趄,姚芷晴的手不自觉地按了按腰间佩剑,暮汐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惊得真想把他这张嘴缝了。
无视她们的表情,凌萧逸拉过暮汐大步往外走,还不忘冲一旁的亲兵交待,
“这里住不得了,把公主的东西搬到我房里来,再找玉匠打张大的玉床,公主夜里睡觉不老实,床小了不够她折腾。”
睡觉不老实?夜里折腾?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急色暧昧呢?
凌萧逸瞥了眼暮汐呆愣愣、檀口半张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刮了下她鼻子,“阿母你看她,又这样勾引我,当真是条小狐狸精变的。”
“你成心的!”刚一走进他的营帐,暮汐就愤愤甩开他的手,
“明知阿母不喜我,明知姚芷晴瞧我跟乌眼鸡似的,还故意这样做,他们会怎么想我呀!”
凌萧逸若无其事脱下外袍放进她手里,坐到书案圈椅后,拍了拍自己的腿。
暮汐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理他。
凌萧逸轻笑一声,“别人怎么想重要吗?一些都不了解你就不喜欢你的人,有必要在意他们的想法吗?”
说完又拍拍腿,沉声道,“过来。”
暮汐选择继续漠视,更觉得这个问题不能含糊:“她们不是别人,是你的母亲和同袍。”
凌萧逸起身来到她近前,一把将她的小身子扛起放在肩上,不顾她张牙舞爪的小拳头,大步走到塌前,还不忘伸手捏了捏她软腻的香腮,
“阿母并不是我生母。她是我的乳母,亦是我的师母。”
幼年时,老东西把他送到性子凶暴乖张的“兵圣”门下,接受了十余年近乎凌虐的训练。
他被栽培成最杰出的军事将领,也在那个残忍怪戾的师父手里遭受了极度摧残,心性慢慢长歪。
“小时候,兵法学得稍不如师父意,就常常被打个半死扔进柴房,一连几天不给饭吃。师父就喜欢看我与野狗抢食,觉得其乐无穷。”
“亏得阿母心软,偷偷从窗子递吃食给我,若是被师父发现了,就跟着我一起挨打。”
他眼中的温柔渐次褪去,薄唇抿出锋利的弧度,目光一片荒漠寒凉,思绪好似一下子拉回从前。
暮汐觑着他脸色,敏感地察觉到他情绪的转合变化。
他性格偏执,喜怒无常,心情不好的时候,情绪会很快坠入一个无底的黑洞,人又会变回骨子里都冷透的模样。
这些时日的相处,暮汐慢慢学会了如何用最温软乖巧的姿态抚慰他。
她软着身子依偎过来,将下颌搭在他肩上,撒娇般地哼唧两声,鼻尖蹭蹭他微凉的颊:
“那以后我给你和阿母做好吃的,吃人嘴短,阿母被我勾住了胃,就会逼着你对我好了。”
凌萧逸阴沉的思绪被忽然打断,眼前是她弯眸而笑的样子,不由忘了适才想起的往事,转而在脑中想象起她洗手做羹汤的样子。